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 第9節
一時眾人都以欣羨目光望著許莼,許莼只能硬著頭皮謙辭了幾句,謝翡卻似極高興,牽了他的手出去一并入席,席上又與許莼說話,問了些日常,這在眾人眼里已是極看重,邊連一起來的許菰,都接了不少名帖。 賓主盡歡,直到酉時這宴才散了,謝翡送走了賓客,剛想要趁著酒意再畫上幾幅,卻見侍從來報,道是蘇槐公公到了。 他嚇了一跳,連忙整衣來見,蘇槐面上含笑道:“小王爺不必多禮,是皇上聽說小王爺今日賞雪,畫了副夢蝶,聽說極有神韻的,如今皇上年下無聊,便讓小的來取畫回去看看,以消長日?!?/br> 謝翡慌忙命人取畫來,一邊笑道:“這等小事,公公怎的親自前來?可是小的哪里沒做好,驚動了御前?”面上卻浮現了些憂色,反復懷想那畫上不曾犯了什么忌諱吧? 蘇槐親手打開那畫看了看,目光落在那閉目沉睡的高士臉上,心中哎唷一聲,心想這世子果然有幾分本事在,難怪皇上冒險也要留在世子那里養傷呢,一聽了世子和小王爺畫了一幅畫,立刻便讓人傳話叫自己來把畫取回去,嘖。 瞧這畫的龍顏,可不正是皇上那神態?還有這動作,這眉毛,嘖,這才幾筆??!真是活龍活現??! 蘇槐心中咂舌,滿意將畫卷輕輕卷好,親自捧了:“小王爺不必擔憂,這畫畫得真好,皇上看了一定會龍顏大悅,必然有賞的?!?/br> 謝翡連忙道:“有勞公公御前解釋,只是這畫并非我一人所畫,這上頭人物,卻是靖國公府的許世子畫的,不敢貪功欺君?!?/br> 蘇槐微微一笑,心道皇上肯定不會還這畫了,以皇上那不肯欠人的脾氣,自然會厚厚賞謝小王爺的,只又與謝翡說了幾句話,便回宮不提。 第16章 糖荔 “太后命人過話說想要探望您,被蘇公公擋回去了。她大概看蘇公公鎮定得很,也沒說什么,只和靜妃每日念經修佛而已。宮里西門守衛有個兵士回家說是晚上喝醉酒摔入河里溺死了?!?/br> 謝翊斜靠在榻上,眼睛上仍然蒙著繃帶,整個人看著蒼白倦怠,但方子興一點不敢懈怠,一絲不茍說著這兩日查到的東西。 謝翊淡淡問道:“范牧村那邊呢?” 方子興道:“查了,范家如今頗為老實,過節都是閉門不出,范牧村只說守孝在家讀書,并無人似乎并無與宮中通信的?!?/br> 謝翊卻笑道:“我若身死,太后立誰為帝才能最快穩定朝局呢?” 方子興不敢說話,謝翊道:“她翅膀羽翼都被我剪掉了,范家賊心不死,但要說服朝臣,必然要選一個成年皇子——還要有些賢名在外?!?/br> 方子興垂手侍立,謝翊卻又問道:“也不知蘇槐把畫取了沒?!?/br> 方子興連忙陪笑道:“蘇公公接了通知,立刻動身了,他辦事一貫牢靠,九爺放心?!?/br> 謝翊道:“謝翡就是那個被選中的人?!?/br> 方子興一怔:“但為著許世子去賞雪,今日我也派了幾個人去了順親王府保護他,我看翡小王爺仍和從前一般只是好詩畫……” 謝翊道:“要的就是一無所知,如此這才能正大光明承大統。朝臣們怎么會坐視外戚再次掌權,太后要的也只是報仇罷了。但順親王必不會置身事外,細查順親王,另外,內閣幾位相爺,定然也有人呼應,應該是李梅崖,盯緊了他門上進出拜訪客人?!?/br> 方子興怔了怔,垂睫道:“是?!?/br> 謝翊冷笑了聲:“本來朕這條命,活得也沒甚么意思,但一想到太后心里不高興,那朕可就高興了?!?/br> 方子興看謝翊其實早已是怒極,只能勸他道:“九爺息怒?!?/br> 話音才落,就聽到外邊的六順脆聲道:“見過世子,世子不是赴宴去了嗎?怎的這么晚還過來呢?” 