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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光

    魔法馬車無聲停下，顧箋推開車門，獨自走出。

    路邊，那輛陌生的馬車側方，一位身著燕尾服，白發蒼蒼的老人靜立，顯然專門等候多時。

    顧箋認得他，格爾斯的管家。

    ……難怪他們都認不出那輛馬車，這位管家獨自前來，乘坐的并非格爾斯之前的馬車。

    “首席閣下，”管家尊敬地躬身行禮，“有一份子爵的來信，敬請垂閱?！?/br>
    伊洛斯從馬車里探出個小腦袋，左右看看，飛快跑到顧箋身邊。

    顧箋接過信封，拆開，一目十行地瀏覽下來。

    格爾斯前幾天就給他送來了一封信，對諾亞的行為表示道歉，并承諾會好好教訓他。

    顧箋客氣地回絕了他上門道歉的提議，同時也表示小孩子知錯能改就行，自己并不會遷怒其他人。

    而現在，這份信的語氣和之前的截然不同——竟然是一份求助信。

    格爾斯領地邊緣的一個村莊今天早上遭遇了一場魔獸暴動，他已經趕過去，擔心無法處理，所以向顧箋求援，希望這位帝國的首席魔法師能出面幫忙解決。

    魔獸暴動？

    顧箋眉心微蹙。

    圣維亞大陸，六成的災禍都來源于魔獸暴動。無論是各個小國的國境之內，還是像艾朗帝國和克萊帝國這樣大國的疆域，都籠罩于魔獸的陰霾之下。

    這種殘暴嗜血，以人rou為食的魔物被視為惡神的造物，誕生于大陸的黑暗背面，源源不盡，殺之不絕。數百年前，各國聯合起來發動了一場魔獸清繳戰爭，勢要消滅大陸每一頭魔獸——那場血染的大戰之后，的確有段時間不見魔獸蹤影。

    然而，不到五年，魔獸之災就再度席卷而來，更令人驚恐的是，那些疑似新生的魔獸進化得比以前更殘暴，更強大，甚至，有一部分擁有了之前從未有過的智力。

    直到現在，沒有魔法師、神父抑或圣殿騎士的助力，光是一頭魔獸就難以對付，更別提成群的魔獸。

    《滅運紀》原作里，不少重要角色都死于魔獸暴動之下，可見其危險與慘烈。

    “事不宜遲，現在出發吧?！?/br>
    顧箋合上信封。

    “只是請稍等一下，我放完東西就走?！?/br>
    管家沒想到這位帝國的首席、大魔法師閣下如此好說話，說幫忙就幫忙，而且效率如此高，說走就走，一時間十分動容：“不急，不急，一切以閣下為主，我就在這里等候?！?/br>
    馬車上的東西很快被搬進魔法塔，顧箋來到藏書室。

    柔軟如絲織的淡金長發拂落身后，他披上白金相間的魔法師長袍，領口以銀鏈相連，袖口、衣袍之間以金線繡織繁復的紋路，如綻放蜿蜒的花藤。

    之所以換上這件衣服當然不是因為好看，而是這件魔法師長袍內置不少裝東西的口袋，可以讓他多裝一些魔法藥水或者道具。

    畢竟，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面對魔獸暴動，當然是能多謹慎就多謹慎。

    紅寶石戒指慢慢推至指間，顧箋低頭，順手在衣間別上那枚淺藍的胸針。

    一樓，伊洛斯和普普坐在沙發上，看著顧箋一步步走下樓梯。

    “你們留在這里，我……”

    “不?！?/br>
    “不要！”

    幾乎是異口同聲的，伊洛斯和普普表示拒絕。

    顧箋：好吧。

    小孩子總要經歷一下風浪的，況且，這一大一小身上都戴著由他注入過魔力的魔法寶石，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

