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龍暴露了他的小犄角 第18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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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上將收了竿:“雨這么大,別是都溺死了?!?/br> 魚怎么會死于溺水呢? 可這么大一片湖,今天確實沒看到一條魚。 霍延己垂著眼眸, 湖面的一道道漣漪掀在他眼底, 仿佛看見了十幾年前的那個連感染者被殺都覺得殘忍, 說想成為醫生或研究員救人的女孩。 十幾年過去,所有人都變了,只有死去的人永遠停在了光輝的時刻, 信仰永不凋零。 而活著的人,心神每時每刻都在遭受外力的撬動。 還能堅持到什么時候呢? 人類從百年前走到今日,做了多少黑暗的、令人詬病的丑事? 難以數清、難以清算。 “那天, 我知道是姫枍策劃了這一切之后就在想啊,都是報應?!崩仙蠈Ⅳ~竿整理好,道,“人類歷史就是無數個圓,不斷重演著同樣的因果,等到有一天這個圓繃不住,文明的空中樓閣就徹底坍塌了?!?/br> 霍延己緩緩抬眸, 也收了竿:“您倒是開始相信命運說了?!?/br> “不得不信?!崩仙蠈⒆呓诵?,“這顆星球存在數百億年了, 我們人才誕生才多久?百萬年罷了,而進入科技時代才不足千年?!?/br> 在這一千年里, 無數種動植物滅絕, 只有人類文明順利發展至今,幾乎沒受到太大挫折, 坍塌之前也沒遭遇過什么毀滅性的災難。 “所以這給了我們一種錯覺——我們這個種族會萬古長青……也給我們帶來了文明必須延續的狂妄自傲?!?/br> 霍延己轉身看他:“您動搖了?!?/br> “是啊,可誰沒動搖過?”老上將搖搖頭, “只是該慶幸,我老了才開始動搖,該做的事都已經做了?!?/br> 暴雨越來越大了,腳底的下水道洶涌澎湃,渾濁的大水撞擊著管道,轟隆隆地響。 他們站在湖邊,一老一少相視而望,風吹得雨衣嘩嘩作響,老上將的帽子也被狂風掀開,雨珠砸在他年邁蒼老的臉上。 大雨沒能滋潤他粗糙干燥的皮膚,反而擊彎了他挺直幾十年的脊梁。 老上將偏頭,遠遠地看了眼小屋的二樓,窗口那似乎有道單薄的身影正來來回回不知道在做什么。 “很多時候,人都是不得圓滿的,延己啊,你不能什么都要。擔大任者,總要有所取舍?!崩仙蠈⒁庥兴傅?,“你要是事情處理好了,就來趟總通訊樓,不急,先好好休息?!?/br> 他拉開雨衣,從懷里拿出一份被透明隔水袋密封的文件,遞給霍延己。 在懷里焐了很久,文件袋有點發燙,又很快被雨水淋得冰涼。 “我想了想,還是得先讓你知道比較好?!?/br> “慢走?!?/br> 霍延己垂眸,老上將給他的不算是什么機密文件,而是一份私人基因檢測報告。 第一排的姓名那里,赫然寫著霍將眠三個字。 “老婆!”遠遠的,雨聲中夾帶著一聲清亮的呼喊。 “嗯?”霍延己下意識應了聲,抬眸接住跑過來的桑覺,“怎么了?” “你不用叫人來打掃了?!鄙SX道,“我把房子打掃干凈了?!?/br> “有多干凈?” “反正很干凈?!?/br> 霍延己不置可否。他碾了碾桑覺肩上的灰塵:“怎么不洗澡?” “等你?!?/br> 霍延己勾了下唇:“那走吧,幫我拿個魚竿,回家?!?/br> 桑覺:“……也不急的?!?/br> 霍延己捋走桑覺耳邊的頭發:“只能釣半個小時,你今天淋太久雨了?!?/br> “好哦?!鄙SX猶豫了下,沖霍延己翹了翹嘴角,露出一個乖乖的笑。 自知道博士去世以后,桑覺第一次笑。 霍延己淡道:“天天撒嬌?!?/br> 這次沒聽到桑覺的否認。 一開始桑覺沒想要打掃衛生,卻從窗口看到老上將和霍延己在釣魚,頓時產生了好奇心,想試一試。 老婆很通龍性,一眼就看透了他想干什么。 霍延己沒一起釣,一邊和下屬通訊,一邊趁著停歇的時間教桑覺怎么釣魚。 “別亂動,耐心等?!?/br> 霍延己兩通電話結束了,桑覺拿魚竿的手酸了,盯浮漂的眼睛也澀了:“為什么沒有魚咬鉤?” “可能都死了?!?/br> 桑覺否定道:“下面有很多魚的?!?/br> 霍延己一頓:“那就是魚都在躲雷雨,不敢往水面游?!?/br> “那等雨停了我再來?!?