方子興連忙不再說話,只聽外面許莼笑道:“宴早收了,回了國公府見了長輩,又被祖母留著細細問了一回,用過了晚飯才回來的。九哥用了晚餐沒?大夫說了九哥現在可以多喝些湯,今兒我讓人送了幾尾石斑魚過來讓六婆燒湯,也不知九哥喝了沒?!?/br> 六順輕聲笑道:“原來是世子送來的,九爺喝了一碗,剩下都賞我們了,托世子的福嘗了些,用了好些胡椒呢,魚片滑爽鮮美,喝湯后全身都暖洋洋的?!?/br> 里頭五福已走了出來迎著許莼道:“世子請進,我們九爺正要喝藥了歇下呢,可巧您來了?!?/br> 許莼笑著道:“吃藥?我看九哥的藥里頭有熊膽,雖則明目有效,但必定很苦。我今兒從府里帶了些糖荔枝過來,給九哥配著服藥呢,去去苦味?!彼聪蛑x翊,謝翊仍然靠在床邊,面上一貫沒什么表情,但身體是放松的,許莼仔細看著他的面色和唇色,似乎沒那么蒼白了。 一側侍立的方子興轉頭叫了聲:“許世子?!睙粝聟s看許莼眼角帶著紅,一副眼餳骨軟的帶醉意的樣子,笑道:“世子這是喝了酒還沒散呢?想來今日宴會還不錯?”這其實是知道主子看不到世子樣子,不知道世子帶了醉意,怕這許世子酒后言語沖撞了皇帝,索性提醒一句。 許莼已湊了過來坐在床邊,看五福端了藥過來,便連忙從袖中掏出了一個玻璃瓶來,拔了木塞,從案上水果盤里拿了把銀簽子,插了一顆晶瑩剔透的糖荔枝遞到謝翊嘴邊:“先吃一顆糖荔枝,再喝藥,喝完了再吃一粒,一點兒都不苦?!?/br> 謝翊唇邊便被抵入了一枚軟甜清香的荔枝rou,張嘴含入吃盡,果然味道十分甜蜜,他接過藥湯一口氣喝完,許莼又遞了一粒過來,他不得已張嘴又吃了。 許莼只喜滋滋道:“這是荔枝剝殼了和糖漿煮的,還加了點玫瑰醬,很香吧?!?/br> 謝翊問他道:“今日宴會如何?可有讓你寫詩?” 許莼道:“不曾,果然你說得沒錯,謝小王爺好丹青,因此宴上不曾作詩,都在品畫來著。我送的顏料倒是合適。其他也沒甚么好說的,無非吃吃喝喝就散了?!?/br> 謝翊早聽了方子興回報他當席作畫很得謝翡賞識,如今卻看到許莼只字不提,心中有些不快,只問他道:“你覺得謝翡其人如何?” 許莼道:“鳳子龍孫嘛,自然是龍章鳳姿的?!?/br> 謝翊不再說話,方子興卻早已幾乎心跳都要出來,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提醒許莼皇上這是心中不快了,只能硬著頭皮道:“九爺,那小的先回去了?!彼戳搜墼S莼,其實是提醒許莼一起走,沒想到許莼喝了酒又是燈光昏黃之時,懵然不覺。 謝翊淡道:“去吧?!?/br> 方子興退了出去,只替那許小世子捏著一把汗,謝翊仍然只躺著下去,一聲不言,許莼替他蓋了被子,謝翊也不理會他,許莼悄聲殷勤問他道:“明兒還喝魚湯嗎?還是我弄點小牛rou來給你?” 謝翊道:“許世子請自便吧,我不過是借居養傷的客人,世子不必俯就敷衍?!?/br> 許莼一怔,這才后知后覺發現謝翊生氣了,忙道:“怎么了?我哪里沒做好你只管說,你病著呢,別把氣存著,往心里去了,倒不好養傷?!?/br> 謝翊道:“連什么鳳子龍孫龍章鳳姿的冠冕堂皇的話都說了,還說不是敷衍?” 許莼反應過來,連忙道:“九哥這是誤會我了,實在是……其實我是有些想法,但我算什么人,芥豆之微罷了。云泥之別,怎好妄評皇室貴胄呢,再則我也怕您覺得我小兒妄言,背后指摘人?!?/br> 謝翊道:“不過閑話幾句,如何算得上妄言指摘?”他發現自己似乎和許莼在一起,確實居高臨下教導的口吻多了些,難怪許莼不敢在他跟前造次。謝翊稍微反思了下對許莼的態度是不是該改改,但略一思忖仍然覺得,許莼還是得嚴管起來,不然總要長歪了。 