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朝 第12節
可沈雁清不這么想,甚至有一回路過黃鶯樓聽聞他在內,進樓親自領他回府。 小茉莉剛唱完一曲正在歇息,紀榛與對方年歲相當,相識五載有余,行事沒那么多講究。 二人皆坐在蒲團上,紀榛半倒在對方懷里給對方喂水,還學著在樓下瞧見的那些恩客一般勾著小茉莉的下頜笑吟吟道:“小爺今夜定要你好看.....” 沈雁清便是在這時推開了雅間的門,目光沉沉地掃著兩個姿勢親昵的少年。 紀榛手一抖,水灑出去幾滴,但渾然不覺有什么不是,半撐起身體奇道:“你怎么來了?” 小茉莉卻一副大難臨頭的神態,驚慌失措起身給沈雁清行禮。 沈雁清淡淡地掃一眼小茉莉,對紀榛道:“府中有要事,隨我回去?!?/br> 紀榛信以為真,連忙從蒲團上爬起來,小跑向沈雁清,到門前又回頭跟小茉莉說:“等我下回過來你再將方才的小曲兒唱完?!?/br> 小茉莉瞄一眼眉眼幽寂的沈雁清,不敢應聲,紀榛也不在意。 上了馬車,紀榛主動詢問道:“家中何事?” 沈雁清沉默不語。 紀榛一臉茫然,不知為何忽而覺得后背發涼。 等回到院子,沈雁清先行屏退了一屋子的奴仆。吉安原是不肯走,紀榛擺擺手,“你也去?!?/br> 他以為沈雁清有什么悄悄話要同他講,將門關嚴實了。一轉頭,見到沈雁清手中多了根細韌的藤條,還未發問,沈雁清便坐到了主位上,寒聲讓他過去。 紀榛不明所以地走到對方面前,“怎么了,啊——” 藤條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不偏不倚地打在他的小腿處,讓他短促地痛叫了聲。 紀榛邊彎腰捂著小腿邊后退,半怒半驚地看著沈雁清,“你做什么?” 沈雁清面色冷寂,“你不守家規,理當家法伺候?!?/br> 紀榛揉搓著自己的小腿,“我何時不守.....” 他明白過來沈雁清的意思,不服地仰起臉,“我與小茉莉相識多年,尋他玩樂算什么不守家規?” 沈雁清漠然道:“我早告誡過你,不準再去黃鶯樓。那里出入的皆是三教九流之輩,你若沾上些不三不四的習性,休想再踏進沈家大門一步?!?/br> 紀榛站直了,坦蕩蕩回:“我除了聽小曲,旁的都沒做?!?/br> “是嗎?”沈雁清抬眸,“那芙蓉香呢?” 紀榛剎那失了意氣,詞窮理盡。 “念你是初犯,今日我只打你十下?!鄙蜓闱逭f,“過來,你自己卷好長袴?!?/br> 紀榛一看那藤條,心中戚戚,弱聲說:“你憑什么打我?” 他長這樣大,無論犯多大的錯誤,父兄都不曾對他動過家法。 沈雁清蛇打七寸,“憑你入了沈家的門?!鳖D了頓,將藤條擱置在桌上,“你不愿受罰亦可,我權當你與沈家無關,自然不必受家規約束?!?/br> 紀榛好不容易才嫁給沈雁清,哪能任對方跟他撇清關系,果然上鉤,“我沒說不受罰?!?/br> 沈雁清靜默望著他,等他的下一步動作。 他硬著頭皮上前,躊躇著脫了靴子,只留下系到小腿肚的寬松白襪,又緩慢地將長袴卷至膝蓋,抱起衣擺,將軟rou袒露在沈雁清面前。 沈雁清這才重新拿好藤條,沒即刻下手,而是拿藤條抵在白襪上,一寸寸緩慢地往下壓。 粗糲的藤條刮著細嫩的小腿rou,紀榛覺得癢,不禁合緊了雙腿。 忽而間,藤條咻的一聲打在了白潔的腿肚子上,紀榛腿一麻,咬著牙關悶叫了聲。 沈雁清連著揮了三下,用的力度適中,留下幾條淺淺的紅痕。