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不渡 第22節
頭發散落下來的宋嘉榮沒有像以前那樣撒嬌著,哭泣著求他向她伸出手,而是兩只擦破了皮的掌心支撐在地面,動作雖慢又堅定的依靠自己站起來。 因為她知道,這里不會有人扶她起來,也不會在有人愛她。 “宋………”下頜繃緊的裴珩的嗓子里涌上難以言喻的酸澀,悔意,又在下一秒強迫自己偏過頭去。 不要心軟,說不定又是她新使出的苦rou計。 這種計謀,她小時候難道用得還少嗎。 宋嘉榮咬著牙根,慢吞吞的爬起來后,明亮的燭火下照出了她那張因忍疼密布細碎冷寒的瓷白小臉。 燈下看美人,比白曰更勝十倍。 白若裳看著身穿宮女服飾的宋嘉榮出現在行宮,溫婉秀麗的臉蛋上閃過一抹陰霾,又很快換成帶著驚訝的溫柔笑意,“宋嬪,你怎么在這?!?/br> 宋嘉榮并不想回答,只是垂著頭,默不作聲的想要離開這個不屬于她的地方。 這里太亮了,太大了,不是她自幼長大的屋子,也不適合她。 適合她的地方,永遠都只有那間狹小得投不進半米陽光,卻正好能把她全部藏起來的柜子。 “宋嬪,你沒聽見賢妃在和你說話嗎?!泵碱^緊蹙的裴珩像是沒有發覺她的反常,命令道。 “想來宋嬪jiejie也是認為宮中酷暑,所以跟來避暑的,陛下就別怪宋嬪jiejie自作主張啦?!卑兹羯褜τ谒渭螛s的出現也感到意外,仍是好姐妹的上前摟著她的手臂。 她剛摟上她的手臂,宋嘉榮驚恐的把手抽回。 她的動作,無異于是給白若裳沒臉,當初被宋嘉榮欺負過的宮人紛紛為主子打抱不平,像她這種惡毒的女人怎么還活在世上! “娘娘,你就是太善良了才總會被這種惡毒的女人欺負,像這種不敬娘娘的人,就應該拉下去打板子?!?/br> ”宋嬪,你見賢妃娘娘怎么都不知道禮數的要行禮,該不會還以為你是高高在上的貴妃吧?!?/br> 聽著耳邊聲討的白若裳又一次抓住宋嘉榮的胳膊,惡意滿滿的湊到她耳邊,揚起嬌艷的紅唇,“宋嬪,你知道嗎,最近陛下和我說了一件關于你丑聞的幸秘?!?/br> “原來你是由姐弟□□生下的怪物,他說看著你就感到惡心,不明白像你這種沒有絲毫羞恥心的怪物,是怎么有臉面活在世上的?!?/br> “我,我沒有…我不是…”手臂被指甲掐得青紫的宋嘉榮以為自己的心不會在痛了,此刻仍是被刺了一下,可是刺疼之后又是麻木的苦澀。 原來他早就知道自己那不堪又令人鄙夷的身世,為什么還要瞞著她,把她當成一個傻子?用來你取悅其她嬪妃的樂子。 自己在他的嘴里是惡心的怪物啊,也是,正常人又怎么可能會喜歡上一個怪物啊。 如果有選擇,她也希望自己能擁有一個清白的出身,而不是令人不恥的存在! 白若裳仍是不愿輕易的放過她,用著僅她們可聞的音量,“你說,要是我和你一起掉下去,陛下會救誰?!?/br> 她的口吻篤定中又帶著高高在上的炫耀,一如入宮那日,站在儲秀宮指點江山的她。 白若裳說完,便松開宋嘉榮的手,隨后整個人重心不穩地往欄桿外倒去,落在旁人眼中是惡毒成性的宋嘉榮因嫉妒下的惡手,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的一起掉了下去。 “快來人啊,賢妃娘娘被宋嬪推下河里了!” 一聲驚呼,兩人齊齊落進河中,蕩出層層漣漪。 