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一開始只是把人送到縣醫院,后來干脆就接回家等死。 秦淑容但凡知道把老人接到北京,病情不至于發展得這么迅速,一切可能尚有挽救的機會。 就算是氣數盡了,還能帶著外婆在北京玩玩享受余下的日子,好過每天躺在這小屋子里,掰著手指頭算剩下的活頭。 實在是...殺人卻不償命。 秦淑容嘴笨,原先在娘家的時候又被欺負慣了,這會兒低頭挨訓。 季名堂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愿意和市井小人打交道,就說了句淑容什么都不知道,不痛不癢反叫人抓住了話柄。 “不知道,自己親娘老子病到什么田地了,你們說不知道?要是沒事就回來看看,至于什么都不知道?” 這話正好戳在了秦淑容的心口上,她嗚咽著更說不出話來。 只有唐珵輕聲開口,“媽,這就是別人常說的,我那不孝順的舅舅?” 稚子言輕,但此時卻有了引火點雷的作用,激得秦惠民破口大罵,“媽的逼崽子,你誰家的野種跟老子說這話,你再說一遍!” “這是你外甥!”唐珵往后退了兩步,舅媽怕這個節骨眼惹事攔在了中間,回頭沒好氣道,“你這孩子好歹要尊重長輩,誰教你這么和舅舅說話的?” 秦惠民冷笑一聲,看向秦淑容,“這就是你和唐建業生的那畜生吧?你好意思把他帶到咱媽跟前?!?/br> “不好意思?!碧偏炦@軟刀子一樣的語氣叫兩口子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話還沒開始說就低著頭抹眼淚,“姥姥,我這畜生都知道回來看看你,你那親兒子等你死了才在這里做樣子,他連畜生都不如...” 秦惠民眼見就要發瘋拿東西打人,被季名堂攔住了,“行了哥!小孩兒說錯話你當舅舅的能忍就忍,忍不了當他胡說八道就行,還真沖著孩子動手?他還未成年呢,你這板凳砸下去得進去坐幾年呢,別在媽跟前犯渾!” “你少一口一個媽一個哥的?!鼻鼗菝窳R紅了眼,把矛頭對準了季名堂,“你個外來戶,我們家里還沒同意你這么個妹夫呢,用你在這里擺譜?” 秦淑容命真慘,縣里面出了名的統共這兩個奇葩,一個秦惠民,一個唐建業,全叫她撞見了。 秦惠民作為秦溪堂的獨子在一眾姐妹跟前是很有威望的,所以他做了這種人模狗樣的事沒人敢點破,現在當著眾人下不了臺,有一個罵一個,最后連自己媳婦也沒放過。 沒有鑼鼓開場,屋子里卻上演了一出人去茶涼,雞犬升天的大戲。 看在死人的面子上,這場大戲沒有從白天唱到晚上就草草散場了。 幾個兄弟姐妹開始商量三天守靈的事,明天一大早親朋好友上門吊唁,有孝子迎門下跪的規矩,三天守靈蠟燭香火晝夜不斷。 秦惠民推說身體不好跪不下去,打死也不愿意守這個靈。 他膝下沒有男丁,只有個姑娘還懷孕七八個月,更不能使喚。 孝子下跪也沒有兒子在世反而叫女兒跪著的道理,逼著季名堂又罵了幾聲。 到最后,這重任反而落在了唐珵和季初晗身上,他們兩個是這一輩里唯二的男孩兒。 一說這個,季名堂立馬抬腿拉著季初晗走了,“我們孩子不摻和這個,親兒子還活著呢又不是死了,輪得到小輩跪?” 秦淑容抹了兩滴眼淚,“珵珵,核心還小他那身體也不行,你姥姥以前幾個孫子外孫里最疼你了,你給她披麻戴孝送她一程,也算姥姥以前沒白疼你...” 唐珵覺得滑稽,他連外婆的樣子都記不起來,擔不上一個“最疼”吧。 唐珵這時候才真的有些羨慕季初晗了,害怕了能躲到人身后,不愿意做的事也有人愿意拋下禮儀道德兩全,幫他撐腰。 唐珵沒拒絕,原因無二,一是實在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二是他也不忍心秦淑容這個年紀了數九寒天地在院子里守一夜。 唐珵抽了兩張紙遞給秦淑容,他不是為了替沒怎么見過的外婆守靈安息她的亡魂,是為了還清秦淑容的生恩,以后再沒有多余的牽掛了。 “媽,你別哭了,我愿意給姥姥披麻戴孝?!?/br> 第二天一早,外婆的遺體被搬到了院子里,唐珵一早穿上喪服坐在院子里燒紙錢,吊唁的人一來唐珵就跟著秦淑容下跪磕頭,遞香點火。 老人家活了七十多年,前來的好友無數哪個不跪著哭一通,唐珵都要一一把人扶起來。 等人來了一大半,秦淑容就跟著進去招待,唐珵一個人坐在院子里耳邊清靜了許多,那些此起彼伏的哭聲里真假參半,但哭得都挺大聲,據說是為了喚住黑白無常二位鬼差的腳步,讓剛死之人有機會回頭看看。 看什么呢。 看浮生已經到了盡頭,看人心詭譎多變,看自己一生的付出換了個不肖子孫。 也順便看看,余下還在為她空悲切的人。 都不值得... 有個年邁拄著拐棍的人,點了根香,腿腳不便也非要下跪,唐珵欲上前扶起他被老人家攔住了,那人看著外婆的遺像,淚眼婆娑,“有什么意思呢這一輩子...真沒意思啊文蘭...” 大概他哭得太真,很難叫人不動容。 唐珵這人生剛開了個頭,但也是吃盡了苦頭,人雖未到暮年也不由跟著想,經受的那些苦難有什么意義,苦苦掙扎不愿意墮落又有什么意義,反正死了都是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