/br> 桑覺悶悶收了竿,蹲身戳戳湖面,準備洗個手,下一秒他就低呼了聲。 霍延己瞬間抬眸:“怎么了?” 桑覺無措抬頭:“……魚咬我?!?/br> 霍延己皺了下眉,第一反應就是湖里的魚變異了。 他拿起桑覺的手看了看,并沒破皮,只是有點紅,而桑覺面前的湖面下,竟然有十幾條魚頂著暴風雨的捶打游來游去,爭相躍出水面。 它們還是原本的樣子,并沒有變得奇怪。 桑覺猶豫道:“它們沒有被污染,也不是想感染我?!?/br> 霍延己眸色微妙一動,牽起桑覺往屋里走去,平淡道:“我們桑覺真是香饃饃,誰都想‘親近’?!?/br> 桑覺抬眸:“你剛剛叫我什么?” 霍延己道:“桑覺?” 桑覺:“……才不是?!?/br> 霍延己說的是“我們桑覺”,這感覺像極了當初博士溫柔又溺愛地稱呼他“我們小惡龍”。 桑覺揉了揉發酸的鼻子,被摘下雨衣的霍延己抱起來,走上樓梯,留下一地水漬。 路過臥室的時候,霍延己大致掃了一眼,表面上是挺干凈的,但其實桑覺打掃得敷衍無比,窗臺上的灰塵還烙著薄薄灰塵。 他將那則寫了霍將眠名字的報告隨手甩到桌上,抱著桑覺走向浴室。 浴室有個簡單的浴缸,霍延己把人放進去,開始放水。 “你不去忙了嗎?” “改變主意了,有點累,想先睡會兒?!被粞蛹鹤谠「走吘?,掃過桑覺白皙的身體,拍拍腿道,“坐?!?/br> 桑覺聽話地窩進霍延己懷里:“你如果累了,就和我走吧?!?/br> 霍延己問:“走去哪里?” 桑覺想了想:“星球這么大,我們可以開著飛行器去旅行,去看雪,看大海?!?/br> 桑覺成為人類的時間太短了,這世上還有太多他沒見過的東西。 “我也沒見過海?!被粞蛹弘S意道,“南涯海灣那邊有個安全區,還沒去過?!?/br> 桑覺道:“我以為你去過所有的安全區?!?/br> 霍延己道:“離最遠的安全區有幾萬公里,通常除了貨物往來,幾乎沒有人員流動?!?/br> 桑覺問:“才幾萬公里?可是星球面積不是有幾億公里嗎?” “以所有安全區為邊界,人類如今的活動范圍大約只有十幾萬公里?!币贿叺却「椎乃艥M,霍延己一邊耐心解釋,“你可以把星球地表攤成一塊平面,周圍全被怪物與詭譎的地形占據,而這十幾萬公里是人類目前唯一的喘息空蕩,也是目前能力范圍內能擴張的極限。而外圍的怪物們還在不斷收縮這個圈子,擠壓人類的生存環境,所以之前最高議庭認為,最多再撐兩三百年,人類就要玩完了?!?/br> 桑覺唔了聲。 霍延己垂下眼眸,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桑覺挺翹的睫毛。他撥弄了一下浴缸水面,淡道:“如果沒坐在這個位置上,我應該會去看看這十幾萬公里外的星球地表是什么樣子?!?/br> “現在去看也來得及?!鄙SX補充道,“我會保護你的?!?/br> 霍延己說:“我還有很多事沒做,就這樣走掉太不負責任了?!?/br> 桑覺抿了下唇,人類總是把責任掛在嘴邊。 霍延己淡淡道:“如果將來我不在了,人類也覆滅了,你可以替我去看看?!?/br> “……”桑覺從霍延己懷里掙扎出來,坐進浴缸,不說話。 霍延己起身,慢慢解開扣子,修長的手指一點點往下挪動,直到層層軍裝一件件扔進臟衣桶。 沒有衣服,桑覺的肩背就顯得更單薄了。 霍延己看著,手上的動作不自覺就緩了下來。 那一瞬間,年輕的中將腦海中浮現出一場畫面,人類覆滅,文明消亡,廣闊的天地都被怪物占領,只有一只小惡龍在叢林與地表間穿梭,他會問每一個過路的怪物:“你見過人類嗎?” 沒有怪物們見過,它們只想污染這只龍。 但這只很通人性的惡龍卻永遠記得,星球曾存在一個名為“人類”的種族。 而他也成為最后一個會人類語言的存在,卻沒有人能予他陪伴,和他說話,他將成為最孤獨的存在。 或許,誰的內心都會動搖,只有霍延己不會。 走在前路的掌燈人不需要多么光明偉岸的理由或信仰,就算是為了不讓某只龍永遠孤獨,文明的火種也需要傳播下去。 “不要因為害怕死別就不交朋友,不和人說話?!被粞蛹鹤哌M浴缸,把桑覺抱進懷里,道,“人類壽命很短,但永遠會有新的人來接替舊的人?!?/br> “……” 可桑覺不知道,有誰能代替博士,又有誰能代替霍延己呢? 沒有的。 桑覺側貼著霍延己的胸膛,溫熱的水流裹挾著身體。他難得沒去想快樂的事,而是聽著耳邊的心跳發呆。 他有思想之前,是在什么地方、什么狀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