衣服浸了水后,沉重得像巨石拽著自己往下沉的宋嘉榮冷眼看著,奮不顧身跳下去救白若裳的男人,心里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浪 ,并認為他選擇救她是理所當然的事。 她于他,是擱在白米飯里的一粒石子,連她都礙眼得想用筷子拔掉,何況他。 這一刻的宋嘉榮很平靜,平靜得不像溺水之人,更像是坦然的面對自己既定的命運。 娘親,興許你說的是對的。 像她這種本不應該來到世間的人,生來就不值得被任何人所愛。 ……… 裴珩將白若裳救上來之后,眼睛快速環顧四周,尋覓著宋嘉榮的身影,心頭涌出無數斥責她的語言。 她知不知道眼下這個月份一到夜間河水就會洶涌上漲,怎么能拿自己的性命安危開玩笑? 而當他的目光環視了一圈,都沒有找到那雙含著淚的倔強杏眸。 他的心驀然變得不安,語氣中泄露出幾分焦灼,“她人在何處?” 在場的臣子、宮人們面面相覷,一個兩個連大氣都不敢喘的垂著頭。 在他們心里,宋嘉榮死了于國于社稷是大功一件。況且陛下不喜她久矣,她自己害人不成反倒一同摔下去,他們袖手旁觀便罷,犯不著為此得罪日后的皇后…… 但很快有人承受不住帝王的威壓,硬著頭皮小聲道:“宋嬪娘娘……娘娘她似乎還在河里,沒、沒有上來……” “你說什么!你給朕再說一遍!”裴珩掩在衣袖下的拳頭瞬間緊握,銳利的眼神中透著滲人的寒意。 這一刻,連拂過的夜風似乎都凝固了。 眾人跪地一片,倒霉的侍衛只得又戰戰兢兢地重復一遍,會揣摩帝心的已經聰明的跳進河里找人。 “找!不惜一切代價也要給朕找到她,朕活要見人!” ……死要見尸。 他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他不相信她會這么輕易地離他而去。 她一定和小時候一樣故意躲起來讓他找她,只為了一遍又一遍確認她在自己心里的位置。 俗話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她這種心機深沉,爭權奪利的女人怎舍得孑然一身離去? 肯定是以此誘他心軟,逼迫他,要挾他。 他絕對、絕不會再上她的當,讓她輕而易舉的牽扯心緒,再做失控之事! 宮人們尋遍長河,臨近子時,天空忽然落了雨。落雨墜擊河面,白珠翻滾,旋渦點點。 “陛下,雨落得越大了,還望陛下先回船艙里等候,宋嬪娘娘吉人天相,一定會沒事的?!睉n心忡忡的小桂子打著傘,抖著發白的嘴唇勸說帝王。 “不,朕倒要看下那么大雨,她還能躲到哪里去!”撐著欄桿良久的裴珩,臉色比烏云壓城的天幕還要陰沉可怖。 她不惜用自己的命來賭自己是否在意她,他偏不會如了她的愿! 大雨瓢潑,復又漸小,自畫舫檐角淅瀝而落。四角懸掛的宮燈一盞接著一盞亮起,又很快被風吹滅,然后被重新點燃。 年輕的帝王不睡,他們又怎么敢睡?只能強忍著倦意,余光小心的瞥過船邊的帝王。 此時裴珩的大半邊肩膀被雨水打濕而渾然不覺,他不動如山地佇立于斯,若非身后的臣子們以死勸諫,他恐怕早就跳下去親自尋找了。 常言道,陛下仁慈公正,可若是真正的仁慈又怎么會縱著宋嬪在宮里耀武揚威多年?不過是帝心所向罷了。 天黑又直至天亮,打撈上來的只有一只繡花鞋。 寒夜河水兇猛,人掉進河里那么長時間,哪兒還有生還的可能?但無一個人敢與暴怒中的帝王言明,只得悶著頭繼續找尋。 更有甚者,心里怨起那位死去的宋嬪,活著惹人生厭也就罷了,怎么連死了還讓人不得安生。 