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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幸臣在線閱讀 - 幸臣 第140節

幸臣 第140節

    許莼忙道:“是有些下屬官員私藏西洋貨倒賣,正在審訊中?!?/br>
    李梅崖皺了眉頭道:“你不擅審問,中間又牽扯到靜安伯次子,最好還是找大理寺那邊借人,或者老夫也借兩個人去替你審一審?!?/br>
    許莼大喜:“本來還想著等賀大人回京后拜托他幫個忙,都察院若是能派出精于審訊查問的能吏干員,那自然是最好不過了!”

    李梅崖古怪看了他一眼:“賀知秋忙得很,你這點走私的小案子焉用他這把牛刀?”

    方子靜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在那里笑了聲。

    李梅崖聽他這笑得奇怪,看了他一眼:“武英公笑什么呢?”

    方子靜輕輕咳嗽道:“無事,我是想起昨日我兒子和我要糖葫蘆,我答應了的,許元鱗,你趕緊批,批完了我看看交差了,也能早點回去買糖葫蘆去?!?/br>
    第224章 細致

    許莼這折子直批到日落西山才算批完, 李梅崖蹭過瓜果茶水,又袖了幾個桃子,得意洋洋回了都察院, 果然尋了兩個能干的年輕官員去協查走私案。

    方子靜把許莼批過的折子都看了一遍, 指點了他幾句, 然后揀了幾本出來道:“這幾本我不點評,你今晚帶回去再想想, 明天再告訴我?!?/br>
    許莼有些奇怪,仍是應了。但一旁的趙毓卻十分謹慎提醒道:“兩位大人,奏折是不允許帶出宮外的?!?/br>
    方子靜又陰陽怪氣笑了聲:“是我忘了, 那就煩勞臨海侯記一下好了, 明日再和我說說。這幾本單獨挑出來放在最上邊, 把奏折都給司禮監送去吧?!?/br>
    趙毓茫然不解, 看武英公的笑容似乎是在嘲諷自己,但似乎又覺得自己應該只是太過敏感,許莼倒是老老實實抄了下那幾本奏本的題目出來, 沉思起來。

    方子靜看他坐得端端正正蹙眉沉思,長眉入鬢,大紅色麒麟一品侯服嚴實端整地穿在他身上, 衣襟領口一絲不茍,腰間粉青碧玉垂落, 風儀粹美。

    這幾年在外掌軍,他身上原本那股任俠磊落之氣越發鮮明, 讓他時時想起當初在南洋第一次見到他俠氣縱恣的少年樣子。然而一回了朝中, 很容易就能在他身上看到在他身后指點教養他的那個矜貴端肅的影子。

    那種被縱容出來的嬌憨任性, 以及舉手投足中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風流蘊藉, 都充分體現出了上面不動聲色的那一位, 日久天長潛移默化的喜好。

    這般好的良材美質,本該千古名臣,方子靜再次切齒,憾意沸騰,看了看天色風涼道:“行了,我先去買糖葫蘆了,你自己再看看吧?!?/br>
    他起身出去,許莼和趙毓都連忙起身相送。

    方子靜也走后,軍機處就只剩下了許莼和趙毓,許莼自又翻著那幾本折子反復看,知道方子靜定然是覺得自己批得不妥,因此這才讓自己再想,卻不知道這里漏了什么,因此仔細看著里頭句子。

    趙毓是今日負責值日,一直都要候命的。他看日頭也偏西了,有些擔心對仍沉浸在折子里的許莼道:“侯爺,這宮門要落鑰了,這司禮監的內侍們也候著要拿走折子了,下官今日是要在這里值夜的,侯爺是不是先回府了?”

    許莼如夢初醒,看了眼天色道:“好,多謝趙大人提醒?!?/br>
    他才起身,便看到五福六順都靜候在門口那里,見到他出來都恭敬行禮,軍機大臣在宮里特諭能坐轎或者騎馬。許莼看外邊已備下了他自己的馬,便知道九哥定然吩咐過了,也就過去翻身上馬,幾個宮里護衛也都上了馬簇擁著跟著他行。

    趙毓目送他走,卻總覺得怪怪的,出東華門是這個方向嗎?但看內侍和護衛們走得理所應當,并不以為怪,只以為自己不懂宮中道路,自回了值日房,看那兩個司禮監叫五福、六順的太監將奏折清點交接。

    趙毓交接清楚所有奏折,又特意囑咐:“這幾本是武英公說了請臨海侯再擬的,只是夜了,臨海侯尚且未來得及重新擬?!?/br>
    他原本以為那兩個小太監未必能在意,沒想到這兩個內侍連忙拿了紅簽子來,問清楚是哪幾本,專程貼上了紅簽子,這才捧了奏折往內宮行去了。

