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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新朝 第3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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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榛靜坐片刻,見著不遠處的靈越公主。

    他趁著眾人在賞詩之際悄悄起身,來到靈越面前,小聲說:“靈越,我有一事相求?!?/br>
    靈越雖是三殿下的胞妹,性情卻很是柔和,與他也有幾分交情。左右瞧了瞧,將紀榛拉到一旁,“你且說來?!?/br>
    紀榛定定道:“你可否帶我去承乾殿?”

    他聽聞老太師回京后兄長的判決才定下,又聽聞廢太子在殿中跪了一日一夜,想必兄長幸留得一命也定有廢太子相助。

    靈越膽子小,為難道:“承乾殿有重兵把守,你到了也進不去?!?/br>
    “我只在殿外,不進去?!奔o榛懇求道,“靈越,你幫我這一回吧?!?/br>
    靈越到底耳根子軟,幾經猶豫到底應承了。

    二人悄然出了殿門,繞過長廊往遠處去,因著有靈越在,一路倒很是順利。

    熱鬧聲漸遠,所行之路也漸漸安靜偏僻。

    兩刻鐘后,靈越纖手一指,“那就是承乾殿,紀榛,我在此處候著你,你答應我,一刻鐘就得同我回去?!?/br>
    紀榛重重頷首,走過小石橋,來到厚重的朱門前。

    門口有兩個侍衛,見了他喝道:“來者何人?”

    紀榛望一眼高得翻不過去的紅墻,揚聲說:“殿下,故人之弟特來拜謝殿下恩情?!?/br>
    說著,他掀袍雙膝跪地,朝著殿門鄭重叩首。

    年幼時,他曾在府中與廢太子有過幾次會面。廢太子溫厚,有一回他在府里的池子撈魚,無意濺了廢太子一身水,太子也不同他問罪,反倒和兄長夸他是小小捕魚翁。

    這樣寬厚的人,卻不得天命垂憐,竟終其一生要困在這高墻里。

    宮門開出一條縫,不見人,只有稚嫩的童聲響起,“這位哥哥,我爹爹讓我告訴你,他已經不是什么殿下,只是塵世一俗人,望你不必掛懷?!彼活D,仿若能見著他搖頭晃腦背詩的模樣,“昨日已去不可追,今日既來且珍行?!?/br>
    紀榛又重重叩首,終是涌出熱淚。

    他一抹眼,扶著地站起來,哽咽道:“紀榛謹記于心?!?/br>
    恍惚間,他仿佛又見到了在福祿樓里笑著打趣他的太子,“本宮記得小時候他可敢在府中爬山游水,比那山間的小馬駒還要活潑.....”

    紀榛胸中悲慟,又深深望向厚重的殿門,深深一作揖,這才作別。

    他擦干眼淚原路回去,卻未在分離處見著靈越。

    紀榛不識路,有點慌亂地小聲喊著:“靈越,你去哪兒了?”

    話音方落,墨色蟒服從石山后緩步行出,答了他的話,“皇宮重地,何人無令亂行?”

    他惶然回頭,對上一雙充斥著笑意的狐貍眼。

    作者有話說:

    三殿下(叼著玫瑰花一個漂移):都讓讓,輪到我閃亮登場了!

    沈大人:......

    第38章

    自南苑一別后,紀榛已時隔半載不曾見過李暮洄。

    在他的認知當中,李暮洄乃綿里藏針、笑中含刀之輩,他本就對之有畏有懼,自是不想與對方有交集。如今廢太子于爭儲一戰里敗下陣,間而導致紀家衰敗,雖知曉政黨之爭素來酷烈,紀榛卻無法拋卻自身的立場看待,因此在恐懾里又對李暮洄多了些怨恨和反感。

    他不大會掩飾自身的思緒,乍一見李暮洄,先是倉皇地退后兩步,繼而眼里蹦出些慊意。

    此處關押著廢太子,鮮少有人踏足,凜風一吹,更顯蕭寂。

    李暮洄意興盎然地打量著紀榛的神態,似才發現眼前人是紀榛,做恍然大悟狀,“原來是沈卿的......”不知為何并未說全,微頓后,問,“眾臣都在祈年殿,你如何獨自跑到這里來了?”

    紀榛抻著腦袋往他身后看,并沒有見著旁人,不回李暮洄的話,反問:“靈越呢?”

