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 第119節
他東張西望了一回,嘆息道:“可惜今日李梅崖大人竟未來,我聞說李大人幼孤失學,迫于生計隨母改適他姓,未曾入塾。滿腹學識,都是其母親自教養,才有如今錚錚鐵骨、嫉惡如仇、參人都能引經據典學識淵博的李大人?!?/br> 議事廳內全都吃吃小聲笑了起來,李梅崖年幼隨母改嫁換姓,中舉后還宗復本姓的事不少人都知道,如今許莼這一番話仿佛是夸李梅崖,但知道李梅崖和臨海侯有仇的不免都有些幸災樂禍的笑起來。 “我畢竟口拙,李大人口舌便給,道理說得明白些,該讓李大人教誨你一回才好。世族何以書香傳家,慈母育兒,丈夫濟世,如何不能相提并論?女子讀書,出了宅門便能建與男兒一般的功業,入了內宅又能相夫教子,這五百金一舉兩得,我看賺了。你這等淺薄無知,目光短淺,帳都算不好的,想來也是令堂大人未能教你讀書識數,該多讀讀書,知道古人行事才好?!?/br> 鮑思進:“……” 堂上滿堂哄笑起來。 鮑思進看這話再撤下去又牽扯到李梅崖,李梅崖這人睚眥必報,誰敢惹他,臨海侯硬氣,況且原本有仇,自己再糾纏下去,到時候李梅崖遷怒在自己身上……而且皇上在上頭一直一言未發,只任由臨海侯和那女子罵自己,顯然是偏幫于臨海侯…… 他只能勉強向上作揖道:“臣無問題了?!?/br> 謝翊微微點頭,鮑思進退回后,莊之湛卻忽然站了出來道:“陛下,臣有一言進上?!?/br> 謝翊道:“都暢所欲言罷?!?/br> 莊之湛道:“鮑大人適才算賬確實算不過臨海侯,但他有一言是有道理的,各安其位,方為綱常。如今學堂,習外洋之講義,制外洋之機器,卻不學我中華之經義,不知三綱五常,不識君父,不敬天地。天地君親師,此為三綱五常之本。如新式學堂大興,外洋講習多為傳教士,惑人身心,長此以往,恐怕西風漸長,鼎祚潛移、王綱解紐,此不可不防?!?/br> “陛下具天下一家之心,想要革新舊學堂之章程,杜流弊,勵人才,臣等悉體君父之意。然則器維新,人維舊,如今天下政本澄清,士林宗經學古,海內太平,正是太平氣象。三綱五常之道世世相因,百代仍襲,不可擅變,以免動搖祖宗根本?!?/br> 許莼一聽,面露不服之色,踏步上前剛要辯論,卻見謝翊在上頭揮手止住了他,許莼見狀,便也只能退下。 謝翊溫聲對莊之湛道:“卿雖年少,卻能看到此處,見識不俗?!?/br> 莊之湛磕頭道:“請陛下恕臣妄言之罪?!?/br> 卻見翰林學士和幾位文臣都已陸續站了出來下拜道:“臣附議?!?/br> “臣亦附議?!?/br> “臣附議,事關國祚,望陛下三思?!?/br> 數位文臣拜下,聲勢浩蕩,翰林院學士這次隨扈的幾乎都站了出來,只有范牧村站在原地,垂眸靜默。而方子靜、雷鳴等幾個武官都面露不屑之色,但也都未發言。 沈夢楨則站在一側看著那面若傅粉的少年狀元郎,躊躇滿志,自以為說中了千古帝皇之最看重的國祚帝權。心道:莊之湛啊,還是嫩了些,我們這位君上,可是胸中有一套無君之論,說出來嚇死你。他不讓許莼說話,是保護他,可不是支持你,你可別高興得太早了。 不就是想說我學生是反賊嗎?其實這學生哪里是我培養的呢?明擺著上面那位教出來的,若是許莼是反賊,那一位才是最大的反賊呢。 