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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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幾天,在片場鄭立峰經常會指導程珍珠,幫助進入角色狀態和調整臺詞,程珍珠把她當成一個表演老師,每次都聽得非常認真。 “我覺得我對皇子是有一些暗暗的情感在里面,但是我既不能表現出來,又不能完全不表現出來?!?/br> 她在剛剛的一場戲里,代入角色,眼神在皇子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可還是演著不舒服。 “這種內心戲確實比較難,或者你可以試試側寫,比如設定一些表情和語氣,在面對皇子和面對別人時區分開,這樣會不會能好一點?” 程珍珠一邊琢磨著鄭立峰的話,一邊跟著他的腳步走,再一抬頭,已經到了他的商務車旁邊。 “謝謝鄭老師,您早些回去休息吧,您的建議我會認真考慮的?!?/br> “嗯,一起走吧?!彼掳拖蚧毓?,示意程珍珠上車 鄭立峰已經換下了戲服,t恤外找了一件休閑舒適的長開衫,配上他沒卸下來的頭套,像是皇帝穿著寢衣。 “不用不用,我跟劇組車走就可以了?!?/br> 像程珍珠這種沒有團隊跟著的小演員一抓一大把,劇組還有那么多工作人員,總會用大巴一起運回去。 “路上還能再幫你順順戲呢,快來,趁我今天狀態不錯?!编嵙⒎逭驹谲囬T邊,手拉著把手再次邀請,他臉上還掛著笑,卻有種不容拒絕的壓迫感 “您明天戲不少,不打擾您休息了?!?/br> 程珍珠心里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覺,陪著笑臉又拒絕了一遍,剛剛意識到他對她過于好心了。 這幾天越來越頻繁地主動找她說戲,不厭其煩地教導,微信里大段大段的語音幫她講解,甚至請劇組和奶茶都要半開玩笑地問問她的口味。 可是偏偏又挑不出鄭立峰越界的一絲一毫證據,他除了問了問程珍珠上學的情況外,就再也沒聊過私事。 “你不打擾我休息?!?/br> 他神色放松自然,歪著頭,說了這么一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 每個字都沒什么特別的,連起來也正常,程珍珠卻倏地毛骨悚然,耳邊“嗡”地一聲。 “走了?!彼俅未叽?,“回去給你說說戲,這是我說第三遍了啊,這么靈的小姑娘會聽不懂?” 所以,就是自己想的那個意思了吧?為什么呢?鄭立峰原來是這樣的人嗎? 程珍珠嚇得后退,緊盯著他的眼睛,試圖分辨出他的真實意圖,萬一她誤會了呢?警惕心太強,把別人往壞了想。 “真不用坐您車了?!?/br> “行?!?/br> 鄭立峰答應得痛快,程珍珠松了口氣,下一秒聽見他用更加自如的語調說—— “一會兒來我房間?!?/br> 這句聽得真切,恒州的初秋沒有風,夜晚更是安靜。程珍珠肩膀卸了力,向下塌,吐出一口氣,從頭至尾都沒有逃避他一直相接的目光。 “我有男朋友?!彼选膏嵗蠋煛沟淖鸱Q省去 鄭立峰對這個答復有些意外,輕嗤一聲,眼角的紋路顯現,“看沒看到徐才人換了?” 他的思維很跳,程珍珠沒跟上,不明白怎么就說到了演員換角的事,一臉迷惑。 “明天那個草原公主也要換。她還算有點背景的,你呢?” 一個影視劇從立項到組建幕后班底,再到選拔演員,置景做服裝道具,一系列的工作就好像經歷了一個艱巨復雜的器官移植手術,就算成功了,還會有各種排異反應接踵而至。哪方與哪方不和,有我沒你,團隊更迭、劇本修改、演員變動都是這個行業心照不宣的秘密。 這個劇組經過各種「排異」之后,組合成了如今的班底陣容,立項時不過被評A級劇,開拍時成了S,這也是程珍珠離開京市之前,安唯一說她很意外很驚喜的原因。 可以形容程珍珠是撿到寶了。 然而現在事實證明,天上并沒有掉餡餅的事。 “我簽了合同的?!?/br> “她們沒簽?” “那要付違約金的啊。怎么能這樣呢?”程珍珠語速加快,又急又氣 鄭立峰又笑了一聲,“不差這點錢?!?/br> 說得對,她們不值錢。 “可是——”程珍珠一時語塞,“可是這已經是開機第二周了,換這個又換那個,會拖慢劇組進度的!” “很多劇拍攝的目的不是為了呈現故事,只是幾方的資源置換而已?!?/br> “這對劇組的工作人員公平嗎?