許莼這才壓低聲音道:“我也就只和你說,我覺得翡小王爺哈,并不是真的那么好丹青。當然,喜歡肯定也有的,到底皇室中人么,可能要避嫌,所以只好做出無心權位的姿態?!?/br> 謝翊道:“哦?你怎么看出他并不是真心喜歡畫畫的?” 許莼道:“若真心喜歡畫畫,見到我那套丹青顏料,必定忍不住多試幾種顏色,當然,他技巧確實很高,畫得很好,必定是有天賦在的,但……” 謝翡一開始看到那蝶畫和顏料,其實并不如何驚艷,畢竟那畫也不過是西洋匠人普通畫罷了,自己都覺得不甚出彩。之后試畫,也似乎對自己其實有些了解,知道自己能畫上幾筆。 所謂讓自己試畫,更像是給自己一個出風頭的機會,好哄自己罷了。而后來自己真的畫了,謝翡的笑容仿佛才帶了些實意,似乎對自己有些改觀,大概不是他之前以為的紈绔草包吧。 但這倒不好和九哥說這些,好像在炫耀自己畫得怎么好,更何況今日自己一時情急,為著心中有所思,其實畫的正是九哥。 他含含糊糊道:“所以我才不好和你說這個,也并沒有什么實在的依據。你知道我外家精于商賈之道,我自幼也于這察言觀色上有些長處。這感覺,我說不出來,就是覺得他并不是真的非常稀罕我那套丹青顏料,今日為著那套顏料,他還降尊紆貴和我說了好些話——我倒覺得,從下帖子開始,大概我無論送什么,翡小王爺大概都能找到由頭和我說話?!?/br> “畢竟這幾年參加宴會也不少,極少有當堂賞鑒眾人送的禮的?!?/br> 他遲疑了一會兒,唏噓道:“想來我那十萬兩白銀為了個誥命的事,已傳遍了京華,大家結交我,不過是看在我那冤大頭的名聲上了?!敝皇撬臼乔那氖?,讓這事被宣揚開來的,正是眼前九哥。 但自己也確實拿了實惠,因此并不敢露出一絲不滿,如今話趕話說到這里,他怕九哥不痛快只以為他不肯說真話,也只老實說了心中的想法。 謝翊面上微微現了些笑意:“能想到此處,算你還有些眼力。謝翡一貫孤高自許,這一番造作,定然是為了你身后的盛家?!本竾莻€紈绔,合京誰人不知,娶了個商戶女,雖則有些錢,也不過是靖國公眾多不堪傳聞里頭一筆談資,但靖國公世子,豪擲十萬元為母謀誥命,這就完全不一樣了。 這說明靖國公這位年滿十八歲的世子,能夠隨手調動至少十萬兩白銀,這消息傳到京中權貴中,誰能不動容?便是自己當時知道,不也吃了一驚嗎?更何況這小世子當初浪擲十萬兩,竟只是為了給賀蘭靜江脫籍,若是被人知道,簡直是無知稚子鬧市持重金而行,誰不想分一杯羹? 許莼道:“我省得的,今上未定儲位,聽說還把皇后給廢了,如今儲位不定,不知道來日還要生多少事呢!平日里我們也都避著讓著宗室的,這次下了帖子,推拒的話更不合適,祖母有命讓我帶著大哥去,下次還是找機會裝病推了?!?/br> 謝翊微點頭。 許莼替他蓋了被子:“九哥早點歇罷,明兒拆紗布,說不定就能看到了?!彼皖^看到謝翊仍蒙著紗布,但一雙劍眉直飛入鬢,秀逸非常,忍不住悄悄碰了一下,然后假裝為謝翊整理枕邊的頭發,又捋了捋,這才心滿意足起了身,退了出去。 謝翊五感敏銳,自然對那蝶翅一般的一觸即離有所察覺,但卻不覺得僭越褻瀆,倒覺得這少年心思淺顯。也還算有幾分眼力,至少能看得出那謝翡接觸他,必有所圖。只不知謝翡是知道自己親父順親王的心思而主動參與呢,還是假做不知順水推舟想要做一個坐收其成潔白無瑕的圣君? 他平素多疑多思,平日里其實對謝翡印象也還不錯。雖則順親王有些昏庸,但從前外放在藩地,平庸是福,倒沒和太后、攝政王那些有什么瓜葛。當年他平了外虜,順手撤了藩,命所有宗室回京居住,賜宅邸,宗室子弟一律進太學讀書教養,順親王也是當初回的京。 