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洛斯。

    他的大龍。

    顧箋聽見心底微不可察的嘆息，冰冷的手指輕輕描摹伊洛斯的側臉：“我回來了?！?/br>
    “……”

    下一秒，伊洛斯不可抑制地起身，緊緊抱住了他。

    顧箋眼前陷入短暫的漆黑，骨節分明的五指托住他的后腦，將他按進男人的胸膛，成年的黑龍有力的手臂環過他的后腰，顫抖著，卻又倔強地不愿意放開他。

    “伊閣不要我了……”

    恍惚還是少年的聲音，沙啞而滿是委屈。

    “伊閣丟下了我，伊閣說好的，不會不要我的……”

    難過的，隱約帶著哭腔的低語，一聲一聲，像小錘子一下下敲在顧箋心上，心臟都微微抽痛起來。

    “沒有不要你，”顧箋撫上伊洛斯的脊背，手指沒入黑色的發絲之間，離開數年，少年的短發早已變長，“我回來，就是為了找你?！?/br>
    “那，伊閣為什么要走？”伊洛斯的聲音依然在顫抖，就像他緊緊摟住顧箋的手臂一樣，“你答應過我的，你說過永遠不走的……”

    顧箋心底的嘆息聲更清晰了：“我答應你，以后絕不會離開，絕不會留下你一個人?！?/br>
    他抬起眼簾，俊美的青年眼睛紅紅，一聲不吭地低頭看著他。

    就像被主人丟棄，在外面流浪了很多天的大狗狗，歷經千辛萬苦終于回到了原本的家，卻拖著臟兮兮的身軀徘徊在門口，不敢進入。

    顧箋輕輕地說：“這一次，絕不會食言，我保證?！?/br>
    “……”

    伊洛斯定定地凝視了顧箋很久，紅著眼睛，默默地湊過來，輕輕抵住他的額頭，磨蹭他的臉龐，就像幼年時，小龍依戀地靠著他。

    他不肯放開顧箋，依然緊緊地將這個人摟在自己懷里，好像只有確切地感知到顧箋身上的溫度，清晰地體會到顧箋的存在，他凝固了許久的心臟才會緩緩跳動，凍結了許久的血液才會開始流淌。

    一雙漆黑的龍翼從伊洛斯的身后張開，寬大的龍翼嚴絲合縫地合攏于顧箋身后，形成一個只有兩人的空間，讓他無法逃脫，只能被伊洛斯一人注視。

    顧箋：漂亮的翅膀。

    他伸手，輕輕撫摸骨骼堅硬的龍翼，隨著他冰涼的指尖觸碰，龍翼好像被燙了一下，微微抖動，卻依然倔強地不肯收起。

    伊洛斯默默地伸手，五指攏住顧箋指尖，貼上自己臉龐，用自己的體溫去暖他的手。

    熟練的動作，就像幾年前，少年也是這樣，在冬天里默默地替他取暖。

    顧箋微微笑了起來，說：“我在這里，不管你看幾遍，我一直都在這里?！?/br>
    伊洛斯：“……嗯?！?/br>
    他垂眼，輕吻顧箋的指尖。

    顧箋：“……？”

    指尖的濕潤令他下意識就想要收回手，伊洛斯卻受驚一般，一下子抓緊，燦金的眼眸微微睜大，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短暫的對視后，顧箋只好反過來安慰這只大龍，“沒事，我不走?！?/br>
    伊洛斯：“嗯?！?/br>
    他又低頭，用臉龐蹭蹭顧箋的手。

    顧箋總感覺哪里不太對勁，伊洛斯剛才那個動作太自然了，反而有點怪怪的。

    同樣是重逢，普普雖然也哭了，但……也沒親他啊……

    不過，伊洛斯還是小龍的時候，就喜歡舔他的手指，也許……是本性使然？

    就像小龍小時候喜歡鉆山洞，長大了還是喜歡鉆山洞一樣。

    想到這里，顧箋也就接受了。

    他的視線環顧一下左右，說：“帶我去參觀一下你的新家？”

    伊洛斯悶悶地說：“我們的?！?/br>
    顧箋第一秒還沒反應過來，下一秒，微微地笑了起來：“嗯，是我們的?！?/br>
    伊洛斯的表情舒緩了一些，緊緊牽著他的手，慢慢站起。

    顧箋順手對比了一下兩人的身高，從前都是他俯視少年，現在，輪到少年俯視他了。

    “真的比我高了啊……怎么能長得這么快?！?/br>
    “不過，”顧箋飛快地說，“我還是比你大?！?/br>
    “嗯，”伊洛斯又低頭蹭蹭他， “哥哥?！?/br>
    顧箋：“……”

    成年后的伊洛斯，聲音低沉而磁性，放緩了語氣說出的這句“哥哥”，聽起來莫名的……甜滋滋的。

    伊洛斯見顧箋沒說話：“哥哥？”

