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花園
就連在原始的大自然中,動物受傷后都能回到巢xue中休養療傷。 她卻沒有這樣的地方了——六歲的時候失去了一次,十八歲再次失去。 連哭泣的力氣都流失殆盡。 殷愛彌獨身走入雨幕之中,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當她再次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站在后山花園門前。 頭發裙子早已被雨水濕透,緊緊粘在身上。那雙新做的小高跟皮鞋面上全是污漬,半浸在打著小旋的泥水里。 眼前虛掩的鐵欄門上都是紅色的鐵銹,看起來已經很久沒有人光顧。 這座花園繁榮的時候殷愛彌也沒有親眼見過,那時候她還沒有出生。 但她小時候就聽父母說過,這處園林正是養父的那位異國的祖母的杰作。 她對這位逝去已久的黛絲夫人所知甚少,只聽得傭人們說閑話時說過,她年輕時曾是在異國小酒館里謀生的舞女。后來麻雀變鳳凰嫁入豪門,一躍成為俞家的當家夫人。 從此俞家的一脈后代眼眸深處都被她的血脈點上一抹動人心魄的深藍,在規矩森嚴肅穆的大家族里硬是留下了風流旖旎的一筆。 她即使嫁來這里也還是思念故鄉的庭院,于是在俞家后山就建起了這樣一處花園。 殷愛彌在畫里見過這園子最美的模樣。 這位傳奇的俞家老夫人還在世的時候,園中也是花團錦簇。 綠樹成蔭,水流潺潺。筆直挺立的柏樹為邊,隨風搖曳的薰衣草為界。吐露芬芳的百合如天邊的云朵,令人耳鳴的明黃蒲公英是栽種在泥土里的太陽,茉莉,薔薇,雛菊密密麻麻地長在一起,編織成一個個眼花繚亂的花環。 最中心是一座精心修剪的玫瑰綠墻迷宮,迷宮最中心立著一座白石涼亭。 整座花園像一位傾國傾城的絕世美人,熱情大方地向人們展示著自己的美麗,宣告自己的存在。 但世上沒有能永恒的東西。這位老人家去世后,下一任家主,以及現在掌權的養父都對后山的園子沒有興趣,因此荒廢多年。 主人們毫不關心,勢利眼的傭人們也不愿打理。只有她兒時無意中發現,偶爾會來看看。 如今陰差陽錯走到了這里。 推開鐵欄門,門上遺失了鈴芯的老銅鈴暗淡無聲地晃了幾下便停住。殷愛彌踩著被雨水淋成泥濘的小道走進去。 她太累了,需要找一個地方坐下?;謴途窈蟛拍芾^續思考。 和畫上的華麗不同,那些五顏六色的鮮花早已被野草吞沒隱去。薰衣草也不見蹤影,柏樹還在??赡切┚穸稊\的侍衛們如今都被爬滿綠藤,臃腫地站在原地喘息。 殷愛彌再往前走,是不復當年縝密格局模樣的綠墻迷宮。 荒廢多年,玫瑰枝條自由瘋長,早已經不是原來平整的模樣。亂糟糟的綠色手臂們七零八落阻攔著企圖通過過道的人們,讓本就是迷宮的地方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如今的園子就像一個蓬頭垢面,脾氣古怪的遲暮老者。 但這難不倒殷愛彌?,F在她就是這片無主花園的主人,每一個轉彎轉角她都爛熟于心。 提起裙擺跨過倒在一旁的腐朽木籬,女孩鉆入不修邊幅的綠墻中。 穿過這個轉角,鉆過某處空缺的空洞,再盤轉幾圈,她就可以到達中心那座頂上爬滿玫瑰藤的白石涼亭。 先到那里坐下,她再想別的辦法。 人總要繼續活下去。 繁密的玫瑰莖葉開始稀疏,殷愛彌知道,快要到目的地了。 雨比剛才小了一些,雨本身的聲音和蒼綠的葉子滴水的聲音交織參半充盈著鼓膜。 這聲音令人平靜。 先前不覺,平息下來后才覺得雙腿已經走得酸脹難忍,她只得在最后一道玫瑰叢后站住歇腳。 一些不同于雨聲的動靜朦朦朧朧在綠墻另一側傳過來,殷愛彌嚇了一跳。 這里哪來的別人? 借著玫瑰的掩護,她小心地探出頭去窺視,看清人后險些叫出聲。 居然是養父和剛才從俞曜房間里跑出去的女人。 男人西裝外套敞開,長身倚靠在亭邊的白石柱旁,修長的指間夾著的煙隱約燃著火星,幾縷白煙冉冉上升,不知道為什么會讓殷愛彌想起供在佛前的香火來。 穿著紅裙的女人柔若無骨地趴在他胸前,抬手要摸,卻被俞津明淡淡躲開。 “俞先生,你今天好冷淡哦?!迸肃凉值?。 殷愛彌捂住張開的嘴,原來她是養父的情人,那她從俞曜房間里出來的話,豈不是想…… 怪不得俞曜這么生氣。 她不想發現見不得光的陰濕秘密,沒膽子追究為什么這兩位會出現在她自認的秘密基地,殷愛彌提起濕漉漉的裙子準備原路折返。 只聽得男人慢條斯理地開口: “是嗎?你覺得我冷淡,還是我兒子冷淡呢,安娜?” 殷愛彌常聽人說,俞津明對自己的領地有著極強的掌控力。 她對此無感。養父和她的關系微乎其微,他從不管她,兩個人只有經濟上的供養聯系而已。 直到今天她才真正意識到,“俞家家主事事皆知”并不是一句大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