沈夢楨站著已經又開始神游天外。 謝翊睫毛垂下,表情淡漠道:“朕知道了,眾位愛卿都平身吧?!?/br> 他看了眼許莼,他雙眸激憤,帶了些不平之氣,心中喟嘆知道許莼尚且不了解,他這學堂不僅僅已觸及了千千萬萬科舉讀書人的利益之本,更是確實觸犯到了數千年來的綱常倫理,王綱是建立在三綱五常下的,他擾亂綱常,自然會觸及君之天威。 他自己不愿,但此刻卻絕不是說他不在意帝王之權的時候,也不會有人信。 千年來科舉為天下讀書人正途,天子門生,豈容輕犯?他早就知道這新式學堂必然會遇到重重反對,這才帶著重臣前來巡閱。 這其實是向重臣們釋放皇帝的心意,也幸好方子靜顯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又應該也猜測到了什么,才故意在眾目睽睽之下對許莼一番挑剔貶低,說什么劍走偏鋒,其實也是看到了此學堂的短處,怕來日出了事清算,對許莼不利,因此借自己金口玉言來保住他。 方子靜自然是偏心許莼的,怕自己將許莼當成革新的利刃過橋抽板,怕他落個飛鳥盡,弓箭藏的下場,這才故意在此場合大張旗鼓的頌圣,這是深諳朝堂明哲保身之法的老狐貍了。 誰會信帝皇會不看重家國祖宗傳下的社稷九鼎,誰又相信皇帝會真心愛一個臣子?他看了眼滿臉不悅強自按捺的許莼,心道只好晚上好好安撫一番了,他這樣用心勤力,被當頭潑這么一瓢涼水,哪里知道朝堂之兇險,更甚于海淵呢。謝翊思及此,只心中想著如何安撫這炸了毛的小貓兒,面上卻仍深沉莫測。 他徐徐道:“當今形勢,北有戎狄虎視眈眈,海上又有洋夷橫行。夷狄畏威而不懷德,我朝如今船炮皆落后于外洋,不可不戒之,此為居安思危之理。臨海侯一心報國,銳意經世之務,因此急于修造國之重器,培養新式技能人才,以免在這上頭掣肘于外洋,事關民生國命,報國之心昭如日月,亦當嘉勉?!?/br> “學堂初修建,若是從《三字經》、《千字文》教起,研讀四書五經,再舉業科考,如此培養一個人才,時間太長。因此偏重于實務,以圖最快速度修造機器船炮軍械,只能不拘一格用人育人。今日眾位愛卿也看到了,萬邦學堂在選人上,忠字都是第一位的。無論是先生還是學生,都是品行端正,忠君愛國之良民,深可嘉勉?!?/br> “夷狄亂華自古而有,眾卿適才所進言,亦有道理。我朝之文化,源遠流長,仍當擇其經義教導學生,教其尚禮崇德。不可崇洋尊外,長西洋志氣,滅我朝威風,張愛卿?!?/br> 張文貞連忙出列拱手拜下:“臣在!” 謝翊徐徐道:“卿日后治校,在課程安排上,當更注重這些禮義方面的教導,對洋人所編撰的講義及其講習課堂,均須派人審核聽堂,不可輕忽了?!?/br> 張文貞連忙領旨:“臣遵旨?!?/br> 莊之湛看皇上雖然溫言嘉勉自己,但其實輕輕化解了自己那“移鼎祚、亂綱?!钡闹肛?,明晃晃地回護臨海侯。他心里也知道皇上想來偏愛能臣干吏,自己若是想要皇上更看重自己些,那就還得做出一番比臨海侯更大的事業,才能得皇上器重。 一時他倒也不氣餒,只躬身隨著眾大臣做出恭順狀,心中卻被激起了踴躍爭競之心,心道總有一日,我也能建功立業,如臨海侯一般被陛下視為肱股心腹之臣,得君上力排眾議的偏寵回護,如此才不枉這一番入朝的青云之志。 