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凜嗤笑：“上課就睡覺的人能知道什么？”

    趙寶丫把那天的情形說了一遍，又道：“你回去肯定會被阿爺揍的?！?/br>
    他考倒數第一、上課睡覺的事都被他爹娘知道了？一路上趙慶文惶恐不安，老遠瞧見村口的那棵大榕樹，他有種跳車逃跑的沖動。

    總不可能一輩子不回家，他還得找老爹要錢呢。

    三人下了牛車，往家里走。村里人起初沒認出趙大成來，看了好幾眼后，才驚問：“哎呀，這是大成吧？”

    這個時候趙寶丫就會軟糯糯的回：“是趙凜，我爹改名叫趙凜了。也在青山書院讀書，這次段考還得了第一呢?！毙F子驕傲極了，下巴仰得高高的。

    村里人先前是聽胡嬸子說巴拉過，起初只當笑話聽了?，F下瞧著，真像那么回事，連長衫都穿上了。

    于是紛紛夸道：“這么出息了，寶丫要享福了！”

    “哎呦喂，村里要出第二個秀才了?！?/br>
    那些人夸完就算了，還多嘴的問一句：“和慶文在一個書院呢吧，慶文段考第幾??？”

    巴不得隱形的趙慶文：“……”他娘的，不說話沒人把你們當啞巴。

    太多的熟人打招呼，一段不長的路，三人走了許久。

    與此同時，趙老漢在家里殺雞。他放完血后，趙老太提了開水出來倒進木盆里。兩人蹲在院子里拔毛，趙老太交代道：“待會老大回來，你就多訴訴苦，說說咱們的難處，讓他別分家了。今日最好就讓他去族老那把族譜給改過來?！?/br>
    趙老漢擔憂道：“萬一他不同意呢？”

    趙老太用力拔了兩根雞毛：“但凡他還要考功名就敢忤逆父母，我們哄著他一些就是?！鼻浦葟那昂谜f話了，身上的匪氣都少了。

    趙老漢點頭，趙老太又交代道：“慶文回來你當著老大的面別說他，夜里私下問問就好了?！?/br>
    提起趙慶文趙老漢就憋了一口氣，最后還是點了點頭。

    雞rou上了鍋，rou香味飄出來，趙小胖聞著香味爬上灶臺，伸手就想去揭鍋蓋。趙老太拍開他rou嘟嘟的手，交代道：“別亂動，待會你阿爺沒讓你吃別吃，別喊那丫頭賠錢貨，聽見沒？”

    趙小胖噘嘴點頭，注意力全集中在窩里了：待會只要阿爺開口，他一定先搶一個大雞腿。

    三人珊珊來遲，趙老太先朝趙慶文迎了上去，走到一半時，硬生生轉了個彎朝趙凜走了過去，滿面堆笑道：“大成??！”喊完又拍了拍自己嘴巴子，改口道：“瞧俺這張嘴，應該喊阿凜才對?！?/br>
    趙凜被惡心到了，眼角抽搐幾下后道：“喊趙凜吧?！?/br>
    趙老漢：“喊老大吧?！?/br>
    趙翠香站在旁邊小聲喊了句大哥，趙凜點頭，朝她笑了笑。

    趙老太不耐煩寒暄，只想快進入正題，催促道：“快快快，老大快帶寶丫去堂屋，家里殺了雞，特意等你們來?！边呎f邊把他往里推。

    趙寶丫一聽有rourou吃，三兩步就跑進了屋。在趙小胖殺人的眼神下，一手一個大雞腿，拿起來就啃。

    所有人都僵了僵，趙小胖反應過來，哇的一聲哭了，小胖身體往地下一滾，嚎得比殺豬還大聲：“娘啊，娘，那個賠錢貨把兩個雞腿都吃了！”

    趙寶丫拿著兩個大雞腿無辜極了，貓眼兒眨巴眨，盯著她爹要哭不哭：“阿爹，他罵我……嗚嗚嗚?！卑⒌f，到了阿奶家就學趙小胖，他從前怎么做的就做得比他更過分。

    這個她會。

    見小團子癟嘴要哭，趙老太趕忙打圓場：“小胖哥哥不是想罵你，他是想吃雞腿呢?！?/br>
    趙寶丫看了看手里的雞腿，就在所有人以為她會乖乖讓出來時，她又嗷嗚一聲大口大口咬起來。趙小胖頓時哭得更大聲了。

    這娃娃，怎么大半年不見變成這樣了？

    趙老太看不慣正要說兩句，趙凜先開口道：“這娃被我慣壞了，書院里的同窗也很喜歡她，山長夫人也時常慣著她，鬧得她沒大沒小的?！?/br>
    趙老太一聽頓時把話咽了回去，趙老漢眼睛又亮了幾分，問：“山長夫人很喜歡寶丫？”

