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朝 第58節
紀榛太好套話,輕輕地嗯了聲。 沈雁清眸色漸深,不再發問。走不到兩刻鐘,他們就和吉安碰上面了。 護衛抽刀向沈雁清,紀榛掙脫后道:“不必管他,我們走吧?!?/br> 他們早早定好了客棧,等上樓時發現沈雁清竟也跟著進來了。 吉安按捺不住問:“公子,他沒有對你做什么吧,要不要讓護衛趕走他?” 夜漸漸深了,屋外的風像是厲鬼一般嘶叫著,耳邊夾雜著幾聲刻意壓制過的咳嗽。 紀榛垂首望著握手成拳抵在唇邊的沈雁清,回吉安,似滿不在乎說:“大道朝天開,他去哪兒是他的事,少生事端?!?/br> 吉安哦了聲,又很是好奇沈雁清出現在此,戒備地靠在門上,“公子,你睡吧,我給你守門?!?/br> 紀榛躺在軟榻上,累得不想說話。半年的平靜被沈雁清輕而易舉的打破,不禁郁結不已,翻身難眠。 他摘下手腕上套圈贏來的珠串,皆不是值錢的東西,隨隨便便就可丟棄。沈雁清又為什么要戴著那串廉價的彩繩呢? 可比起這些,他如今更擔心沈雁清此行的目的,紀榛并不相信沈雁清的說辭。對方有能耐讓蔣蘊玉上場廝殺,又助陣三皇子扳倒紀家,且知曉兄長未亡,這樣一個心機深沉之輩,來漠北只是為了見他一面,聽起來只覺荒誕至極。 莫不是又要假意誆他,再給他致命一擊? 紀榛輾轉反側,翌日天一亮就改了行程,直接打道回軍營。 客棧內已不見沈雁清身影。吉安不知內里,附和道:“日出什么時候都能看,那沈大人才得防呢,我們回軍營去,有大公子在,我看他如何敢再欺負公子你?!?/br> 結果一回到軍營,兩人走沒幾步路就跟沈雁清撞上了,吉安瞠目結舌,驚得半天說不出。 紀榛對沈雁清視而不見,先到營帳換衣,方一進去就見著桌上放了個食盒。 他走過去掀蓋一瞧,里頭竟都是些熟悉的糕點,最頂層是紀榛曾極為喜愛的牛乳酪。 想也知是何人放置于此。 他眼睛無端端地發熱,少頃,拿起牛乳酪咬了一口,如同記憶中一貫的香甜軟糯,可咽到喉嚨口又生出些奇異的苦澀。 在年輪里翻滾的物件都變了味。 人間別久不成悲,誰教歲歲紅蓮夜,兩處沉吟各自知。 作者有話說: 見了沈大人就從小甜瓜變成苦瓜大隊隊長的榛榛(怒摔):這愛情的苦誰要受誰去受吧! 第59章 紀榛還未換好衣物就聽得帳外兄長的聲音,他隨口應了,紀決進帳來,正見他胡亂系著腰帶。 他換的是尋常的服飾,按理說隨意便能穿戴整齊,偏生越是心急越是不得要領,一條腰帶扯來扯去就是系不到要處。 他一副神思不屬的模樣,紀決明若觀火,上前撥開他的手。 紀榛乖巧地站著讓兄長替他扣腰帶,垂眸看著靈活動作的長指,小聲地喚了聲哥哥。 紀決使力勒出他細韌的腰身,紀榛不由自主被帶得往前傾倒,堪堪站穩后聽兄長說:“怎的回來了?” 就連紀榛都聽出紀決是在明知故問,他略一抬眼,頭一回有些不敢面對兄長溫柔如水的眼眸??梢舱蛑矍笆撬顬樾刨嚨男珠L,他不想隱瞞,囁嚅道:“我見過沈雁清了?!?/br> 紀決系好腰帶后退開一步,正想開口,卻先見到了紀榛頸側的一塊顯眼的紅痕,眼瞳微微一震。 紀榛卻渾然不知兄長所視,又忐忑地說:“我知曉哥哥支開我是為我好,可哥哥也要念著自己.....” 話說一半,紀決抬手去撫紀榛的頸,摁在了那塊紅痕上。 紀榛沒有躲,只是略帶困惑地看著兄長,任由兄長用指腹輕揉他的皮rou。俄頃,忽地想起昨夜沈雁清所為,驚詫地退后半步,拿掌心捂住了頸側。他臉上泛起紅暈,想要解釋卻難于啟齒。 紀決亦沒有追問,折身到一旁拿起狐裘繞住紀榛的頸子,聲音沉沉,“圍著吧?!?