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 第2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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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您呢?” 溫昭明抬起下頜:“我?要?去見?父皇?!?/br> * 明帝此時正在南書房議事,溫昭明走到時,皇后?秦氏也剛剛趕到。 溫昭明對著她福了福:“母后??!?/br> 皇后?微微一笑:“許久不見?宜陽入宮了,本宮很是想念呢?!?/br> 南書房中陸陸續續有大臣走出來,皆一一對二?人行禮,走在眾人最后?的,是大伴鄭兼。 他甩開?拂塵對皇后?欠身:“娘娘請,陛下正等著您呢?!彼哪抗庥挠?,似有若無地從溫昭明身上掠過。 看著皇后?的背影,溫昭明心下雪亮。 在皇權的掠奪與傾軋間,皇子是最重?要?的傍身手段。秦氏無子,又是宮中最有權勢的女人,她想要?把溫珩奪于自己股掌之間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所以她的臉上才會帶著勝券在握的笑容。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皇后?才施施然地從南書房中走出來,不知明帝和她說了什么,她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溫昭明跟在鄭兼身后?走入暖閣,她站在地罩前行叩拜大禮。 明帝手上正在翻閱奏折,不抬頭,他淡淡問:“宜陽怎么今日來了?!?/br> 溫昭明輕聲?說:“兒臣想入宮親自教?養溫珩?!?/br> 明帝的手微微一頓,他緩緩抬眼:“這?么說來,你和皇后?是為?的同一件事?!?/br> 朱筆在奏折上劃過幾筆,明帝的聲?音平淡又冷漠:“怡嬪過身,皇后?是后?宮之主,撫育怡嬪之子情理之中。你是朕的女兒、溫珩的皇姐,雖然比他大了十幾歲,可于情于理,也不該是你?!?/br> 溫昭明再次將額頭貼在地上,低聲?說:“皇后?娘娘尚且年輕,正當壯年,日后?定然可以有自己的孩子,待到那時,又該讓溫珩如何自處?怡嬪過身前,兒臣恰在她身邊,她的遺愿也是如此,不想讓阿珩踏足于政治深淵,寧可他平安終老?!?/br> 明帝目光幽微:“溫珩是皇子,許多事他無從躲避,責無旁貸?!?/br> “父皇,溫珩已經七歲了。兒臣希望父皇問問他的心愿,他是愿意跟隨皇后?娘娘,還是跟隨兒臣,又或者一個?人可以照顧好自己,獨自生活?!睖卣衙魈鹉樋聪蛎鞯?,“求父皇垂憐?!?/br> 明帝手邊的奏折已經摞了兩疊,他從中又抽了一本,過了不知多久,明帝說:“朕知道了,這?件事朕會考慮的,你跪安吧?!?/br> 溫昭明輕輕呼出一口氣,行禮跪安。 走出南書房的門,鄭兼送她到門口。鄭兼面白無須的臉上,含著一絲似有若無的笑:“公主殿下何苦淌這?個?渾水呢?五殿下寄養于皇后?娘娘膝下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不單是娘娘從此有了依傍,五皇子也能母憑子貴?;屎?娘娘的身份可比怡嬪貴重?多了?!?/br> 他的語氣平平,似帶諷意。溫昭明淡然一笑:“本宮知道,你們內侍最喜歡認義?父干爹,但本宮想告訴你們,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胡亂認親?!彼恼Z氣并?不客氣,也不再等鄭兼回話,施施然向乾西四所的方向走去。 