第192章 荷院 平息了這一點口舌風波后, 謝翊便命賜宴師生。 開宴前,謝翊為萬邦學堂的禮堂、覽書樓、議事堂分別題了“協和萬邦”、“格物致知”、“誠心正意”三張匾額,各學館也都命大臣們題了匾, 有些之前太直白的如農學館、船政館、算學館都另外賜了名為弘農、澄波、明算等。 此外又單獨召了陸九皋來, 御筆親為陸家祠堂題了“忠節不磨”四字, 并命翰林學士們以今日所見所得作詩,而今日師生們有擅詩的, 亦可作詩呈上來,命翰林學士們點評指教學生們,飲了幾杯后, 命諸大臣師生隨意盡歡, 便退入了后堂歇息去了。 皇上退席后, 一時堂上喧鬧起來。因著皇上旨意讓即席賦詩, 陸秀夫乃是千古忠臣,這萬邦學堂皇上也親自御筆題詞,意思很是分明, 在場但凡能寫詩的全都寫了,誰會放過這展才表忠的機會?更何況這一日顯然是要記錄在國史之上,皇帝的意思是要為陸秀夫立祠, 而這些詩則刻在碑上一并賜入祠堂,那便是萬古不滅, 后世人去祠內供奉拜祭陸秀夫,都將能見到他們的筆墨。 文人對這一點實在是抵抗不住的誘惑, 當下佳句如錦繡雪片一般傳遞, 陸九皋從未見過如此榮耀, 自然雙眸通紅, 心情激蕩, 關灣灣站在他身側,借著袖子悄悄握住了陸九皋的手,陸九皋轉頭看著她,低聲道:“今日方覺回了故鄉?!?/br> 關灣灣道:“陛下英明,先生心可安矣?!?/br> 紛紛擾擾中,鮑思進過來給莊之湛敬酒道:“多謝狀元郎今日為我仗義解圍,我心中感激不盡?!?/br> 莊之湛喝了幾杯酒,面壓桃花,微笑道:“咱們同年,本該互相守望相助的,只是今日你急了些。是你傻了,明明臨海侯最精于商賈經濟之事,你竟然認真和他掰扯算賬,你能算過他嗎?” “培養女學生到底賺不賺,他自然算得比誰都明白,這不還哄了宗室貴女都來了?招進來的,那不是世族官宦的才女便是商賈巨富的女兒,精于寫算,這些女子背后的家族權貴,哪里是你能得罪的?” “臨海侯不拘一格用人的背后,說起來唯才是舉,分明唯利是圖、苦心孤詣的布局,什么太監之子、宗室郡主、尚書夫人、海外遺臣、世族子、道士女冠,婢女,士農工商、三教九流,方方面面都周全了,你竟要和他算這學費花得值不值,可真是將他看輕了?!?/br> 鮑思進尷尬給他倒茶:“還是狀元郎見事明白,我竟沒想到這一層,還被他抬了李大人出來壓我,我怕惹了李大人來日遷怒,才不敢再爭辯罷了?!?/br> 莊之湛噗嗤一笑:“李大人在也不會幫你的,你看今日有哪位愿意幫你說話?你那話不堪一擊,什么女子無才便是德,解錯了。但凡世族大族,哪家聘妻,不選書香清貴人家識字斷文的女兒的?女子無才便是德,意思是女子若是無才,那安分守拙也是德,你來日切莫也誤了你女兒?!?/br> 鮑思進窘迫轉移話題,顧左右而言,看到一側陸九皋和關灣灣并立著與人敬酒,便道:“我適才才知道,那關灣灣竟然是那陸九皋的妻子!如此伶牙俐齒,皇上本來來此就為了封賞拉攏那陸秀夫的后人,我確實不該與她對上?!?/br> 莊之湛有些無奈:“鮑兄,就算那關灣灣不出來,你以為沈尚書的夫人會不出來?臨海侯是沈尚書的門生。你別看皇上今日仿佛叱責沈尚書,其實不過是借斥他來表態,表那革新國子監的決心罷了。沈尚書為陛下心腹重臣,還有今日武英公那一套,全是君臣齊心,為皇上要改國子監章程鋪墊一番罷了。