/br> 紀榛自然不會反對,輕輕地嗯了聲。因著這一小小插曲,紀榛本打好的腹稿全都亂了套,正是困窘之際,蔣蘊玉急匆匆地掀簾進來。 紀決還在替紀榛裹狐裘,兩人站得極近,姿態也比尋常兄弟要愛昵許多。蔣蘊玉略一怔后才進內低聲道:“紀決哥,耶律齊差人來報指名要你一同前去?!?/br> 議事之時,耶律齊便極為賞識紀決的才能,還夸紀決是不可多得的錦囊。此番行事是紀決出謀劃策,耶律齊要紀決同在理所當然。 大事在際,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紀決深思后道:“好?!?/br> 這半載紀榛幾乎不曾離開兄長身側,偶有出玩也頂多是兩日光景,可出使契丹一來一回約莫半月。紀榛心中隱感不安,又舍不下兄長,急道:“我和哥哥一起?!?/br> 蔣蘊玉說:“你留在軍中,我派人照看?!?/br> 紀榛鄭重道:“我可以喬裝打扮,絕不會給你們添亂?!?/br> 蔣蘊玉反駁他,“我們不是去玩樂?!?/br> 眼見二人一言不合又要吵起來,紀決做了抉擇,“帶上榛榛?!?/br> 紀榛微抬下頜,正要高興,兄長又說:“你既決心要跟,需與我約法三章?!?/br> 他不假思索地頷首。 “一,你我身份特殊,恐使臣相識,面具不可離臉?!?/br> “二,時刻跟在我身旁,不許亂跑?!?/br> “三,也是最緊要的一點?!奔o決神色矜肅,“事關大局,無論在契丹發生何事,你都不可插手?!?/br> 最后一句,兄長說得既沉又重。他無故有些悒悶,但還是遵循兄長之意,板正道:“我都聽兄長的?!?/br> 紀決又簡單交代了兩句,與蔣蘊玉出了營帳。 蔣蘊玉搖頭,“還是那樣任性,一點兒不順著他就不依不饒?!?/br> “與其將他留在軍中胡思亂想,不如帶在身邊反倒安心些,凡事小心謹慎即可?!?/br> “紀決哥說的是?!笔Y蘊玉往后瞧了眼,挑唇一笑,“若不捎上他,怕是會想方設法地跑出去.....” — 正午時,蔣蘊玉整軍,護送使臣前去契丹。 紀榛與紀決扮作蔣蘊玉的幕僚,二人皆戴著銀質的面具,遮去大半張臉,瞧不出真實面目。 面對兩位使臣的發問,蔣蘊玉煞有其事地回:“他二人原是邊境的百姓,在一回火災里燒了臉,五官難辨,這才終日戴著面具示人?!?/br> 使臣摸著胡子,“當真可惜?!?/br> 在側的沈雁清一語不發,錯也不錯地盯著紀榛。紀榛自然也感受到了對方灼灼的視線,只當全不知曉,借著兄長的力跳上馬車,一溜煙進了車廂內。 沈雁清目視著紀決和紀榛緊握的手,在同僚的催促下才收回目光。 軍營離契丹的都城乘軒需行上一日一夜,使臣和紀家兄弟所乘坐的馬車并行,蔣蘊玉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正好騎著馬行于兩車中央。 一路上,蔣蘊玉時不時拿從路旁摘得的蘆葦伸進車窗里去逗紀榛。 因著沈雁清就在隔壁馬車里,紀榛本是有些心不在焉,可被蔣蘊玉三番兩次逗弄也來了點心氣。他半探出身子去搶蔣蘊玉手中的蘆葦,揚聲道:“你一個將軍,欺負小兵算怎么回事?” 他搶了半天終于抓住蘆葦的根,跟蔣蘊玉你拉我扯較著勁,就要搶奪成功之時,對面的車簾被掀開,沈雁清深沉的目光落到他臉上。 紀榛手上力度一松,蘆葦頓時從掌心抽離,他躲開沈雁清的眼神,負氣一般對蔣蘊玉說:“不玩了?!?/br> 蔣蘊玉用余光掠一眼沈雁清。 兩位使臣聽著這些聲響,撫須笑道:“將軍與小秦先生可真是一對妙人,這一路打打鬧鬧,倒是平增了些趣味?!?