    從魔法塔到格爾斯領地東部的那個村子，就算搭乘馬車，也耗費了數小時的時間。

    血紅的夕陽吞沒無邊的天際，遠處森林蕭瑟，暗色土地殘留著干涸的血色，被踩塌的籬笆有剛修補過的痕跡。

    嗚咽的晚風沒能壓下不知何處的低聲哭泣，已是傍晚，這個村子卻未升起炊煙，到處都是火焰熄滅后，廢墟上漆黑的殘煙。

    村子中間原本有個小小的噴泉，如今已經塌陷大半，格爾斯坐在殘缺的噴泉邊沿，鑲金的手杖隨意擱置旁邊。

    他的身邊，站著一位白袍藍發的神父，和銀甲紅發的女騎士。

    這兩位顧箋都不陌生，恰巧是不久前，他在風車城的教堂和街道有過一面之緣的那兩位。

    神父并不認識顧箋，倒是那個身材高挑，氣質鋒銳的紅發女騎士轉過臉，毫不意外的樣子，對顧箋再次點了點頭：“原來你是帕圖斯家的魔法師?！?/br>
    格爾斯·帕圖斯撐著手杖站起來，笑著搖搖頭：“不敢，這位是首席閣下，應我所邀，前來幫忙?！?/br>
    隨即他對顧箋介紹另外兩人：“這是艾薩克神父，賽琳娜騎士長?！?/br>
    艾朗帝國的首席只有一位，并不用指名道姓。賽琳娜面露了然，艾薩克的目光從上而下掃過顧箋，嘴角稍稍翹起了一點。

    “首席？”他笑得很是親和，“哎呀，久聞大名。聽說首席閣下不久前惜敗給了一位十歲的魔法學院新生？”

    “要知道，莉莉絲小姐可是費特烈公爵的獨女。雖然才十歲，雖然只是剛剛加入魔法學院，學習魔法還沒幾年，但要首席贏下這樣一個小女孩，實在是難為你了?！?/br>
    “聽說那之后，閣下一直在養傷。不知道現在身體怎么樣，需要我為你治療嗎？”

    格爾斯轉了轉拇指間的戒指：“我沒有聽過這種事情，不過數日前，我的外甥女隨商隊同行，路上遭到一頭高級魔獸襲擊，是首席閣下出手，救了她和商隊?！?/br>
    賽琳娜：“這很好?！?/br>
    艾薩克：“高級魔獸嗎，真是厲害！想必入學典禮上主動挑戰首席的莉莉絲小姐，以前肯定沒遭遇過高級魔獸吧？不然，說不定她就不會有勇氣向首席挑戰了?！?/br>
    賽琳娜：“你還是那么會說話?！?/br>
    艾薩克還要說什么，眼皮忽然一跳。

    金發白衣的年輕魔法師左邊，那個黑發金瞳，漂亮的人類小男孩冷冷地盯著他，沖他露出尖尖的虎牙，似乎隨時都要一口咬過來。

    還有他的右邊，那個似乎是混血的精靈少年同樣露出了不善的表情，狠狠地磨牙。

    自己似乎很快就要被這一大一小沖上來揍了，艾薩克果斷閉嘴。

    顧箋摸摸身邊的兩只，對于艾薩克話里的嘲諷倒是不怎么在意，畢竟，他不久前還看見這位神父免費為風車城的居民治療。

    就在這時，格爾斯的隨從匆匆過來，向他報告初步統計的傷員名單和損失。

    這個村子雖然位于格爾斯領地邊緣，卻是附近最大的一個村落，然而，曾經溫馨和諧的景象，已成為白紙上一行行冰冷的字跡。

    原本，為了抵抗可能發生的魔獸侵襲，格爾斯數年前就花費重金請了數位魔法師在領地邊緣設下防護結界，結界會隨著時間效果減弱，所以每年冬天，他都會再請人重新加固——結果現在才到初秋，結界就遭到損毀。

