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春日似晚星 第79節
他的手指更用力了些,隔著厚重的衣服,捏得她皺眉:“痛?!?/br> “額頭痛么?”靳嶼問。 賀星苒搖了搖頭,又點頭:“痛?!?/br> 靳嶼眼里泛起心疼。 他跟賀陽辰走到門口的時間,恰好是賀澤剛把茶盞砸在她臉上之后。 他剛準備進去,就已經見賀星苒出來了。 靳嶼抬手擦掉她臉上的茶葉,還有漫開的血漬,仔細看了看她額頭的傷口,道:“還好,已經不流血了?!?/br> “你怎么來后院了?”賀星苒又問。 靳嶼語氣寡淡:“給你送熱水?!?/br> “……哦?!?/br> “嗯?!?/br> 他始終沒有放開她,賀星苒垂下頭,不知道說什么好。 寂靜裹挾著兩個人。 “你很勇敢?!苯鶐Z似乎想了很久,堅定地由衷夸贊。 賀星苒忽然想哭。 她曾經一直生活在賀澤剛打造的牢籠里,每次受到那些被他冠以“關照”、“家族”和“愛”的名義而施加的傷害時,她痛苦,掙扎。 反而因為以愛為名,越陷越深,于是越痛苦,越煎熬。 她隱約明白,賀澤剛是不愛她的。 但怎么可能?這世界上哪有不愛孩子的父母,除非自己身上有哪里不好。 于是她反復懷疑,反復思考,令自己愈發煎熬。 直到賀蘭芬去世,一向高談闊論感謝大姐撫育、用姐弟情深在商業圈子里立足博取好名聲的賀澤剛,讓她領悟了什么是虛偽和演戲。 賀澤剛連撫養自己長大的jiejie滿是利用,毫無真愛可言。 她作為女兒,不被他愛,很正常。 不是她錯了,是賀澤剛這個人虛偽自私jian佞狡詐,他不配有愛,沒有愛人的能力。 想清楚這一點,如釋重負。 可還是莫名地想哭,她感覺頭愈發重了,稍稍抬眼,注視著靳嶼。 “阿嶼,”聲音沙啞,像是尋求安慰的小孩子,“你能抱抱我嗎?” 第44章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 靳嶼直接將人抱在懷里。 一陣熨帖,她似乎還想說什么,下一刻,整個人都已經被靳嶼打橫抱起。 頭暈目眩地感覺襲來, 賀星苒連忙勾住他的脖子, 驚魂未定地問:“你要干嗎!” 靳嶼緊繃著下頜:“你已經發燒了, 必須先吊水?!?/br> 賀星苒說:“我沒事?!?/br> 靳嶼不容置喙:“別逞強?!?/br> 賀星苒:“……” 一切好像兩人還在熱戀時期的狀態,她恍若隔世, 又有幾分悲哀。 持續的高燒,明明剛退下就又燒到了39度。 鄉下的冬天溫度很低,即便是已經開了電熱毯,賀星苒還是很難熱的回來。 靳嶼細心照料她, 給她灌了一個暖寶寶。 又打來一盆溫水,用毛巾仔細地擦拭著她臉上的血污和茶水。 直到露出一張干凈的臉。 而他的手指卻有些顫抖,賀澤剛今天突然暴怒的行為已經超越了他對“父女關系不好”的想象。 額頭上的傷口已經凝血,靳嶼看著那里,皺著眉頭,問道:“他總是會對你用暴力嗎?” 賀星苒點頭又搖頭:“只有真的不順心意他才會?!?/br> 那什么叫做順心意? 讓自己的孩子完全按照他的標準來行動那豈不是把孩子當成了玩具。 靳嶼又想到上次她撥過來但沒有聲音的電話, 再出口聲音都有些顫抖:“那上次給我打電話……” 賀星苒指了指耳朵,風輕云淡似的說:“他打了我一巴掌?!?/br> “……” 憤怒,自責,無奈,后悔。 聽聞她的答案的一瞬,靳嶼心里泛起無數的情緒。 下一刻, 他豁然起身。 身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拉住他。 沒有什么力氣, 但皮膚guntang。 靳嶼片刻回神,回頭垂眸看她。 “你要干嗎, ”賀星苒感覺他現在的情緒并不是很好,“難道要去揍賀澤剛嗎?” 她已經不肯叫爸爸。 “……” 倒是給了他一個新的解決方案,靳嶼挑了挑眉:“有何不可?” 賀星苒:“……” 她剛剛和賀澤剛吵過架,他現在再過去,事情恐怕會變得更荒唐。 賀星苒意識到靳嶼此時的怒火是真的,又因為這份怒火是因自己而起,所以有些欣慰。 “不要管他了,”賀星苒四兩撥千斤地說,“我頭好暈,感覺燒的更嚴重?!?/br> 靳嶼的肩膀終于松弛下來,用手背貼在她的額頭上,試試體溫。 確實溫度又升高了,他無可奈何嘆息一聲。 - 之后兩天的葬禮儀式,賀星苒強忍著高燒參加,每次對上賀澤剛又尷尬又憤怒的目光,她都會在心底感到一陣荒唐。 他現在怕不是討厭死自己了,但礙于這是大姐的葬禮,他無法當著眾人面發作,唯恐毀壞了自己的名聲。 賀蘭芬下葬那天,天空終于落了纏綿的陰雨,整個冬天都在為這位cao勞一生的質樸婦人送行。 賀蘭芬成了一個小小的盒子,被埋在遙遠的山上,遺照上那張照片,是今年年初賀星苒給她買了一件新衣服。 姑姑很開心,開心賀星苒一直在惦記她,讓她給自己拍照。 照片上的姑姑臉上溝壑縱橫,但嘴角的笑意明顯。 就這樣一張照片,讓大家看上去,賀蘭芬是微笑著走的。 一抔抔黃土掩埋,石碑落下。 賀蘭芬,一位出生于五十年代的農村婦女,家里的大姐,身后拖著三個meimei和一個弟弟。 幼年喪母,青年失怙;二十歲伊始寡居,丈夫死在去南洋打黑工的船上,無兒無女;憑借一雙勞作的手拉扯年幼弟妹長大。 小學文化,只識得幾個大字,不會使用智能手機,看電視要調節到最大音量,遙控器要侄女教學五遍以上; 喜歡打麻將,跳廣場舞,終其一生生活在臨宜縣級市的一棟老房子里。 跟這個日新月異的世界幾乎沒有鏈接。 而她死后,卻成這樣方方正正的墓碑,和世界上的大多數墓碑都一樣,像是加入了主流社會的一場聚會。 冰涼的碑上用描金字體刻著—— 慈姐之恩,深如海岳,教導弟妹,義重如山。立此碑文,永志紀念。 弟賀澤剛攜子女扣上 生前一輩子為賀澤剛那個虛無縹緲的命格拖累,死后還要和賀澤剛聯系到一起。 細雨紛紛下著,賀澤剛又跪地痛哭流涕,連帶著江瀾、賀月升還有和賀陽辰,都發出著長短不一的嗚咽。 賀星苒去看他們,雨水淋濕他們的面容,反而看不出是真情還是假意了。 她只感覺荒唐。 葬禮之后,賀蘭芬的律師宣布她的遺囑。 她名下有兩套房和很多金條:這些年真心也罷,面子工程也好,賀澤剛在物質上善待姑姑。 而賀蘭芬的所有偏心,都在這份遺囑上,她將所有財產都留給了賀星苒。 就如同童年時,賀蘭芬將在門口從天亮等到天黑也沒等來mama的小小賀星苒接走時念叨的那樣,賀陽辰有親媽疼,賀月升有爸爸寵愛,小賀星苒怎么辦? 只能她多寵愛些。 律師宣讀遺囑過后,江瀾面色有些不虞,陰陽道:“還是我們苒苒做人有一套,大姐生前寵愛你,死了也不忘惦記你?!?/br> 有禮數地將律師送走,賀星苒這才抽出空來懟她:“愛在哪里,錢就在哪里?!?/br> “姑姑生前是我在陪著她、在照顧她,你們多久去看望她一次?指責姑姑偏心還是指責我在這份遺囑上動了手腳?” 從未見過賀星苒如此牙尖嘴利,江瀾氣得郁結,用食指指著她的鼻子:“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得了便宜還賣乖?”她還在生病,頭腦昏昏沉沉,可不耽誤動動嘴皮子,掃一記眼鋒給賀澤剛,“姑姑這輩子都在給爸爸cao勞吧?留給我的只是兩棟房而已,到底是誰得了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