由宮人攙扶著過來的白若裳聽見裴珩守在河邊一夜,只為尋找下落不明的宋嘉榮,心里又嫉又妒,還有著一絲隱秘的、得色的歡喜。 還好這個女人死了,不枉她親手做局。唯獨沒有料到的是,陛下對她用情竟如此之深。 白若裳整理好神情,眼眶通紅道:“陛下,若是宋嬪知道了您這么不愛惜身體,她心里肯定會難過……” 字字句句不提宋嘉榮已經兇多吉少,卻又字字句句暗示她已兇多吉少。 “她一定會回來,只不過一時迷路了而已……朕會一直等她回來?!?/br> 雙眼熬得猩紅,唇線緊緊抿住的裴珩死死盯著洶涌的河水,他的手上用力握著一只華貴精美的繡花鞋,如同溺水之人能抓住的唯一一塊浮木。 只要一想到她真的再也不會彎著雙眼喊他“珩哥哥”,他的心臟竟似被一柄鋒利的短刃狠狠刺入,疼得他耳暈目眩,連呼出的氣息都充斥著濃重的血腥味。 不會的,她不可能會出事。 只要她能平安回來,她要什么,他都給她,即使是皇后之位。 是,他放棄了,在她對于帝王的挑釁威脅之下,他仍是選擇了妥協。 白若裳欲言又止道:“陛下,可是宋……” “沒有可是!”裴珩的下頜線瞬間收緊,臉色冰冷地打斷她。 “賢妃,你應該明白什么話能說,什么話不能說,朕不喜違逆帝心之人?!迸徵竦难鄣滓黄?,令人打從心底泛起冷顫。 他在警告她,更在警告所有人。 ——宋嘉榮沒死,只是鬧脾氣躲起來了。 不只是白若裳,隨侍在一旁的宮人們噤若寒蟬,連后背都濕冷了一片。他們伺候陛下多年,還是第一次看見陛下震怒如斯,皆是垂著頭不敢出聲,做事越發小心翼翼。 白若裳面上溫順,嫉妒得心窩子直冒火,一個死人……一個死人!她憑什么! 這時,突然傳來侍衛慌慌張張的聲音,“陛下,我們找到宋嬪娘娘的尸體了!” 聽到噩耗傳來,裴珩面前一黑,強忍著心口絞痛,手腳僵硬地往打撈上岸的女尸走去。 每走一步,都像是赤足走在鋒利的刀尖上般煎熬,周圍炙熱的火焰,一寸一寸炙烤著他的呼吸,煎迫著他的軀體。 他不知自己到底怎樣走了過去,待到看見岸邊那具以白布遮面的尸體上那套月白色宮裝之時,心存一絲僥幸的裴珩,再也無法欺騙自己。 她昨夜穿的便是這件宮裝,左袖上繡著一朵栩栩如生的芍藥,與地上的尸體的左袖上那朵如出一轍。 “陛下、陛下!您的身體沒事吧?”隨行的醫官擔憂出聲。 “朕,無礙?!迸徵窠吡ζ骄徚顺林氐暮粑?,拂袖阻止醫官的動作,抬起手擦去從唇角溢出的血跡。 心口每跳動一下,便是一陣難忍的抽痛。 即便如此,他仍是不愿相信躺在地上這具冰冷尸體會是宋嘉榮。 那么喜愛熱鬧又愛漂亮的一個人,怎么舍得讓自己在河里泡一整夜? “陛下,還請節哀啊……”白若裳同樣盯著宋嘉榮被河水泡得腫脹發白的尸首,壓下唇角上揚的笑意。 岸邊的蟬鳴與旁人的嘈雜吵得裴珩雙耳嗡嗡作響,他驀然抬頭,被刺眼的太陽照得一個晃神,身形因為心臟的抽疼幾乎要站立不穩。 “閉嘴?!迸徵褶D過身,冰冷的目光射在白若裳的身上宛如利箭。 一向溫潤如玉的年輕帝王,此刻沉下一張臉,氣勢森冷逼人,幾乎令人渾身顫栗得喘不過氣來。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12-12 07:41:01~2023-12-13 21:37:4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3228263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