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潮 [重生] 第3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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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熊一個招呼。 涌出?四五個男人,陰魂不散地窮追不舍,他們開著對講,一級級匯報。 隨著碎亂的腳步,葛蘭一跑一跳。 他將sim卡揣入緊身褲|襠內,他平時都穿寬松的四角褲,只有跑突發時會換成緊身褲,那是最隱秘和安全場所??山裉斓膬葇褲尤其?勒人,sim卡邊沿磨皮膚,一下?一下?,越跑越疼。 程愛粼嫌他跑得慢,忙拽他。 后?面的人喊打喊殺。 程愛粼掏槍,拿眼橫葛蘭,“你槍呢?” “我……我,車上,在車上。我用不慣那玩意?!?/br> 他們旋轉樓梯一層層往下?奔,腦子都眩暈了。 葛蘭還要說什么?,一個兩撇胡的小個已奔到他身后?。程愛粼見狀,先把?槍先別?入后?腰,現在開槍,只會徹底激怒安保,無法評估結局。 她?只能武斗,身形突然發難,細長的手指如?利爪越過葛蘭肩頭直扯男人的頭皮,男人騰空打一翻轉,硬邦邦砸在樓梯板上。 安保蜂擁而來。 趁著亂勁,程愛粼讓葛蘭現行,她?斷后?。 程愛粼幾番起落急躍至2層圍欄,如?一昂首黑鷹,突然展翅俯沖,穩穩停落在1層樓梯口。跑得最快的是個瘦子,程愛粼手肘一撞身側已銹爛的熱水管道?,岔出?一截,她?掐準時機,狠狠將其?塞|進瘦子嘴中,跟牙齒一撞,幾乎硌出?了火星,瘦子的嘴燒得又?燙又?疼,歇斯底里地哀叫。 葛蘭已經跑到了下?水管入口,抱頭鼠竄,只聽見逼仄的下?水管中乒乒乓乓,如?弦樂大響,聲如?鬼嘯。 他身后?的程愛粼,披頭散發,降龍伏虎的耍著泰拳,看著這個狀如?煞神的女人,他身上寒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但?他又?有些癡迷于黢黑泥濘的破廢中,程愛粼所體現出?來的剛勁癲狂之姿。 小個子又?來了,越挫越勇,程愛粼身子一甩,隨手扯出?條下?垂的鋼鏈,往小個脖子上套去,猛勁一翻,鋼鏈打了結,程愛粼臂膀用力,脖子喀嚓一聲脆響,耷拉著,像個癟了的鞠球,小個子張舞雙臂,凄厲求饒。 “嘭”一聲巨響! 一個蓬頭垢面的胖子嘿嘿傻笑著,撞開隔門,呲牙咧嘴悶頭往程愛粼懷里撞。 程愛粼仰身躲過。胖子橫沖直闖,把?葛蘭兜到墻壁上,悍然一擊,葛蘭差點裂了肋骨,也不知道?是誰養的傻子,大掌提溜起葛蘭,張口就要咬他耳朵, 一路應付著其?他幾個練家子,程愛粼越來越吃力。 手|槍早已掉落在樓梯的格斗中,身后?的男人猛踹她?脊骨,身前的男人們虎嘯風生的攔擋,絕境之際,葛蘭狼哭鬼嚎,程愛粼只能忍受住背后?的踢踹,向上一躍攀住管道?,借力打力將胖子踹了出?去。 趁這節骨眼。 葛蘭爬起身拽著她?就跑。 兩人忍著腥臭的濁氣奔出?下?水道?。 深深淺淺,腳腕上糊著爛稀稀的黑色廢渣,厚厚一層,黏得緊,大幅度的飛跑也無法剝離它們,時間一久,渣子燒灼著肌膚,密麻的刺痛針針戳骨。 兩人顧不得了,跌跌撞撞在萬木婆娑中奔騰。 黑的天,墨的地,眼前辨識度極低,根本透不清方向。長草似群蟻排衙,扎著他們膝窩,扎著肚腹,披荊斬棘地跳跑著,像在油鍋中踉蹌地蹦跶,風過耳,呼呼撥木。 終于! 前方出?現了隱約的幾團燈火,兩人面色一喜。 有了盼頭,就越跑越急,燈光也越來越明,將周遭暈染得清清亮亮。 程愛粼兀的大駭,猛然收住腳步,扯得葛蘭一個狗啃屎栽倒在泥濘里,他們面前,是剛剛才離開的廠子庫房! 