    小寶丫吃得兩手都是油，奶聲道：“對呀對呀，顧夫人對我可好了。給了我好多好吃的，豆兒糕、rou絲糕，桃花糕、杏酥飲、玫瑰酥……”小團子挨個數，最后笑瞇瞇道：“山長爺爺也很喜歡我呢，上次還送了我一個好大的九連環?！逼鋵嵤琴V賂她，不讓她把私房錢的事說出去。

    然而這話聽在趙家人耳朵里，就是趙凜和趙寶丫在書院很受歡迎，連山長和山長夫人都喜愛他們。

    將來必定前途無量！

    “自己家里，不礙事?！壁w老漢笑呵呵的，招呼大家坐下。

    趙凜卻道：“不忙，這次回來我給爹帶了禮物?！闭f著從身后的箱籠里拿出一套皂色暗紋窄袖綢衣遞了過去，有些不好意思道：“本來除了爹，也應該其余人買東西的，奈何束脩和丫丫的藥錢已經花費許多，余下的銀兩只夠買這一套。這還是我抄書大半個月才湊夠的銀兩呢?！?/br>
    趙老漢接過那衣裳摸了又摸，觸手光滑細膩，是他從前想也不敢想的好衣料。他激動得手抖，看著趙凜的目光一下子溫和了許多：“這很貴吧？能買一套已經很好了，他們用不著?！?/br>
    趙老太：“……”

    她怎么就用不著了？

    那段子光瞧著就好，她要是能穿著非得滿村子走一圈不可，尤其是要到胡小玉面前炫耀一下。

    趙老漢收下衣服后再看兩手空空的趙慶文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一家人圍著桌子坐下后，趙老漢先給趙凜滿上一杯酒水。趙凜雙手接過，頗為斯文的喝了起來，同他以前好爽的一口悶一點也不同。

    趙老漢感慨道：“不錯，有了讀書人的樣子，禮數都周全了?！?/br>
    趙凜放下杯子，慢條斯理解釋：“爹，先前我突然走了，是真的出去求醫了。我和寶丫去了云中一帶，那里有個名醫，醫好了我。我們本想著立馬回來，奈何回來的路上遇到水匪打劫，不僅錢財沒了，還險些喪命。我和寶丫是一路賣藝，一路走回來的。大年那天晚上下了大學，我們差點就沒能進城?！彼f得真假摻半，說得悲慘。

    趙老漢幾人都忍不住揪心。

    趙凜停了一口氣繼續道：“后來還是被城隍廟的道士收留，他教我讀書。我做工掙的銀子大部分都給了他，之后才考進書院的?？晌乙贿M書院，二弟就說我是想分家，故意裝腿斷。我冤枉??！”說著說著，眼眶已經紅了。

    趙慶文瞧他那做作的模樣，忍不住嚷道：“你本來就是裝腿斷的，賭坊的人都這么說！”

    “閉嘴！”見他還敢提賭坊，趙老漢狠狠剮了他一眼。

    趙慶文只得訕訕閉嘴。

    趙老太忍不住問：“后來呢？”

    趙凜：“我進了書院后就讓二弟帶話給你們，讓你們不用擔心?！彼戳粟w慶文一眼，“看來他是沒有把話帶到了，哎，他大概是嫉恨我門門功課第一吧?！?/br>
    “你閉嘴！”趙慶文忍不住了，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趙凜不贊同的看著他：“二弟，你好歹也是個讀書人，斯文些?！?/br>
    趙慶文都被氣笑了：從前天天刀口上舔血的人叫他斯文些！

    他還要說，趙老漢啪嗒站了起來，一巴掌扇在他腦門上，罵道：“考倒數第一，你好意思讓你大哥閉嘴？倒數第一也就算了，還不斷的誆騙我們，你知不知道你讀書的錢都是俺和你娘賣田賣地，背脊上剝下來的？”說到這趙老漢臉都氣紅了。

    老二從七歲蒙學，沒干過一天粗活，吃穿用度都是家里最好的。全家人面朝黃土背朝天供著他一個人，就盼著他有出息。

    結果他呢？不好好讀書，誆騙他們，拿家里的血汗錢去賭！

    “你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趙老漢咬牙切齒，“愛聽就聽，不聽就滾！”

    趙慶文想走，但他還餓著。只能忍住疼，捂住腦門一聲不吭的坐了下去。

    趙老漢還梗著脖子瞪著他，趙老太拉他也不管用。還是趙凜站起來把人安撫下去，“爹，別生氣，二弟讀書不行不還有我嘛？”