談不上有多疼,但嬌生慣養的紀榛顯然是受不了的,他忍不住往后退想躲,被沈雁清一把擒住了手腕。 紀榛見對方又要打,告饒,“夠了,夠了?!?/br> 沈雁清說到做到,毫不留情面,不顧紀榛的閃躲,藤條精準地打在小腿肚上,十下,一下不多,一下不少。 紀榛委屈得坐倒在地,雙目淚光閃閃,抱著腿抽泣,眼見沈雁清還沒有放下藤條就要來碰他,嚇得一抖。 沈雁清將人提起來抱在腿上,見光潔的小腿上縱橫著紅痕,道:“下回再去被我發現,就是二十下,以此類推,三十下、四十下,聽清楚了?” 紀榛還是有些不服氣,又實在怕足了沈雁清的手段,怏怏不樂地嗯了聲,“清楚了?!?/br> 他應得好好的,可惜記打不記痛,又好幾次偷溜著去了黃鶯樓。 沈雁清消息靈通,沒再到黃鶯樓逮他,但只要一回府定免不了藤條伺候,累積到現在已經六十下了。 紀榛摸了摸自己隱隱作痛的小腿,有些后悔因為見了易執就頭腦發昏將責罰拋諸腦后,但來都來了,說不定沈雁清正與易執“濃情蜜意”,沒空管他。 他咬咬唇,“你別說喪氣話,他不會拿你怎么樣的?!?/br> “好,我不提這些了?!毙≤岳蚩闯黾o榛心情不佳,轉了話頭,“我聽聞前些日子你在紫云樓和小侯爺他們吵起來了?” 這事傳得人盡皆知,紀榛拿手掌杵著下巴,說:“也不關蔣蘊玉的事,主要還是張鎮他們挑事兒?!?/br> “小侯爺向來維護你?!毙≤岳蚋胶?,“他近來可好?” 紀榛還未和蔣蘊玉決裂前帶著對方來過黃鶯樓幾回,小茉莉亦是認識蔣蘊玉的。 他隨口答道:“我與他許久不曾往來了,不過以他的身份,想來定是混得風生水起?!?/br> 秦樓楚館最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小茉莉低聲,“可是我聽說太子一黨近來接連被彈劾,小侯爺也被參了一本?!?/br> 紀榛這才正色問:“參他什么?” “說是仗著外戚身份行事張揚.....” 朝堂之事紀榛一知半解,但大抵也知道分為太子和三殿下兩個政黨。 他的父兄輔助太子多年,蔣蘊玉是太子表弟,乃同一陣營。若蔣蘊玉被參,父兄豈不是也受牽連? 紀榛坐不住了,對外道:“吉安,你去打聽打聽,我哥哥現在在何處?!?/br> 小茉莉抓了一把杏仁放在紀榛面前的小瓷盆里,“你不必太憂心,我只是聽樓中的大伙兒提了一嘴,傳著傳著有誤也是正常的,就是不知道小侯爺如何了?!?/br> 紀榛狐疑地看著小茉莉,“你怎么那么關心蔣蘊玉?” 小茉莉一頓,眨眼,“除了你,我就只認識那么個大人物了,上心些也是應當的?!?/br> 紀榛不疑有他,將杏仁塞進嘴里。其實他也有幾分惋嘆,蔣蘊玉那么好面子的一人,當眾被參定不好受,想來又該騎著赤金去后山跑上幾圈才覺痛快。 他又想到沈雁清。 沈父乃朝中清流,一心效力朝廷,從不站隊。沈雁清與父親一脈相承,這幾年亦不曾聽過他與哪個皇子走得近些,少了許多紛爭。 紀榛從不懷疑父兄的眼光,如此,他日太子繼位,沈雁清絕不會卷入風云。 他微微松口氣,提著的心稍緩一些,將嚼碎的杏仁咕嚕咽進肚子里。 — 紀榛得知兄長紀決正在福祿樓用膳,馬不停蹄地趕了過去。 侍從一見到紀榛一貫的笑臉相迎,卻沒有即刻帶他上樓,“紀大人正在議事,小紀公子稍等,容小的稟告一聲?!?/br> 紀榛不以為意,“我見我哥哥用得著什么稟告,你讓開就是?!?/br> 紀決在福祿樓常年包了一間雅房,紀榛出入自由。 他一心牽掛父兄,不顧侍從的阻攔,大步往樓上跑。