    許莼溜溜達達騎著馬入了內宮門回了歲羽殿,看到謝翊已換了輕便家常的半舊袍子正坐在院子里的樹下涼椅看書,便知謝翊等久了,連忙下了馬快步走過去:“九哥久等了,為著幾個折子,武英公嫌我批得不妥,我花了點時間?!?/br>
    謝翊打量他一眼,看他仍然還穿著層層疊疊的官服,便道:“先去換下官服吧,天氣和暖,這穿著官服也拘束。折子什么的不打緊,用過晚膳后再說罷,我到時候也要看看折子的?!?/br>
    許莼連忙進去換了衣裳解了冠帽靴襪,換了一身輕薄葛紗衫,趿著木屐出來,看晚膳也都已擺好了,兩人相對著用過了晚膳,喝了湯,又去了御花園略走了走,這才回來到了歲羽殿,對著在長案坐下,各自開始自己的公務。

    謝翊將白日軍機處批過的折子都又看了眼,大多都是依著他們批過的都圈了朱筆。

    天氣漸漸暖熱,窗子都大開著,夜風徐徐,熏爐散出很淡的香氣。

    許莼看那幾個折子專門貼了紅簽,拿了出來又蹙眉看著,終于忍不住問謝翊:“五個奏折,其他四個都是軍務,也還罷了,我多少也猜出來子靜大哥是覺得我沒批仔細周全?!?/br>
    “獨這一個《請告疏》,是桂州巡檢蘇仲元請辭,我看他說的可憐,年已高,又有心疾,稍勞即發,您看這寫得空存皮骨,又不能奉親之養,想要告病還鄉,也挺可憐。這也不是個多重要的軍職,想來也不難找到別的人,我自然是覺得該準了。為何子靜大哥要揀出來這一本讓我看?”

    謝翊拿了過來看了眼道:“桂州土司從前就不太服管。蘇仲元忽然請辭,必定是遇到了難處,又不敢說,只怕說了朝廷就更不讓他告病還鄉了。你讓他們翻找一下最近半年桂州的奏折出來看看,應該有端倪——這普通的奏折,兵部既然呈上來,自然也可能是有疑慮,其實若是雷鳴在你問一句也成?!?/br>
    許莼道:“今日我去得遲,各部尚書都回本部衙門去了?!彼行┼凉挚戳搜壑x翊:“都讓您起床的時候叫我一聲的?!?/br>
    謝翊笑:“看你睡得好,也沒什么大事,你在外任累得厲害,回來該養養的?!彼磁赃吿K槐道:“命人去找一下吧?!?/br>
    蘇槐連忙應了,出去遣了幾個司禮監的小太監去找,不多時果然送了幾本奏本過來。

    許莼也不再去打擾謝翊,自己拿了那幾本奏本反反復復看起來。

    謝翊看他認真,微微一笑,心道武英公能挑出個這么個折子來給他,倒也算是用心良苦,等他這么看折子看上一個月,這九州政務軍務也都在他胸中了,如此今后做出的決策,才會從統籌全局。

    不過方子靜這見一葉而知深秋,窺一斑而知全豹是高明,卻到底太過瑣碎了,這般什么都再三思慮,反復思考,就太過靡費心神了,為將為帥可以,為君的話,就嫌太勞心了。

    好在許莼心思簡單,倒不至于會這樣反復揣測猜測,徒耗心神。

    他正想著,卻看到蘇槐走出去,過了一會兒進來悄聲稟報:“芝蘭宮那邊來報,說是順安公哭鬧不休,不知何原因?!?/br>
    謝翊問:“先去請御醫看看?!?/br>
    蘇槐道:“已傳了值班太醫了,只是來報皇上一聲?!?/br>
    許莼關心看過來,問謝翊:“皇上要去看看嗎?”

    謝翊道:“好?!毙闹袇s想到:武英公辦事仔細,不若讓和順公主和武英公撫養謝騫,倒是妥當,且又有武英公世子為玩伴,周全得很。

    第225章 君子

    更深露重, 層層宮門悄然洞開,重重禁衛內侍簇擁著帝輦一路穿行回到歲羽殿前。

    謝翊從龍輦上下來,疾步從外走入歲羽殿內, 袍袖帶風, 面容肅冷, 身后幾個內侍全都屏息緊緊跟著,腳步一點聲音都沒有。

    殿內仍然燈火通明, 幽香細細,許莼仍然伏案手里拿著折子一手執著筆,聽到簾動抬頭, 滿臉喜色雙目晶亮。

    他站起來滿臉笑容迎上來:“九哥!我想到了!桂州恐怕要亂!土司府有變!”