回到溫珩的住所時,他已經醒了過來,正坐在床上擁著被子發呆,既不說話也不哭鬧。唯獨見?到溫昭明時,嘴角才微微揚起:“阿姊?!?/br> 溫昭明揉了揉他的頭發:“吃點東西嗎?” 溫珩乖巧點頭,溫珩叫了一聲?秋綏,秋綏便拿著食盒走了進來。 羊蹄筍、薏仁粥、吹秀鵝、雪霞羹。 為?了適應溫珩的口味,廚房特?意在薏仁粥里加了砂糖。溫昭明把碗遞給溫珩,他便拿著湯匙默默吃飯,吃著吃著眼淚又一顆顆掉落在碗里。 知道他此刻難過,溫昭明并?不勉強,她把他的碗拿走,又重?新給他盛了一碗:“縱然難過,也得先吃飽,不然怡嬪娘娘會心疼的?!?/br> 溫珩吸了吸鼻子,帶著鼻音嗯了一聲?。冬禧從門外走了進來,手里拿著一封信函:“這?是宋先生派人送來的信,說是給五皇子殿下的?!?/br> 溫昭明愣了一下:“這?信是寫給阿珩的?” “是?!?/br> 溫昭明接過,她看向溫珩,柔聲?問:“阿珩想看嗎?” 第36章 溫珩抿著嘴唇輕輕點頭。 他額頭上還有?被汗水濡濕的頭發?, 溫昭明輕輕替他撥開,然?后把信遞到溫珩手上。 信封上寫了:五殿下親啟,的確是宋也川的手書。溫珩拆掉火漆, 信封里是兩張素白的信紙。 溫珩抿平了嘴角,緩緩將信看完,良久沒有?說話。 “阿姊能不能知?道?,宋先生和你說了什么?”溫昭明輕聲問。 溫珩將信紙遞給她, 溫昭明展開信紙。 宋也川給溫珩講了一個故事?。 他向溫珩講起自己在學舍中的生活,除卻乏味的讀書寫字, 他偶爾會爬山、鳧水,也會偶爾上山摘果子。他講述起自己的父母, 還有?兄弟朋友。文風流暢而平實,娓娓道?來,像是一條溫暖流淌的河。 信紙的第二頁, 開篇第一句是:建業七年,我失去了曾擁有?的一切。 他沒有?過多的提及政治, 所有?對于溫珩來說晦澀的字眼, 宋也川都一筆帶過, 他更多的書寫下自己不同時期的心情。他說:“建業七年的那個夏天?, 是我生命中最?難熬的夏天?。天?氣很熱, 詔獄里密不透風,當我聽聞父母皆伏法時,第一個念頭是,他們到底有?多痛?!?/br> “那時我想, 活著與其說是賞賚, 不如說是一種懲罰。但如今,我又慶幸自己還活著?;钪梢?做這樣多的事?, 可以?替我的親人,看更多的風景,聞更多的花香?!?/br> “活著的人,注定是要背負更多的東西。不僅僅是逝者生命的延續,還有?更多的希望?!?/br> 緩緩讀完宋也川信中每一句話,溫昭明竟覺得眼底有?些?發?熱。 她從沒有?刻意問起宋也川的過去,只知?道?他年少驚才,醉心于書海間?,文采風流。卻不知?,除去紙面上的字字珠璣,宋也川也曾是一個打馬游春,寄心于蒼山碧海之間?的少年。 他并非是一日兩日間?變成了現在這般古井無波的模樣。 入朝為官,透過史書典籍的字里行間?,宋也川看到的是民生多艱。而舉家獲罪之后,他面對的又是人生的困厄與悲涼。 活著本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宋也川的信中卻又充滿了豁達。 他主動撕開淋漓的傷痛,想要告訴溫珩,這個世界生與死都太過庸常,每個活著的人都要面對無盡風刀霜劍。書信的結尾,宋也川又寫道?,若是溫珩可以?好好吃飯,下次他會從宮外給他送一些?有?趣的玩意兒。 溫珩默默吃完了一碗粥,每一種小?菜也夾了幾箸。 溫昭明突然?覺得,宋也川是一個很厲害的人。 他的善良與真誠,可以?照亮他身?邊的每個人。 哪怕沒有?見過他的人,都會受到他的感召。 吃過飯,溫珩突然?問溫昭明:“阿姊,寫信的這個人是誰?” “他叫宋也川?!睖卣衙饔H自幫他擦了擦手,“他曾經是建業四年的榜眼?!?/br> 溫珩仰著臉:“我想見見他?!?/br> 溫昭明笑著搖頭:“阿珩,他是罪臣,他不能入宮見你?!?/br> “哦?!睖冂裨僖淮蚊蚱搅俗旖?,“他犯了什么罪啊?!?/br> 懷璧其罪。 “他自己沒有?做錯什么事?,是宋家人犯了錯?!?/br> 片刻后,溫珩聲音雖輕卻堅定,“我要替他脫罪!” 溫昭明有?些?怔忪,隨后才輕輕說:“我替宋也川多謝你。但是這話不要對旁人說,知?道?嗎?” 溫珩笑起來:“阿姊,我懂?!?/br> 他臉上的淚痕還沒有?徹底干涸,眼睛卻又重新亮起來。溫昭明陪他讀了一會書,溫珩卻又忍不住問:“宋也川還會給我寫信嗎?” “也許會,”溫昭明也不知?道?宋也川的想法,“你希望他寫信嗎?” 他點點頭。 溫昭明含笑:“那我覺得,他會寫的?!?/br> * 四月十一這天?早上,明帝來到了乾西四所。 今日是怡嬪小?殮,溫珩執意守靈,一直到天?明時分才回來。溫昭明給他拿了一些?粥,還沒吃半碗,明帝便走了進來。 一屋子人全都跪了下來,溫珩仰起頭看向父皇,還未開口,淚珠便奪眶而出。 “父皇?!彼煅手羞刀Y,明帝走上前?,對著他伸出手。溫珩便扶著明帝的手站了起來。 “宜陽也在?!?/br> “是?!睖卣衙鞲A烁?,“阿珩年幼,兒臣不放心,便留在宮里陪他?!?/br> “朕也是才從春和宮來?!泵鞯墼谧肋呑?,溫昭明便讓人再上一副碗筷。 桌上擺的都是些?簡單的菜色,溫珩一夜沒睡,依然?強撐著和明帝一同吃完了早飯。溫昭明知?道?他們父子倆有?話要說,于是找了個由頭退了出去。 明帝的目光靜靜地落在溫珩的頭頂:“皇后昨日和朕說,她很喜歡你,想把你收于膝下,你愿不愿意?” 溫珩抬起頭看著父皇,輕輕搖頭:“回父皇,兒臣不愿?!?/br> “她是皇后,你的身?份也會隨之提高,為何不愿?” 溫珩起身?跪倒:“兒臣只有?一個母親,不愿再認別人為母。若說照顧,兒臣今年已經七歲,平日里習慣了乾西四所的生活,衣食住行皆可親為,不需要照顧?!?/br> 明帝目光如海,似漫不經心地又問:“宜陽同朕說,愿意住在宮里陪你,你愿不愿讓她留下?” “回父皇,兒臣也不愿?!?/br> 明帝哦了聲:“朕倒是覺得你很喜歡她?!?/br> “阿姊待兒臣很好,兒臣確實喜歡她。但兒臣已經長大,不想讓自己成為阿姊的負擔?!睖冂翊瓜卵?,低聲說,“兒臣想成為可以?保護她的人,不想一直被她保護?!?/br> 這些?年來,明帝其實對這個孩子并不關?照,正?因如此,此時才會覺得有?些?震驚。記憶里還在牙牙學語的孩子,如今已經早慧多思?至此。 “朕可以?答應你?!泵鞯燮鹕?將他扶起,“你近日功課做得如何?說給朕聽聽?!?/br> “是?!睖冂翊鼓?,“兒臣學《通鑒綱目》中商君變法這一章,書中說:‘商君相秦,用?法嚴酷,嘗臨渭論囚,渭水盡赤?!哉Z之間?,斥責商鞅善用?嚴刑酷法,兒臣初時以?為嚴刑厲法可以?杜絕犯罪,可后來又覺得,嚴厲的刑法會另臣民戰栗不安,不利于仁政?!?/br> 明帝嗯了一聲,而后問:“你覺得我們《大梁律法》如何?” 溫珩低聲說:“兒臣不敢妄議國政?!?/br> “說就是,沒有?外人?!?/br> “兒臣以?為,《大梁律法》上承《唐律》,革故鼎新,可堪稱法典之范本。和《唐律》相比,量刑之上,輕者更輕,重者更重?!洞罅郝煞ā匪陌倭畻l,斬刑、絞刑乃至極刑數量更甚以?往,還有?連坐之罰,一人犯錯,株連全族。因此受無妄之災的人不勝枚舉?!?/br> 明帝笑了,緩緩地他說:“你有?仁心是好事?。朕也允許你提出質疑。等怡嬪大殮后,朕許你每月初一和十五去南書房聽政,和你的皇兄們一起?!?/br> 溫珩再次跪下:“謝父皇解惑?!?/br> 走出乾西四所,溫昭明正?在指揮奴才們修理院子中的雜草與花枝,她今日穿著月白色的長裙,日光照射下隱帶一層瓦藍的微光。見明帝走了出來,溫昭明蹲身?行禮。 “最?近讀了什么書么?”明帝緩緩開口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