    “這些年來，雖然也有魔獸侵擾，但都是少數幾只的程度，靠結界和護衛就能抵擋?！备駹査惯o傷亡名單，嘆息著說，“沒想到昨夜忽然會有魔獸潮出現，結界抵擋了數小時，就被破開了缺口?！?/br>
    雖然大部分村民早就及時轉移至之前挖好的地下室內，但獸潮之下，還是出現了不小的損毀和傷亡。

    “天一亮，那些魔獸就忽地散去，就像沒人知道它們為什么會出現，離開后，也沒人再發現它們的蹤跡?！?/br>
    顧箋聞言，目光掃向一邊，太陽沉沒于遠處廣袤森林的陰影之中，高聳的樹木仿佛一個個靜立的巨人，無聲窺探著村莊。

    艾薩克：“請子爵閣下讓傷民聚集到這里來，我為他們治療?！?/br>
    格爾斯：“要不要先休息一晚？神父今天早上還在為風車城的居民醫治吧?！?/br>
    光明教會的神父尤其擅長各種治療魔法，但既然是魔法，同樣會消耗魔力，費心費神。

    艾薩克語氣堅決：“不用，難道要讓傷民再等一晚上嗎？”

    格爾斯點點頭，對隨從吩咐：“將村里的禮拜堂收拾干凈，讓行動無礙的傷民過來接受治療，至于重傷難行的，多派幾人護送過來?！?/br>
    “是?！?/br>
    數個隨從領命而去，分散開來。

    顧箋：“我先去探查一下周圍?！?/br>
    他擔心那些魔獸會忽然從某個角落再次出現，同時，也想勘察一下四周的環境。

    格爾斯：“勞煩閣下了?！?/br>
    艾薩克望著年輕魔法師離去的背影，蹙了下眉。

    夕陽最后一點余暉被漆黑的夜幕卷去，偌大的村莊，亮起稀疏的燈火。

    有些傷勢較輕的村民自發聚集起來，架起一口口大鐵鍋，往里面丟玉米、蘿卜等食材，混煮在一起，做成簡陋的晚餐。

    顧箋來時也帶了些吃的，他和伊洛斯、普普一路分發完這數量不多的食物，也順手治愈了一些傷民。

    村子邊緣，一個臉蛋臟兮兮的小女孩坐在塌陷的門檻前，她頭頂的門框嵌著一截矮矮的蠟燭，黃豆大小的燭火于風中搖曳，包裹著那個小小的身影。

    聽到漸近的腳步聲，小女孩慢慢抬起頭，黯淡的眼睛映出燭火的光，也映出顧箋身上的魔法長袍。

    “你，你是魔法師嗎？”

    顧箋在她面前蹲下：“我是，需要幫忙嗎？”

    小女孩：“我mama受傷了，躺在床上，起不來……”

    盡管格爾斯已經讓隨從幫忙將傷重者送至村中心治療，但這個小女孩的家離得稍遠，人手有限，隨從還沒來得及過來。

    顧箋輕輕牽起她的手：“帶我去看看吧?！?/br>
    吱嘎。

    老舊的木門被推開，這是一間很小的屋子，往里走幾步，一道墻壁隔開的后面就是睡覺的地方。

    靠墻的床上，一個衣裙陳舊，奄奄一息的女人仰面躺著。

    她的腿受了傷，似乎是被野獸的利齒咬了一口，齒痕掀翻皮rou，幾乎見骨，鮮血染紅身下的床單，女人也早已神志不清地昏迷過去，只剩下微弱的呼吸。

    這種情況下，她根本撐不到隨從過來，將她送去治療。

    小女孩愣了愣，撲到床邊，死死咬住下唇，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伊洛斯沉默地注視著一幕，抬起頭，望向顧箋。

    昏暗的光線中，顧箋眼睫垂覆，昳麗的側臉，神情專注而安靜。

    微光自他修長的指間綻放，如黑夜之中，長明不熄的燈。

    女孩捂住嘴，看見自己母親腿間的傷口飛快痊愈，血跡隨之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