/br> 沈雁清擱在窗沿的骨節慢慢收緊,越過蔣蘊玉,又見著另一車廂內,紀榛親昵地半挨著紀決,不知說了什么,引得紀決垂眸輕笑。 太過于刺眼的一幕讓沈雁清喉間發癢,忍了又忍還是低咳了幾聲。 在這一眾人里,唯與紀榛有名有實的沈雁清成為了個局外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紀榛與蔣蘊玉說笑、對紀決撒嬌。他甚至連近身的資格都沒有——因這里不是人人都知紀榛戀慕沈雁清的京都,紀榛甚至不是紀榛,而是莫須有的小秦先生。 沈雁清將骨節捏得發白,引得使臣不解,“沈大人可是不大舒服?” 對面的車簾被紀決刻意放下,他再看不見里頭光景,這才低聲回:“下官無礙?!?/br> 蔣蘊玉將蘆葦叼在唇角,很輕地冷笑了聲,又道:“加快進程,天黑前進林?!?/br> 漠北地勢寬廣,前往契丹需走過長長的沙道和密林,這一帶并無人煙,今夜隊伍將在林中露宿。 紅日將落山時,一行人在林中搭帳休整。 隨行的士兵皆訓練有素,一停下便點火取暖,將干糧派發給眾人。漠北的秋夜極冷,紀榛跟兄長下馬到火堆旁烤火,剛一坐定,沈雁清也下馬前來,就坐在他正對面。 紀榛頓時覺著本就難吃的干糧越發難以下咽,噎得難受。 紀決把裝滿水的革囊遞給他,又輕拍他的背,“慢些吃?!?/br> 灌了幾口水后的紀榛緩過勁來,卻察覺沈雁清一直毫不避諱地盯著他看,原想置之不理,但對方的眼神太過于明目張膽。他只好躲到兄長的背后去,靠著兄長的肩費勁地咬下馕餅。 沈雁清只可見著紀榛的小半張臉在火光里盈潤透亮,吃東西時腮一鼓一鼓的,看得出神。 蔣蘊玉掀袍坐在沈雁清的對面,借用身形將紀榛遮了起來。 這下沈雁清便徹底瞧不見紀榛了,他眉心皺起,目光與蔣蘊玉碰撞一瞬,明光暗火,就連兩位使臣都嗅出些莫名的火藥味。 蔣蘊玉乃廢太子黨,沈雁清又效忠三殿下,不合是尋常事。使臣只當二人政見不同而有嫌隙,樂呵呵地打著圓場,“沈大人也吃些馕餅?” 沈雁清頷首,“多謝?!?/br> 他慢條斯理地就水吃餅,見紀榛站了起來,下意識也起身。 沈雁清一動,蔣蘊玉便唰地站立,紀決亦抬眼沉沉視之。這堪稱劍拔弩張的一幕引得兩個使臣面面相覷,皆有些錯愕。 紀榛只是坐得腿麻起來活動筋骨,全然不知自己這一小小舉動會引起風波,茫然且求助地看向兄長。 紀決溫和地笑笑,“我與你到附近走走,好么?” 紀榛馬不停蹄地點頭,伸手去牽兄長。紀決半借著紀榛的力起身,又反將紀榛的手裹在掌心,牽著紀榛往林中走。 沈雁清邁出半步,蔣蘊玉抬手攔道:“沈大人,本將軍對禮單尚有不明白之處,借一步說話?!?/br> 沈雁清見紀家兄弟已經進了密林,與蔣蘊玉行至無人之地。 沒了旁人,蔣蘊玉也不拐彎抹角,冷聲道:“閑話不說,你膽敢對紀榛不利,我定取你項上人頭?!?/br> 昨夜紀榛才百般維護蔣蘊玉,今日蔣蘊玉便為紀榛放下狠言,二人如此為對方著想,好似沈雁清才是那個棒打鴛鴦的惡人。 他面對眼前人的威脅泰然自若,只是輕聲道:“將軍說笑了,我和紀榛拜過天地,與他情投意洽,又怎會舍得傷他一厘?”不等蔣蘊玉開口,他眉目一凜,“倒是我要提醒將軍一句,紀榛當年既為了我與你解除婚約,還望將軍莫要忘記他的身份,留人話柄?!?/br> 這些話任誰聽來都似在爭風吃醋,是沈雁清從前極為不恥的行徑,卻也未曾想有朝一日他會如此的一反常態,君子風度都蕩然無遺。 蔣蘊玉剎那盱衡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