    “方才本殿見靈越匆匆忙忙被喊走了,是她帶你來的?”李暮洄沉吟,“靈越明知父皇下令不讓任何人靠近此處,卻明知故犯,也不怕被父皇責罰?!?/br>
    紀榛一聽,擔憂會害了靈越,急忙說:“是我自己亂走的?!?/br>
    李暮洄挑眉,“當真?”

    紀榛抿唇頷首。

    豈知李暮洄卻忽地沉下臉,“此地離祈年殿頗遠,又非同尋常,你僅憑自己如何摸索前來,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倒是不小。依本殿看,需得稟告陛下,好好盤查才是?!?/br>
    說著竟轉了身,似真要去天子那里狀告一番。

    紀榛不欲多生事端,又唯恐連累靈越,三兩步上前攔住李暮洄,又慌又怕,“三殿下.....”

    李暮洄停下腳步,半瞇起眼睛。

    紀榛滿目惶恐,暫且收起對李暮洄的怨恨,磕巴道:“我什么都沒做,只是來向太子.....向殿下的兄長道別?!?/br>
    他不禁想,太子是三殿下的兄長,對方怎么忍心對自己的骨rou血親下手?可轉念思及天子下令幽禁太子一事,又只感慨帝王家的殘忍無情。

    李暮洄聞言微微側目看向承乾殿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終是道:“樹倒猢猻散,你倒是多情多義?!?/br>
    倘若敗的是他,又有多少追隨他的朝臣肯來見他一面?

    紀榛揣摩著對方的語氣,弱聲說:“那殿下能當作不曾見過我嗎?”

    李暮洄的視線落在紀榛被寒風吹得微紅的眼角處,往前邁了半步,紀榛本能地往后退,戒備地看著他。

    “想要本殿不說出去,可以?!?/br>
    紀榛正想道謝,李暮洄又說:“但你得拿東西來換本殿的守口如瓶?!?/br>
    “什么東西?”

    李暮洄面部線條分明,眉長唇薄,不笑時顯得有些薄情。他默視著不安的紀榛,就在紀榛似乎忍不住要拔腿就逃時,才笑吟吟地緩聲說:“上回在南苑你拿了本殿一塊羊脂玉,不如就拿你身上這塊玉佩來抵?!?/br>
    紀榛一怔,垂眸看著腰間的紫玉。他覺著李暮洄未免小氣,區區一塊玉石記這樣長時間,又驟松一口氣,只是玉佩此等身外物而已,他給得起。

    他毫不猶豫,三兩下解了紫玉要給李暮洄,對方卻不伸手接。

    紀榛不解地喚:“殿下?”

    “本殿記得你曾替沈卿系過玉石?!崩钅轰Т鬼?,“也替本殿系上罷?!?/br>
    紀榛手一抖,像看瘋子一般看著眼前人,心中不禁滾了些火氣。

    他與沈雁清拜過天地,為對方系玉佩合情合理,可李暮洄與他連交情都算不上,為何要他做這等親昵之事?

    紀榛只好假裝沒聽清,執意地要把紫玉往李暮洄掌心塞。李暮洄雙手往背后一收,抬頜道:“連這樣一點小事都辦不成,還談何要本殿替你隱瞞?!?/br>
    對方陰晴不定,上一刻還言笑晏晏,下一瞬便橫眉冷眼,越過紀榛就走。

    紀榛看著李暮洄走出幾步的背影,用力地捏了捏紫玉,追上去再攔,抬起一雙飽含屈辱和窘迫的眼睛,不情不愿地說:“我系就是了?!?/br>
    他垂著腦袋,因為委屈和無助,動作雖快卻遲遲未能系好。

    李暮洄斂去笑容,低眼注視著垂首站在自己跟前的紀榛,離得近了,他能瞧見紀榛耳旁的幾縷碎發和一小截從衣襟里露出來的白膩頸子。

    黑如墨,白似雪,兩種極端的好顏色。

    李暮洄半抬起手,想替紀榛攏好碎發,紀榛卻已經系好了玉佩,猛地往后退了好幾步,羞惱地瞪著眼,“系好了,望殿下說到做到?!?/br>
    說著,紀榛擔憂李暮洄還提出其它更過分的要求,往前小跑了一段路。

    跑到岔路口,依舊沒見到宮人,又氣餒地回頭看李暮洄,虛張聲勢地揚高聲調,“走哪條路?”

