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嚴冬
全家一塊兒找,找一宿沒找到丟失的瑪瑙珠。 寶路不敢來,求嫂子玉蓮去傳話。 誰說弄丟文物要槍斃來的?玉蓮也不敢來,最后一家子用眼神擊鼓傳花,傳到大哥陳百年身上。陳百年只能硬著頭皮來帶消息,把話放下人就走。 開車的是勤奮,昨天哭一場,小眼睛腫成兩條線。 陳順送杜蘅上車,叮囑勤奮:“你他娘的把眼睛睜大點,看好路?!?/br> 勤奮立馬昂首挺胸:“營長放心,俺不讓嫂子受一點顛簸!” 車子發動。 車窗外的景色跟著模糊。 勤奮說會睜大眼睛,真的把眼睛撐大,撐了一路。 來接應杜蘅是夏教授以及蘭同學,他們很鄭重,帶了個空的工具箱過來,對瑪瑙珠找不到表示理解,并且邀請杜蘅去主帳左手邊第二個帳篷里用點早飯。 夏教授說的是“用”。 他的氣質使這句話很文人腔。 “一定吃了再走?!?/br> 夏教授熱情地說,“有開洋①加香菇罐頭做的鹵面,早飯要吃飽的,人才有精神,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吃得慣開洋吧?” 說話間走到帳篷區,夏教授和杜蘅道別,他們要先把東西拿去給薛老過目,都已經交代過了,她直接去帳篷里吃。 杜蘅點頭。 她沒有胃口竊聽別人說話,但許蔓蔓的聲音實在太大。 “……也不想吃什么,就是想錦江飯店的點心?!?/br> “談男朋友了?是的吧?你就瞞牢你姆媽和我吧?!?/br> “沒、沒有,真沒有。您能不能和小姨夫說說,讓我和幾個同學也來這里幫忙?田上的活兒太累,我都曬黑了?!?/br> “是曬黑不少,等會兒自己和姨夫說去,面好不好吃???” “好吃,薛教授蠻愛吃您做的面吧?”許蔓蔓對小姨嗲笑。 帳篷一扇門簾子是敞開的。 除了端著面條在吃的許蔓蔓,還有那位掛十字袖標的女護士。 四周都是食物的香氣,熱騰騰的氣味。 幾口蒸饃的大鍋上架著籠屜,大師傅在燒灶眼,煙霧長龍似的,順著風向直往北邊滾。 不斷有年輕學生從帳篷前走過,大多走向前面一個提供食物的軍用帳篷,因此許蔓蔓她們并沒留意外面的人事物。 杜蘅轉身離開。 無意中竊聽的對話已經喂飽她了。 面還是別吃了。 她得回停車點找勤奮,勤奮會把她送去場部學校,昨夜下雨,人踩出來的道路上鋪了一層薄薄的干草防滑。 鞋踩上去,會發出脆響。 像冬天踩在起殼的雪面上。 杜蘅低著頭,走著走著,視線里突然多出一雙潔凈的軍靴。 這個人站定,不動了。 在她幾步外。 軍靴像是新的,一點泥垢也沒有,視線稍稍上移,這人明顯原地立正,發出幾聲很特別的動靜,應該是新衣料活動時摩擦出來的。 她看到一雙緊貼褲縫的手,很快被這人的左手吸引。 有明顯燒傷痕跡,舊皮平坦,新皮扭曲的,男人的手。 像誰把一張紙死死揉皺,又妄想撫平,恢復原樣。 結果就是這樣。 不成樣子。 她的腦子在轉,腳步沒停,也沒抬頭,已經決定可以踩點泥路,給這位腰上別槍的軍人讓步。他的腰帶也是新的,黑色,這讓她想起陳順每一條都帶折痕的皮帶。 她經過他。 往前走。 山坡上已經圍出一個清楚的范圍,杜蘅看見了江教授,她順著造紙廠放水的路徑,正和兩個地質學者討論什么,看起來依舊雷厲風行。 “小……” “小杜同志?!?/br> 杜蘅還沒有習慣“同志”這個稱謂。 但這是個很熟悉的聲音。 她聽過這個聲音學著杜家年輕一點的傭人那樣,喊她“小姐”。 她轉身,謹慎地打算先觀察。 然而沒錯。 是他。 從看到他臉上黑色眼罩的那一秒,她就認出他了。 “嚴冬哥?” 嚴冬一直告誡自己不要笑,可是臉部肌rou失控,冷漠的臉上出現笑容。 她肯認他。 他聽到她聲音里的一點點驚訝,閃光的驚訝,仿佛在問“真的是你嗎”。他笑了,在心里回答“是我啊”。 笑容是猶猶豫豫,緩緩升起的。 常年冷漠的臉在重新撿回笑容這項技能,像個重傷的人經過一段時間的復健,終于,初有成效。 意識到自己在笑,嚴冬抬手調整眼罩位置。 希望在杜蘅面前,把自己嚇人的殘缺遮蓋好。 即便抬起貼在褲縫上,貼到抽筋的手有些困難,他克制住痛麻感,好好完成了這個動作。調整過后,左手背到身后,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張開,合攏,再張開,再合攏。 像缺血的心臟瘋狂泵血那樣。 急促地開合。 連同這只手,都是他嚇人的殘缺。 —— 【注】 開洋:海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