謝翡進京之時還年幼,不過十來歲年紀,樣貌出眾,在太學成績也算過得去,最近幾年因著好畫,在弘文院領著差使,素無大志,但才干還是有的,在一干平庸的宗室子中,已算鶴立雞群了。 他原本還想要給謝翡一些差使歷練一二,但如今知道他別有用心接近許莼,心中就無端生嗔,有些不喜起來。 第17章 郁癥 第二日清晨,謝翊才醒便已聞到了一股清幽花香味。他起身,五福過來扶著他起身盥洗如廁,謝翊伸手在水盆聞到花香氣愈發濃了,聞到:“哪里來的花香?” 六順道:“是許世子一大早不知從哪里帶了幾盆蘭花來放屋里了,說是下邊掌柜們孝敬的,他看這花香,專門帶了來給九爺的?!?/br> 謝翊問道:“蘭花?開的什么顏色?” 六順道:“玉白的,晶瑩似冰花一般,有七八箭呢!每根花桿上開了十幾朵,香味特別濃?!?/br> 謝翊微一點頭,這是“魚魫蘭”,這可是閩產貢品,極珍稀了。不過他早就停了這些先帝沿用的莫名其妙勞民傷財的花鳥石貢,國庫一貧如洗,地方民間還強征貢品,竭力供應皇室,這些玩物不能吃不能喝,于國無功,于民無利。如今被富商重金購置的話,大概那花匠還能得養家糊口。 這許小公爺確實是生活豪奢,連他這個皇帝也托福今日才得有此享受。蘭花太過嬌貴,蒔養不易,宮里冬日日常只敢奉著水仙臘梅等凡物,再不敢進這種貴重蘭花的,是怕入了天子的眼,年年都要,那可就興師動眾了。 只是他養病這幾日,屋里不曾斷過香味,卻又不是點的香,而是桌面上擺著的佛手,想來是許莼從前自己喜歡的,但冬日已深,今日全都換上了蘭花,這是特意為看不見的他置辦的了。 謝翊想起昨夜睡前那輕微猶如蝶翼的觸碰,這般款款動人的溫存小意,若是去追求旁的女子又或者是男子,只怕是無所不應。只看這幾日,一衣一食、舟車轎馬,無不極盡舒適奢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偏偏讀書上連字都讀不順,這是全然無人用心教養,這般豪闊,但凡請上幾個好些的嚴師,豈會學成如此糟糠? 許莼十八歲了,還未定下婚事,這在京中高門已算遲的了,當然與他昏聵混賬的父親以及出身商戶的母親不無關系,但找高門聯姻不容易,找個官宦家庭的女子訂婚還是容易的,卻無人cao辦,想來是靖國公府中,并無人真心為他cao持,而他的商戶母親,大概在這上頭也做不了主,無誥命,就無法正式進入京城權貴的交際圈中。靖國公府中,還有兩位誥命夫人,一位老了,一位守喪。 許莼還有一位庶兄,也未定親,卻已考中了舉人,即將參加春闈,一旦成為進士,確實議親更有優勢。但一位私生庶子,被光明正大認回國公府,借著富有嫡母的仁慈和資源讀書中舉成才,眼看將能再次在婚姻中改變命運。與之相比,真正的嫡子卻養成了奢侈無度的紈绔,不僅沒有能結下一門有力的婚事,甚至還被人引誘,好起了南風,走上了歪門邪道。 好一個庶子立志終踏青云路的好故事,竟是可以編上一出戲的。這能算是無心插柳?謝翊自幼在宮廷中長大,不知見過多少魑魅魍魎,經歷過多少陰謀詭計,事關爵位,哪一家豪門關起門來不是齷齪滿滿,沒一家清白的。謝翊可從不信天下有這般幸運兒。 謝翊原本便是思慮過重之人,又兼心細,許莼既被他劃入了管教范圍,少不得分了點心想靖國公府這疑點,洗漱后有人送了早飯來,卻是送的雞絲湯魚面,蝦仁小餛飩,蟹黃鮮rou湯包三樣主食,另外甜的有花膠羹,燕窩湯兩樣,另外又配了淮山糕等幾樣糕點及冬梨、蜜瓜幾樣難得的瓜果。 謝翊看養傷這將將也七八日了,每一日的餐點竟都不同,據說都是那六婆親手所做,實在也有些嘆息這精心。