    謝翊:“……怎么說?”蘇槐快步過去指揮著內侍倒茶, 謝翊則往自己的位子行去, 許莼跟著他, 一邊指了指案上的幾份奏折:“桂州土司俸東星,三個月前曾上奏朝廷,以其久病無嗣請立繼承者, 但他的奏請很特別,他沒有要求過繼他的侄子為嗣子,而是請求封其大妃瓦氏為女土司?!?/br>
    謝翊走到龍椅上坐下來, 接過一旁的熱茶,也沒喝, 只和許莼說話:“嗯,朕有印象, 禮部暫時擱置了, 有顧慮, 不過聽聞, 俸東星臥病多年, 確實桂州土司府政務聽說都是這位年輕大妃負責的,這位大妃今年三十五歲,無子女。俸氏侄子們自然是反對的?!?/br>
    “禮部這邊也怕貿然同意,只怕立刻生亂,且也不知這奏表是否真為俸東星的真實意思還是已被大妃挾制,因此也派了使臣去看了?!?/br>
    許莼目光炯炯:“然后使臣回來上奏朝廷,道滕氏雖確有輔佐政事,但也是土司府官員及各侄子配合的緣故,俸氏為大族,旁系子弟優秀者甚多,為免當地生亂,宜另擇嗣子承繼土司位為妥?!?/br>
    謝翊喝了口熱茶,點了點頭:“是?!?/br>
    許莼看著他:“內閣擬了復旨,但九哥留中了,未批?!?/br>
    謝翊將茶杯放到案上,面上原本冷淡神色變溫和了,唇角忍不住微微翹著:“是?!?/br>
    許莼看著他雙眸帶著得意:“西南土司,前朝多有妻妾繼承土司之先例,朝廷封的女土司不少?!?/br>
    謝翊道:“是,僅洪武朝,就有蜀州芒部土司亡故,其妻承襲司位,烏蒙土司、妻子都病故,朝廷命令其妾承襲土司位。另外,萬歷崇禎朝還有鼎鼎大名的秦良玉?!?/br>
    許莼道:“但禮部認為此為‘借職’,子嗣不滿十五歲不得承襲土司,先嫡后庶、先親后疏,因此朝廷先指定其母為土司,是為了確保藩地穩定?!?/br>
    謝翊道:“嗯,禮部要維持禮法,維護三綱五常,自然要扯個大旗?!?/br>
    許莼看謝翊神色知道他其實是高興他能想到這里,興致勃勃繼續分析:“但實際情況是西南地區山多部族多,土司府原本聯姻就都是當地大族之間的聯姻,這些大妃身后,有兵力!朝廷若是不命她們承繼土司,立刻亂就起了!就如秦良玉本人甚至是個極出色的女將軍?!?/br>
    謝翊看著他笑:“對了,元鱗果然聰明?!?/br>
    許莼拿起了那使臣的奏折:“這位使臣,對瓦氏身后的勢力含糊其辭,恐怕是收了了俸氏那些侄子們的好處,偏向俸氏。但身在軍中的蘇仲元卻十分清楚,瓦氏手中必定有兵,且實力不差,朝廷遲遲不發諭令,那邊的局勢如今定然是一觸即發,立刻便要打仗了!因此他怕了,連忙上書要告病請辭!”

    謝翊心懷大暢,看著許莼含笑:“想來定是如此?!?/br>
    許莼看著謝翊也笑:“九哥您拖著不下旨,不讓他們挑嗣子,不也是看出來了嗎?為什么拖著?”

    謝翊含笑:“這不是武英公給你的題么?你怎么倒來問朕呢?!?/br>
    許莼卻已纏上來雙手摟著謝翊手臂:“九哥告訴我罷!您自然不是要做那什么無為之君,恐怕是覺得插手不合適吧?但兵部這邊和武英公大概都看出來什么情況了,所以這是在催您做決定,您不偷偷告訴我您打算怎么做,我這題怎么答?”