你竟到現在還沒回味過來嗎?” “武英公夫人和順公主就是學堂的督學,臨海侯又在武英公軍中待過,他們都是同氣連枝的,陛下自然要回護臨海侯,而滿堂這么多老臣,武官就不說了,必然都是以武英公為馬首是瞻的?!?/br> “只看文臣,你看賀少卿,平日他在御前也敢說上幾句話的,今日可說了什么?還有范牧村,范家那可是真正大儒世家,他本人也才學驚人,他們都是科舉上來的,加上今日的張文貞山長,他們三人,乃是上一科的三鼎甲,科舉進身,他們難道看不出這新式學堂一旦推行開來,科舉名存實亡嗎?” 鮑思進震驚道:“果然如此,我還道怎么平日在京里,人人說起臨海侯都說他年輕激進,說他不學無術,因著經營之才和外祖那般的巨賈之能才得進了皇上的眼,但行事上許多人看不慣他的。之前四海債券被擠兌那事,御史簡直群起而攻之,朝野上下多是說他太cao切了,貪利冒進,瞞哄百姓,與洋人勾結,如何來了這邊,竟無一人指摘,人人都只說圣上圣明了?!?/br> 莊之湛笑了聲:“他們一個受過臨海侯的恩,一個與臨海侯的表哥結親,早就背叛了清流,在朝堂日久,深諳皇上心意,且已拿到了實打實的利益,自然絕不會當面反對,違了上意?!?/br> 鮑思進驚道:“狀元郎能看到此處,竟還仗義執言,果然風骨可鑒?!?/br> 莊之湛微微一笑:“不過是不負君恩罷了,如今君上不得不依仗權臣,那武英公、臨海侯與賀蘭將軍,武官都已結成鐵板一塊,我等文臣得蒙圣恩,自然總該站在圣主身邊,為圣主提醒參謀?!?/br> 鮑思進欣然道:“莊兄果然高見?!?/br> 鮑思進又與莊之湛感謝了幾句后,便起身去和其他大臣應酬說話。 莊之湛卻起身到了一直一個人坐在角落的范牧村身邊,坐下道:“滿堂歡悅,范大人因何一人向隅,落落寡歡?” 范牧村手里執著酒杯道:“吾以獨處為樂?!?/br> 莊之湛笑了:“是我擾了范大人的清靜了?!?/br> 范牧村道:“無妨,莊大人有話請講?!?/br> 莊之湛看范牧村明明是個詩酒風流的模樣,偏不知為何大部分時候都是沉默幽靜,少言少語,想來和范家被皇帝重手壓制有關,心下倒有些同情,問道:“范大人出身詩禮大家,豈有不知今日這新式學堂之弊?如今陛下分明看重范大人,范達人如何不私下勸諫陛下?” 范牧村淡淡看了眼莊之湛:“狀元郎在中樞日久,又出身世家,恐怕不知地方民生。如今民間供一孩子上學,不僅需要贈先生束脩,吃住紙張筆墨都是自備,如此供養一個孩兒十年,每歲約需百金,更不必說這孩子不事生產,坐食家中,越添負擔。如今科舉凋敝,寒門子弟已幾乎無可能從科舉正途出身。寒門尚且如此,更何況農工商戶子弟?” “朝廷一直缺人用,陛下這些年多次在朝堂說能干事的人太少,冗吏太多,如今這新式學堂,收容陣亡將士遺孤,教化農商工子弟,對寒門大開方便之門,且課程專攻于武備、藝能,以為我朝儲備良將,又能鑄造火炮等重器,此外甚至還能靠學堂來自收自支,無需朝廷撥款,莊大人難道看不到這些利國利民之處?” 莊之湛笑道:“這些可以由地方官員興辦義學來解決,卻不可動其根本,君上一時考慮不周,我等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豈能坐視其發揚光大?當諫君主,早日止之,派遣國子監博士接手學堂,監管師生言行,規范章程,以振倫理綱常才好。