隨便吃了點,剩下都賞了五福和六順吃了。 才撤下去沒多久,許莼就帶著周大夫來了,周大夫過來替謝翊把了脈又看了傷口道:“傷口已開始愈合,脈象平穩,外敷換些貝母、白芷、生大黃、木香之類的解毒消腫散結,加點冰片清熱生肌。內服繼續原來的藥湯減掉黃柏,藥量減半,晨起含片參片固本,慢慢養著吧,夜間可還能安睡?” 謝翊知道對方醫術極高,也不隱瞞:“仍偶爾有些驚悸不安,醒了難眠,不過這也是從前就有的?!?/br> 周大夫皺眉道:“病人思慮太甚的緣故,我看尊駕天資絕頂聰明,心性高強,想來平日少不得心重多思,還當放寬心懷,不必事事要強。長久下去,七情郁結,氣滯血凝,不思飲食,精神倦怠,不是好事,倒是縱情多玩樂些,得個盡情一笑,或有改觀?!?/br> 謝翊一笑,不置可否,周大夫也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也不勉強,只又吩咐冬海:“去解了紗布,看看眼睛?!?/br> 冬海起身和六順等人服侍著替謝翊解紗布,許莼心中緊張,卻仍是起身走到了窗旁,雖然今日天氣陰郁,云層厚重,光線并不明亮,他還是將窗子掩上。 五??吹皆S世子這般,知道是怕光太亮了刺傷皇上的眼,心中不由有些感動,這位許世子,別看外邊怎么說紈绔,這些日子待皇上那是真實實在在的好??! 紗布一層層解下來,冬海讓人備下了熱水,拿了熱巾子替謝翊將眼睛上敷著的厚厚油膏整層的抹下來,一連換了四五把熱手巾,才把眼睛擦拭干凈,又輕輕擦上一層清水茶油,這才請謝翊睜開眼睛。 謝翊緩緩睜開眼睛,一眼就看到了許莼圓溜溜的眼睛盯著他看,關切之極,他慢慢眨了眨眼睛,就看到對面立刻移開了眼神,耳后變得通紅,靦腆之極,周大夫問他:“如何?” 謝翊道:“能看到了,雖然還有些模糊昏暗?!?/br> 周大夫仔細看了看他的瞳孔,眼睛等部位,滿意點了點頭:“和之前想的一般,接下來服三花九子丸就行了,食物里頭可放些枸杞明目,這些日子少用眼寫字看書,多看看遠處,去外邊走走,暢懷舒心些,動動身子,毒排得也快一些?!?/br> 周大夫放下袖子起身,叫上了冬海出外開藥,許莼緊緊跟著周大夫后面,他聽周大夫的吩咐,心里很是在意,出來后看周大夫開了藥方,才低聲問周大夫:“周爺爺,九哥那思慮太甚的郁癥,嚴重不?當如何調養療治?” 周大夫道:“你那九哥,一看就知道夜間難寐心思重的,經事多的人都這樣。好比上了年紀的人,一到夜深人靜,半輩子的事歷歷在目,睡不了。這是性子定的,我看他必定凡事無論大小都竭盡心力,譬如獅子搏兔亦用全力,雖則青年歲數,偏卻是枯腦焦心、憔神悴力,以致情志不舒、氣機郁滯,這癥狀只怕已有數年,一時半會消散不了的?!?/br> 許莼卻道:“怎么能讓他開心一些呢?” 周大夫翻了個白眼:“正常人吃喝玩樂都會開心,但你那位九哥,心里不知多少恨呢,肯定不那么容易開心的,歇歇吧?!?/br> 許莼卻道:“謝謝周爺爺,能開些疏肝理氣的藥膳方子嗎?” 周大夫呵呵一聲,沒說什么,順手開了幾個方子,抬腳就走了。許莼親自送了他出去,回來看到謝翊擁著狐裘,正在院子里垂睫看著墻邊假山石下擺著的幾只巨大魚缸。魚缸外邊厚厚包著棉氈,圍著炭爐,是為著保暖,里頭養著許多活魚。深色魚缸旁謝翊披著一身清冷,郁郁孤標,實在落寞。 許莼怕他身體未恢復在院子里站久了著涼,笑嘻嘻跟過去:“九哥這是看魚嗎?看著魚是養眼。這魚是六婆養著備餐的,你看看喜歡吃什么魚,撈出來咱們一會兒就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