每一天不都是大家的心血嗎?” “每個人拿了應得的報酬,這不公平?這是工作?!?/br> 鄭立峰說的太平靜了,像是一把遲鈍的杵,慢慢戳得程珍珠胸口漏了風的冷,不自覺地打起寒戰。 “劇組夫妻很常見,大驚小怪?!彼吡艘宦?,分辨不清是輕蔑還是玩味,“還是年輕,年輕好啊,還是可以碰壁走幾年彎路的,有資本?!?/br> 程珍珠身上還穿著戲服,是拍打戲的夜行衣,看上去和主演的沒什么區別,但是布料粗糙,針腳歪斜,兩身衣服放在一起相形見絀。 她低著頭,看著不遠處地上的石子砂礫不說話,沒一會兒還有飛揚起的的塵煙,是鄭立峰的商務車開走了。 「(圖片)」 「繡球到了」 「(圖片)」 「沒救活」 「我已經努力搶救了」 晃過神來自己已經坐在了劇組的大巴車上,腦子亂糟糟一片,擠滿了各種想法和各種人事物,又好像空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只一具行尸走rou。 掏出手機延遲看到陳競發給她的幾條,那還是她開機的時候為了慶祝,自己送給自己的花,但是她收件地址忘了改,還是寄到了京市。 后來是為什么又忘了給自己買一份來著?大概是被什么事一打岔就忘了。 兩張圖片一張是快遞剛開箱時的樣子,另一張是藍白色的繡球花被修剪整齊放置在花瓶里,每一朵都蔫頭耷腦。 最后跟了個沮喪小人抱著腿的動畫哭哭表情。 程珍珠麻木地盯著,“噗嗤”一聲發笑,很快眼鼻一酸,像是神經開關被牽動,驟然哭出來。 她好像太容易相信別人了,明明商家告訴她這個品種的繡球花很好養的。 回到房間程珍珠愣愣地坐在床邊,陳競的視頻電話打過來,這是第一次她有些抗拒接聽。 “眼睛怎么了?” 手機屏幕上出現陳競的臉,他招呼還沒來得及打,立刻變了神色,緊張起來。 “疼不疼?是進臟東西了嗎?”陳競怕她的眼睛和之前一樣,又是細菌感染 越聽越想哭,程珍珠搖著頭擦眼淚。 “別用手,小豬?!标惛傊钡貒K了一聲,偏偏這種時候自己不在她身邊,語氣緩了緩,“怎么了?告訴我。今天挨說了?” 她避重就輕點點頭,實在沒想好應該怎么跟陳競說,百感交集,竟然不知道從哪里開始吐槽起。 ”……我好難過?!?/br> 程珍珠抽抽噎噎的,他勸又不會勸,只能反復說著「沒事」、「會好的」,從床上爬起來打開電腦,準備加班,然后盡快做好手頭上的事去恒州探班。 “明天要不要拍早戲?”陳競柔聲哄,“眼睛腫了怎么辦?別哭了好不好?做好你能做的就可以了,不用管別人?!?/br> “我要沒工作了怎么辦嗚嗚嗚嗚……” 陳競不了解那些陰暗的行業cao作,以為程珍珠是被罵之后情緒受挫,他心疼之余甚至覺得嚎啕大哭的樣子很可愛,不合時宜地笑出來。 “不會的。我們小豬是閃閃發光的大明星?!?/br> 他很輕易地做出保證,引用著那天她給自己的形容詞,現在重新回到程珍珠的耳朵里尤為諷刺,心里更難過了。 …… …… 本來通告單上注明了第二天早上有程珍珠的戲份,結果臨時被通知取消了,沒過多久手機里還跳出另一條消息,來自鄭立鋒,文字關切。 「戲準備的怎么樣了」 程珍珠渾身猛地拂過一層涼意,他問得那么隱晦取巧,她還是瞬間就明白過來了。 田野分身乏術完全顧不了程珍珠,這幾天她手下另一個藝人的劇組從恒州撤離去沙漠拍外景,那邊信號差,打個電話都要開車去十幾公里外的鎮上。 “——那個,姐,等等,我、我有件事想和你說?!?/br> 田野是從不拖泥帶水的利落性子,長話短說囑咐完,很快就要掛斷電話,被程珍珠慌神攔下。 她把最近的情況大致講了講,還有昨天自己和鄭立峰的對話,那句「劇組夫妻」的「妻」音節還未落下,田野那頭罵聲卷著斷續嘈雜的電流聲一起襲來。 “他都能當你爹了!真他媽不要臉!” 程珍珠被罵愣了,攥緊手機抿了抿嘴,低聲說,“我沒有要答應他?!?/br> “當然不答應了!他算老幾啊他?” “那萬一真被換——” “換,你讓他們換!就這么一個破劇組以為誰都稀罕?演一回皇上還真以為自己是皇上呢?!” 田野見多識廣,帶過的藝人戰績隨便拎出來一個都出類拔萃,可能程珍珠這輩子都望塵莫及。 道理是那么個道理沒錯,田野也是現在她的角度抨擊別人,但程珍珠非但不覺得暢快,反而覺得胸口發堵。 誰稀罕? 她稀罕啊,她可稀罕了。 這世界上從沒有真正意義的「感同身受」,是程珍珠即將失去一個不可多得的工作機會,不是別人。 ---------- 我想要熱情的回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