    “哥哥?！?/br>
    “聽到了，聽到了?！鳖櫣{揉揉大龍的腦袋。

    山洞很大，畢竟能夠容納伊洛斯的原型，但也很空，用兩句話就能形容。

    這里坑坑洼洼，那里坑坑洼洼。

    顯然，黑龍挖山洞的時候非常隨便，都沒好好休整一下里面，雖然他似乎簡單地打掃過了，地上沒有什么灰塵，但，怎么看都是一個簡陋的土洞，非常寒磣。

    “……”

    顧箋無言地看伊洛斯。

    伊洛斯委屈巴巴地看著他。

    顧箋：“你平時就睡這里嗎？”

    伊洛斯：“嗯?！?/br>
    顧箋：“那，為什么不弄得舒服一點？”

    伊洛斯：“……沒有心情?！?/br>
    至于為什么沒有心情，當然也能想到了。

    夢中那頭黑龍生無可戀地趴在山洞里的模樣又浮現在眼前，顧箋嘆了口氣，隨手摸了把旁邊的山壁。

    掉下來一塊泥。

    “……”顧箋又是心疼又是無奈：“要是睡覺不小心蹭到，那你不就變成一只臟臟龍了?！?/br>
    伊洛斯：“！”

    伊洛斯說：“我不臟，我每天都會洗澡，出來之前也用了清潔魔法?！?/br>
    他小心翼翼地抱住顧箋，擦掉他掌心里的一點泥跡，小聲地說：“我身上沒有灰塵的，伊閣不要嫌棄我……”

    “不嫌棄你，”顧箋聲音溫和，攤開另一只手，“糖?！?/br>
    這是他路上買的。

    雖然不是多倫城的楓糖，但金燦燦的糖塊，有相似的味道。

    伊洛斯小心翼翼地接過那塊糖，看看顧箋，一點點拆開糖紙，含在嘴里。

    顧箋：“好吃嗎？”

    伊洛斯飛快點點頭。

    顧箋：“我這里還有很多，吃完了再給你買?！?/br>
    伊洛斯再次飛快點點頭，眼睛微微彎起。

    重逢之后，這只大龍終于露出了一點笑容。

    顧箋：……笑起來還挺好看。

    他往左邊走了走，伊洛斯緊緊跟著他，往右邊走走，伊洛斯也緊緊地跟著他。

    在山洞里轉了一圈，顧箋找到一個干干凈凈的地方，平坦的石臺上，如同展示自己收藏的珍寶一般，擺著一件件熟悉的東西。

    失去魔力的水晶球，伊洛斯小時候最喜歡的玩具；一個小糖罐，小龍經常往里面藏楓糖；粉色的小豬存錢罐，小龍的金幣都丟進里面。

    破碎的綠寶石項鏈，純金的圣太陽花勛章，伊洛斯學院時期獲得過的、又都獻給了顧箋的勛章，銀白的短劍與長劍，藍色的寶石項鏈，不曾枯萎的藍花手環。

    每一件，都代表著他們曾經的過往，那些往事，都還如昨日一般清晰。

    可是，顧箋知道，這些對于伊洛斯而言，已經是四年以前的時光了。

    他守著他們共同的記憶，孤零零地等待了四年。

    “伊閣?！?/br>
    伊洛斯輕輕地念著顧箋，眼角的紅色褪去，金色的龍瞳沉沉地倒映出他的眉眼。

    “我向你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了?！?/br>
    不會再有第二次，伊閣因為他而受傷。

    “嗯，”顧箋揚起嘴角，“我相信你，畢竟，你是只很可靠的大龍?！?/br>
    他們面前，所有被伊洛斯珍藏的事物之中，還有一個顧箋曾經在夢中見到的東西。

    金發藍眼，做工有些粗糙的布偶。

    顧箋夢中，孤零零的大龍可憐兮兮地趴在山洞里，就抱著這只小布偶睡覺。

    他輕輕拿起那只布偶，潦草的線頭鉤織出勉強的眉眼，顧箋沒忍住笑出了聲。

    “這是你做的？”

    “……”伊洛斯的聲音有些少見的慌亂，“等一下，哥哥，別碰那個……”

    顧箋晃了晃布偶，小布偶金發藍眼的腦袋隨之搖啊搖，身上套著一條寬松的白色長袍。

    顧箋：“這不是做得挺好的，還有漂亮的小衣服?！?/br>
    他一看見布偶身上的白色小袍子，就想到伊洛斯拿著針線和碎布認認真真地低頭縫制的樣子，嘴角微揚，輕輕地扯了扯那條白袍。

    這只是一個很輕的動作，根本沒有用力，結果，寬松的白袍直接從布偶肩頭滑落，毫無阻礙地，輕飄飄地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