    “顧山長說我文章做得好，學問也扎實，將來必定高中的?！边@話多少就有點不要臉了，趙凜非但臉不紅，心不跳，還繼續道：“我讀了書后不僅禮數周全了，也知理明理了許多，整個人也通透了。讓我知道為人父母不易，從前是我不好，只想著自己和丫丫，今后定然孝順父母，努力讀書，考個功名光耀門楣?！?/br>
    桌上緊張的氣氛一下被他緩和了下去，趙老漢滿面紅光又給他倒了一杯酒：“當真能考中？”

    趙老太給他夾了一筷子雞，趙凜把雞翅膀夾給一旁埋頭苦吃的閨女，繼續道：“不說十成十，九成把握是有的。只要我繼續保持這次段考的水準，明年周先生和顧山長就讓我上場科考?？h試過了就是府試院試，考中秀才也不難的?！闭f著他又給閨女夾了一塊雞肘子。

    趙寶丫吭哧吭哧的咬：這雞好香呀。

    趙慶文越聽越覺得趙凜這話熟悉，這不就是他常常給他爹娘畫大餅時說的話嗎？

    他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往前五年我也是這么說的?！?/br>
    趙老漢正美著呢，冷不丁被他潑了瓢冷水，罵了聲滾！

    趙慶文徹底啞巴了。

    趙凜：“二弟此言差矣，你倒數第一，我順位第一，能一樣嗎？”

    趙老漢頻頻點頭，催促他繼續說。

    趙凜繼續畫餅：“考中秀才后，我就能去縣學讀書了，以我的才能，進去當個每月領廩食的廩膳秀才也是使得的。努努力，后年就能鄉試了，一旦中舉就是半個官身?！彼粗w老漢，頗為激動道：“爹，到時候你就是官老太爺了，連村長族老瞧見你都得奉承?！?/br>
    不同于趙慶文的餅，他畫的餅有理有據，又大又圓，還含著nongnong的雞湯味，讓人欲罷不能！

    趙老漢已經喝上頭了，滿臉都是興奮，看向趙老太道：“到那時，我就是官老太爺了，你就是官老太太了。好好好，還是老大有出息啊，他小的時候，算命的就說他天生富貴命，將來是要當大官的?！?/br>
    趙老太被那聲官老太太說得熏熏然，也有些飄了，朝趙凜道：“讀了書果然不一樣?！?/br>
    趙凜：“確實不一樣，我對未來充滿信心，并且肯吃苦。爹，娘，你們就等著享福吧?！?/br>
    小寶丫吃完最后一塊雞rou，也跟著喊：“阿爺阿奶，你們就跟著我阿爹享福吧！”

    二房一家子看著空空如也的雞盆肚子咕嚕嚕的叫得歡：娘的，剛才光顧著聽趙凜畫餅了！

    “好好好?！壁w老漢伸手去夾雞，看著空空的盆也愣了一下，然后轉而把雞蛋一股腦的全夾給趙凜：“來，多吃點，好好讀書?！?/br>
    趙凜給他爹夾了一筷子腌菜：“爹也吃?！?/br>
    趙老漢就著餅吃腌菜也開心。

    晚飯吃得差不多了，趙凜擱下筷子，遲疑兩秒突然道：“爹，我休沐回來，雖然有地方住，但也是要看書寫字的。要不，二弟的書房給我用用吧?！?/br>
    趙慶文咻的抬頭：“你想也不要想！”

    趙老太也有些不樂意，鄒氏撇嘴道：“哪有大哥搶弟弟東西的道理？”

    擦干凈手的趙寶丫噘嘴反駁：“我阿爹才不是想搶二叔的東西，二叔天天上課睡覺，總是被先生罵，考倒數第一，也用不上書房呀！”

    趙老漢：說的好像也有道理。

    趙凜：“爹，想想官老太爺！”

    趙老漢一秒決定：“你用吧，老二，現在就去把你的東西騰出來，給你大哥用?！?/br>
    第29章 29

    趙慶文不樂意, 趙老太把人拉到廊外頭好聲勸哄：“你且忍忍他，等他高中，讓他多提攜提攜你, 這輩子就不用愁了！”

    趙慶文氣道：“娘，我也能高中的！”

    “你？”趙老太瞅瞅他, 壓低聲音道, “不是娘說你, 倒數第一怎么中？還是等他高中了提攜你當師爺快些?！?/br>
    趙慶文被氣得肝疼，趙老太又是好一番哄, 他才不情不愿的把書房讓出來。趙凜就這樣帶著小寶丫堂而皇之的占了書房。

    趙慶文搬著東西回房后, 原本就不大的房間擠滿了零零散散的東西, 連個下腳的地都困難。鄒氏瞧著心煩, 踢了踢那一堆書，惱道：“你就這樣讓了？若是他明日要我們的屋子, 你是不是也得讓？”

    “不然能怎么辦？”趙慶文正心煩著呢，語氣也不怎么好, “我娘說讓我們先忍忍他……”

    “娘說等他考中秀才，也不稀罕這個書房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