等跑到雅房門前才發現門外站著兩個帶刀的侍衛,其中一個紀榛曾在紀府打過幾回照面,正是太子李暮惟的貼身護衛。 侍衛見了沖上來的紀榛,滿目嚴肅地握緊了腰間的長刀。 紀榛肩膀一縮,腳步慢下來,追上來的侍從緊忙拉著他,“小紀公子,這下你可知曉為何要通報了罷,快隨小的下樓候一候?!?/br> 就這么一小會,雅房內談話的二人已經聽見動靜。 紀榛聽見兄長清潤的音色,“何人鬧事?” 護衛答道:“是小紀公子?!?/br> 里頭靜了一瞬,繼而有人將門打開,一道青色身影緩緩行出,正是紀決。 他身量高挑挺拔似勁竹,墨發用玉冠束起,若水的柳葉眸,撲面而來的書卷氣,一出現在眾人面前,便有如溫潤的春風將這外間的躁動剎那抹平。 紀榛喜喚:“哥哥!” 一見到兄長連著那些肅殺的帶刀護衛都看著慈眉善目起來。 他還未上前,里頭又傳來一句笑語,“紀大人既與家人敘舊,本宮就不多加打擾了?!?/br> 隨著聲音漸近,身著煙栗色蟒袍的李暮惟也從雅房里現身。 太子李暮惟眉目英氣,端莊肅重,雍容閑雅,在幾個皇子之中性情亦是最平易近人的,深受百姓愛戴。 民間私下相傳,李暮惟生來便是帝王之相,紀榛亦是這樣認為的。這樣一個有若峨峨高山的皇子,定能令大衡朝更加繁榮昌盛。 紀榛不敢在太子面前造次,乖乖作揖,“太子殿下?!?/br> “好些日子不見你這弟弟,性子倒是收斂不少?!崩钅何┏o決一笑,“本宮記得小時候他可敢在府中爬山游水,比那山間的小馬駒還要活潑?!?/br> 紀決無奈地搖頭,“榛榛性情頑劣,太子殿下莫要同他一般見識?!?/br> 二人皆比紀榛年長近十歲,把紀榛當做稚童打趣,紀榛很是不好意思。但他礙著李暮惟的身份不好出言反駁,只微微地鼓了下腮。 紀決送走李暮惟,紀榛等護衛都看不見影了,高興地湊到兄長身旁,道:“哥哥,我想吃佛跳墻和宮保兔rou?!?/br> 這兩道是福祿樓最拿手的好菜,每日都供不應求,若沒有事先預定,是不可以上桌的。 但紀決只需隨口吩咐一聲,什么美味珍饈都能魚貫而來。 只是一刻鐘,美食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紀決將特制的銀箸用滾水燙過,遞給紀榛,又取了毛尖放入紫砂壺中——毛尖是太子所贈的御用之物,只留茶葉最鮮嫩的部分,味道爽鮮,醇香回甘。 就連紀榛這種不會品茶之人也能喝出其妙處來。 他夾了塊鱸魚rou塞進嘴里,鱸魚是晨間方從河里撈出來的,下鍋前還活蹦亂跳,很是鮮美。紀榛滿足地嘖嘖兩聲,見兄長在看他,自發地取了肥美的魚腩rou喂給對方。 銀箸紀榛用過,但自幼二人便習慣分食,并未有什么不妥。紀決啟唇吃了魚rou,又拿濕布拭唇,才問:“怎么尋到這兒來了?” 美食當前,紀榛險些忘了正事。他放下銀箸,道:“我聽說有人在朝堂上參了蔣蘊玉,父親和哥哥呢,可還好?” 紀決溫聲道:“ 我和父親一切都好,不必掛心?!?/br> 紀榛心里的大石落下一些,想了想又低聲說:“蔣蘊玉他.....” “一點小打小鬧,不礙事?!?/br> 朝堂是不見血的廝殺場,可再風起云蒸之事到了紀決口中皆能化作和風細雨。紀榛最為信賴兄長,只要有兄長在,萬事他都不必擔憂,所有的風雨與他無關,他只需要躲在兄長的臂彎里坐等云消霧散,欣賞高陽麗日即可。 紀榛徹底打消了顧慮,好奇問:“方才哥哥和殿下談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