    謝翊笑了:“那不成了作弊?不合適,方子靜是讓你思想,你自己想想罷?!?/br>
    許莼卻整個人已都貼在了謝翊身上,夏日衣裳薄,他熱騰騰身軀貼著謝翊只黏著不放:“九哥也是我老師,九哥不教我誰教我呢,明日子靜哥笑話我多不好。九哥給我點提示?!?/br>
    謝翊被他蹭得身也熱了,卻也舍不得推開他,只好往龍椅一側挪了挪,許莼果然立刻便挨著坐了下來靠著他笑,謝翊道:“你這已破題破了七八分了,這還有什么想不到的。我只問你,這瓦氏究竟品行如何,我們也不知,俸氏是否真的子弟果真有優秀的,我們也未可知。朝廷貿然介入,若是選了個殘暴昏庸的,恐怕反而會激起當地民眾反感,要知道那里山多匪多,不靠土司自治,朝廷兩面不是人?!?/br>
    許莼道:“對?!?/br>
    謝翊道:“因此,土司的最佳人選,就是最能夠鎮壓得住場面的人來做這個土司,無論男女?!?/br>
    “如今一切都在平靜的海面之下暗流洶涌,到底是龍是蛇,還未可知。究竟實力如何、手段如何、品行如何,待百姓如何,那時候才看得出來?!?/br>
    許莼道:“對,所以九哥這其實是給瓦氏機會?若是朝廷真的復旨從俸氏侄子中擇選嗣子,這瓦夫人就一點機會都沒有了,必定會作亂,朝廷就不得不出兵平亂討逆了?!?/br>
    “而朝廷如果下旨立瓦氏,俸氏也要造反,不管朝廷下不下旨,那邊必定都要亂。但如果朝廷下旨了,民眾會認為是朝廷的旨意造成的大亂?!?/br>
    謝翊將那奏折往上放了道:“是,朝廷不復旨,等他們自己決出勝負,是龍還是魚,他們得自己去搶?!?/br>
    許莼道:“九哥怎么不和臣子們說呢?”

    謝翊失笑:“帝王做事,怎還要和臣子解釋?”

    許莼詫異:“那武英公他們的意思,其實是希望朝廷早做決定,早日介入,以免生亂吧?兵部把這么個告病請辭的小折子遞到御前,其實就是含蓄提醒陛下了?!?/br>
    謝翊道:“三綱五常,是皇朝根本,朕不能明面上反對綱常倫理。因此禮部哪怕要立女土司,也要拉一層‘借職’的遮羞布?!?/br>
    “中央與地方,同樣有著各種制衡,名義上中央要管地方,但實際上大量事務需要地方自決。在這種時候,無為便是有為?!?/br>
    “土司自治,只要最后的勝者愿意效忠朝廷,愿意繼續向朝廷納貢臣服,聽朝廷號令,那朝廷就封誰。因此這種內亂,各方部族勢力往往也都會對外號稱繼續效忠朝廷,以免立刻就要被朝廷討伐。他們會不斷向朝廷表忠,上貢,全力支持朝廷?!?/br>
    謝翊看向許莼:“鷸蚌相爭,朝廷其實這個時候做的就是坐收漁利的事,但這些事只能做,不能說?!?/br>
    許莼看著謝翊,謝翊微微一笑:“這是帝王之道。中央和州縣藩屬的平衡,權臣之間的平衡,文武臣子的平衡,純臣和能臣之間的平衡……”

    他看著許莼,意味深長道:“許多事能做,不可說。此為‘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也?!?/br>
    許莼怔了怔,謝翊撫了撫他頭發,只感到其熱意騰騰,年輕人那如初升之日的朝氣蓬勃逼人而來,他笑道:“去洗澡了早日安歇吧,又不是什么大事?!?/br>
    許莼卻茫然心中想著:那明天我怎么和武英公交答卷呢……

    謝翊卻已起了身,牽了他的手臂去玉棠池,命人備熱水洗浴。

    許莼原本尚且還惦記著怎么重新擬,但看謝翊脫了衣裳泡在池水中,早已將那些亂七八糟地都拋到腦后,立刻飛快地也脫了衣裳跳下池子去,濺起了半池子的水花。

    謝翊無可奈何抱住他防止他跌倒,嗔他道:“都軍機大臣了,行事還是沒個穩重樣子,猴急什么?”

    許莼嘻嘻笑著扶著謝翊臂膊,已忍不住悄悄探手撫摸著那有力又光滑的肌膚,卻又忽然想起來自己太專心想著那折子了,忘了問那謝騫如何了,不過九哥一字不提,也無焦急之色,想來應當也無大礙。

    便問謝翊道:“順安公如何了?九哥剛才去看過了吧?”

    謝翊道:“嗯,沒什么大事,御醫看了,只是餓了罷了,讓乳母喂了便安睡了?!?/br>
    許莼看謝翊的神色卻微微有些詫異:“九哥很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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