我正想著之后趁熱打鐵,給陛下上個諫章,若能以翰林學士聯名則更佳,不知范大人可愿聯名上書?” 范牧村道:“莊大人,陛下一貫厭惡聚黨分朋、立盟結社、筆舌相攻之事,我看莊大人今日一呼百應,攻訐武官,如今還要聯名上書,恐怕已犯了陛下忌諱。臨海侯一心為國,不可寒了做事人的心,還請莊大人留心。我愿治一席為你們說合,莊大人也是一心為君,不若將誤會說開了,大人致個歉,此事也就過去了?!?/br> 莊之湛笑了聲:“聞說范大人自幼伴君,如何尚且不如我這后來者?陛下心胸寬廣,器量海涵,多少御史當庭面諫陛下得失,陛下都從善如流。自陛下登基以來,從不因言罪人,亦不以文字定罪,士林多嘆時逢圣主,正當報效家國才是?!?/br> 范牧村笑了下:“我身份不同,就不參與了。莊大人自便吧?!?/br> 莊之湛含笑:“從前讀范文定公詩文,只覺辭章古雅、風骨清舉,又知他為帝師,陛下圣明,自然曾深受教益,仆心向往之。入朝后,聽說帝師之子在外任歷練,亦十分仰慕,只恨不得早日與君相識。如今仆一心相交,大人卻拒人于千里之外,之湛實在遺憾!” 范牧村微微一笑:“大人若是以先父詩文以推陛下之所思,則謬以千里。嚶嚶其鳴,求其友聲。莊大人若真心以牧村為友,豈會不知我如今身份尷尬,還要勸我聯名上書去參劾御前紅人?若欲與牧村相交,又豈會不知我與賀知秋、張文貞關系甚佳,而這二人與臨海侯都來往甚密,我若行此不義之事,他日有何面目見摯友?莊先生求的非友也,勢也。既要借勢,何必看我這冷灶?還是尋些得勢之人才好?!?/br> 莊之湛笑容不改:“范大人誤會我深矣!我以天下為己任,既不膽小怕事,也不愿趨炎附勢?!?/br> 范牧村卻道:“莊大人不若先揀一處州縣,去地方歷練個幾年,見到民生疾苦,恐怕便知陛下苦心了?!?/br> 莊之湛有些詫異:“范大人難道覺得下官會外放?” 范牧村微微一笑:“我自幼伴君,深知皇上脾氣罷了——莊大人放心,聯名折子一事,我不會與任何人說,但我還是勸君三思而行,若想要與臨海侯說合,可隨時找我?!彼牡?,皇上當然知道許莼這學堂必然在朝廷中會受攻訐,就如同去年債券擠兌的事一般,朝堂禿鷲擇人而噬,這就是朝堂。 因此他才會將人控制在他看重的近臣、能臣以及國子監、翰林院的青年臣子都帶來這里看看,觀察究竟那些人會反對許莼,哪些人會不利于學堂新政。然后一一修剪,或針對性的私下勸說,或想法子拔掉這根刺。如此新政頒發下去,才能順利推行。 這是他慣用手段了……但凡在朝堂待上十年以上的老臣,全都熟悉皇帝這一套。因此大家全都不做聲,只等出了問題才會群起而攻之……但這幾年皇上手段老辣,推行的新政多方鋪墊,頒布后推行多十分順利。唯有許莼是他的軟肋罷了。他豈有不護個嚴實的。 而莊之湛太年輕,新式學堂、工廠為皇上必行之政,許莼是皇上實打實的心腹肱骨,所行所指,皆為陛下所思所想。 他自以為看穿其弊端,迫不及待出來反對,甚至還有了一定的朝堂影響力。此次巡閱后,許莼必定因功得封賞回京,這樣的人,皇上不弄走你才怪了,怎可能留著你在京里給許莼添堵? 范牧村心中通明,也不與莊之湛多說,只飲了酒,便道有事,起身去找賀知秋去了。 