    李暮洄這回是真切地發笑了,指腹撫過腰間溫潤的玉石,隨意地抬了抬下頜示意。

    紀榛巴不得離對方遠一些,快步前行,走出偏僻處,終于見到了宮娥腳步才慢下來。

    他回頭望去,不見李暮洄的身影,狠狠地踹走路邊一顆石子泄憤。

    可憤怒過后就是深深的無力,他揉了揉眼睛,恨自己一無是處,在面對仇敵時也只敢把氣撒在無辜的石頭上。

    紀榛又拿腳尖輕輕地把被踹開的石子撥到一旁,嘟囔著:“小石頭,其實我跟你一樣.....”

    石頭比他強,尚且有堅硬的外殼御敵,他是軟骨頭,連反抗都那么都軟弱無能。

    —

    紀榛一回到祈年殿就被眉目含霜的沈雁清逮住了。

    官員不得私自離宴,沈雁清自打發現紀榛不見蹤影便暗中托內監去尋,等候的半個時辰有多,他設想過無數種可能。既擔心是紈绔找紀榛麻煩,又唯恐紀榛亂跑沖撞了貴人,更憂懼紀榛會同上回一般一跑就是三兩天。

    他等到按捺不住想告退,就見失魂落魄的紀榛出現在偏門。

    沈雁清壓下不快,把人摁回原位,低聲問:“去何處了?”

    紀榛才從李暮洄那里受過一回驚嚇,現下又要面對沈雁清的詰問,難得的有了些脾性,從前的那些軟甲不自覺地冒了腦袋,“我想去何處就去何處,你.....”

    觸及沈雁清冷厲的眼神,聲音減弱,剩余的話也咽在了喉嚨里。

    沈雁清摸到他冰冰涼的手,又見紀榛凍得眼睛鼻頭都是紅通通的一片,到底沒在外人面前盤問,只收緊了攥著紀榛的掌,眼神巡視到腰間,凝眉,“你的玉佩呢?”

    紀榛不知是否該告知對方他遇著李暮洄一事,正是思索之際,沈雁清握著他的力度驟然一緊,捏得他生疼。

    他順著沈雁清的視線望去,李暮洄亦從偏門進殿,腰間的紫玉在日光里流光溢彩。

    晨起沈雁清親手替紀榛系上的玉佩如今卻懸在另外一個男子的腰帶上。

    沈雁清盯著紫玉,緩慢地將目光游移到紀榛不安的眉眼間,五指握得骨節發白,紀榛的手亦被捏得沒有了血色。他喉結微動,平靜的語氣下暗流涌動,“你和三殿下一同出去的?”

    紀榛指骨隱隱作痛,很是畏懼眼前的沈雁清,咬唇道:“只是偶然碰見了.....”

    沈雁清眉心緊緊皺起,雙眸合閉,似乎只有如此才能強忍心中迸流。片刻,他才睜眼,狀若平常道:“先用膳?!?/br>
    沈雁清不再問責,紀榛心中反而越發忐忑,低語,“沈雁清.....”

    有同僚朝沈雁清敬酒,沈雁清掛上得體的笑容,略一揚手,將瓷杯中的烈酒一飲而盡。

    此后整個席間,沈雁清都不再和紀榛多說一言。

    將近日暮,宮宴散席,三三兩兩的官員結伴離開。

    紀榛跟在沈雁清身側,于出宮路上碰見和朝臣交談的李暮洄,停下行禮。

    李暮洄只字不提與紀榛在承乾殿外之時,指尖卻有意無意地掠過腰間紫玉,笑說:“今日宴上沈卿的詠雪詩精妙絕倫,年后私塾里的學子定口口吟誦?!?/br>
    沈雁清不驕不躁,“殿下謬贊?!庇挚聪虻琅蚤_得極好的一株紅梅,道,“寒梅數綻少顏色,霰雪滿眼常相迷。冬日出好景,雪固然有雪的好風光,但梅之堅韌才是世人所向。殿下,賞雪與賞梅只在一念之間,莫讓霧靄大雪迷了眼,忘卻寒梅從冬來?!?/br>
    李暮洄撫玉的動作一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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