莊之湛倒也并不氣餒,他本也沒寄希望于范牧村,只是知道他清高,先激一激他,以免他反過來阻撓翰林院其他學士,畢竟他今年才從地方回來,又是帝師之子,今上的表弟,他若是真阻撓起來,翰林學士恐怕會聽從于他。 他心道若是自己也有范牧村這般身世,無論如何也能把皇帝的心給籠熱了,如何倒把自己弄成這樣冷灶頭,可見范帝師沒教會兒子權術之道。 ====== 卻說謝翊飲了幾杯,便回了后堂供帝皇歇息的地方休息。他性子冷淡,本就不好熱鬧,今日是給許莼抬轎子的,又不好起駕太早。想著這里定有許莼住的院子,便命蘇槐去傳蘇槐進來,問問哪里是他平日歇的地方,他私下和許莼忙中偷閑,倒能去逛逛。 只蘇槐出去后回來稟道:“侯爺不在席上,聽說是沈尚書找他說話。問了方統領,說是見他們去了荷塘那里,想來是沈大人有什么交代的,若是陛下急著見,他去傳來?!?/br> 謝翊心道想來沈夢楨也是恐許莼灰心,避開人寬慰于他,這也不錯,便起身道:“不必傳,朕去看看?!?/br> 荷院入口處的月洞門是定海和春溪親自把守著,看到他來躬身行禮,謝翊吩咐道:“不必通稟,朕自進去找他們好了?!?/br> 已是落日時分,天色已暗,水上風有些涼意。荷塘里新葉生發只如銅錢大小,新綠盈盈,荷塘中央修著九曲游廊和亭子,供師生賞景用的。 謝翊走進去沿著游廊步入其間,便聽到沈夢禎一改之前那神游天外的木訥樣子,恨鐵不成鋼在教訓許莼:“今日武英公突然這般,是不是也知道你與皇上有私了?否則好端端怎么忽然替你墊起后路來?他從前清高得很,如今這一套,明顯是護著你?;噬峡丛谘劾?,恐怕心里會不舒服,你不可在武英公面前胡言亂語?!?/br> 許莼大呼冤枉:“我哪有和武英公說過一個字?都好幾年沒見了!前日他過來也是先把我挑了一頓,并不曾在這上頭說過一字,怕不是他從子興那里看出端倪了吧?” 沈夢禎道:“他怎么會和你挑明?不管是不是,你一個字不許胡說,旁人怎么傳都只是捕風捉影,你絕不能認!” 許莼道:“知道了知道了師父您好啰嗦?!?/br> 沈夢禎怒道:“我都不知道為你cao了多少心!你看到今日翰林院來勢洶洶沒?你且當心!” 許莼道:“我怕他們嗎?我只恨今日皇上不讓我說話,否則我定噴他到不知道姓啥!我們干了這許多,他給我扣這么大的罪名?” 沈夢禎道:“你見少了,朝堂爭斗,本就是你死我活,唇槍舌劍,自然什么罪名都是往最嚴重的攻訐,這才有效。落敗的流放抄家都還是輕的,沒落個滿門抄斬都已是政敵容情。今日虧得皇上止住了你,否則你立刻就要不容于天下讀書人了!天下士林,你以為好惹的?史筆如椽,方子靜那老狐貍都一言不發,顯然也知道決不能和文人吵架,落人口舌,說錯一句話人家越發能從里頭挑出更多的話柄來攻擊你,你能吵過他們?人家引經據典,你怕都聽不懂!武官們見多這樣的事了,論你打多少勝仗,也能被他們一筆抹殺?!?/br> “如今皇上顯然是要安排你回京了,你這幾年功績斐然,朝堂上下有目共睹,也只能酸溜溜幾句。若是被他們激起來吵起來,那不是白浪費了這幾年的辛苦?更是辜負了皇上一片苦心,他們說他們的,你做你的事?;噬蠑埩诉^去,是為你好,不讓你得罪士林清流。士林也不敢把這罪名往皇上身上套,此事也就大事化小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