鬼打墻,日暮途窮。 葛蘭嚇得扭身就要跑,一把?搶居高臨下?摁|入他眉間。 剛猛的絡腮胡男人無聲地踱出?陰影,在程愛粼未反應過來之際,小臂迅猛一揚,措暈了她?。 濃霧蕓蕓。 一群人拖著程愛粼,押著葛蘭去往一處偏僻的泥坑。 他們知道?這婆娘是硬手,給她?打了藥。 程愛粼昏昏然然,眼白向上翻著。 葛蘭不時扭頭關注她?,她?被架著胳膊,雙腳拖地,泥淖被劃出?條淺坑,一只平底鞋丟了,黑渣裹著玉足,腳背都是尖石磨蝕的血口。 這里是片荒墳,撒著揉皺的元寶。 沒什么?石碑,都豎著毛邊木板,或是半截土堆,上面寫著些鬼畫符,被雨水一浸染,黑糊一片。 烏鴉綠眼幽幽,高低縱橫地啼鳴。 葛蘭蹲坐著,看他們一鏟一鏟刨出?兩個深坑,百般不是滋味,用腳蹭著趴躺在地的程愛粼,“誒,你給我槍,是不是知道?我母親怎么?死的?” 程愛粼此?時只覺得自己端坐在云團間,身子發冷,像是在高燒,把?云都燒紅了。 可她?能聽見聲音,但?那響動是經過特殊處理的,又?厚又?長,拽出?延綿的尾音,她?想搖頭否認,可脖頸麻了,只能嚅了嚅嘴,哼出?一聲。 葛蘭揣著手,懨懨垂眼,“她?不是病死的,是飲|彈自盡,就在兩周前,拒絕了我給的醫藥費,說那是殺人的臟錢?!?/br> 他撿起元寶,兩指一搓就成了碎末,風一兜卷上了天,葛蘭癡鈍地仰頭看,“她?看到我拍的尸|體照片后?,人就不正常了,逢人就說自己能見著那對雙胞姐妹,每個毛孔都在冒血。兩個紅彤彤的姐妹,一邊一個,墜著她?胳膊,把?她?胳膊拉得又?細又?長了,長到了地上,她?覺得自己成了怪物,我母親有潔癖,她?沒法忍受自己是怪物?!?/br> 程愛粼開始哼唧。 她?現在說話大舌頭,重復了好幾次,葛蘭才聽清,她?問的是,“你知道?你的報導缺什么?嗎?” “缺什么??” “缺悲憫?!?/br> “悲什么??” “悲……憫?!?/br> 葛蘭樂了,“我們他媽現在都這樣了,你還跟我談悲憫,我悲憫地陪你來,他媽悲憫地死在這,還不算悲憫呢!” 話音剛落,倆男人一頭一尾將他扔進一簡易的木制棺材里,擺正棺蓋,幾個長釘下?去,徹底封死。 葛蘭眼一閉,心一橫。 再不說沒機會了,他繼續絮絮叨叨,開始大嚷,要講給程愛粼聽,“那天下?班我去看她?!她?算好時間的,在我進門那一剎,她?把?槍|口|塞進了嘴里!諷刺的是什么?,諷刺的是她?床頭有幅畫,只有葉子沒有花!她?的腦漿粉粉嫩嫩,讓那畫開了滿滿一樹桃花!程愛粼你說,為什么?就不是我能看見那倆姐妹呢,為什么?就不是我呢!” 程愛粼根本聽不見他說什么?。 一抔抔土掩上了棺材,下?一個就是她?。 葛蘭沒心沒肺慣了,很久沒有跟母親住在一起,有時甚至會遺忘這個女人,只有在療養院要求續費時才想起。 他厭惡母親的一切“霸權”。 永遠只會做又?咸又?辣的char kway teow(炒粿條)和冰冰涼涼的怪味豆蔻冰,監視著兒時的他必須吃完喝完,他腸胃弱,一辣一涼容易肚瀉,去學校的路上死命憋著,有次沒忍住,成了全校的笑柄,面子碎了。 母親的霸|權只是確保他營養均衡,她?手藝粗糙,卻也用心??蛇@卻成了他厭棄她?的最大罪狀。 葛蘭開始呼吸不暢,竭力大喘,他越來越不明白,一對母子,怎么?就走?到了這種地步。 他不信神佛。 神佛卻告訴他,什么?叫因果報應。 呼吸越來越枯竭,葛蘭蔫了。 那厚實的泥土不只壓頂棺材,也千鈞重負地鎮在他骨rou上,棺材內昏黑,喘息一滯緩,人就犯困。 眼皮耷拉著,耷拉著,闔上了。 棺材外轟隆隆,轟隆隆,猶如?悶雷打滾,越來越近。 一把?鐵斧突然破進棺材! 堪堪停到葛蘭鼻尖上! 他猝然睜眼,盯著鋒銳的斧頭,瞪成了斗雞眼,“啊啊啊啊啊——!”葛蘭反應了一瞬,突然一聲悸恐的哀嚎,直接濕濡了褲|襠,尿|液分支成兩縷,一縷順著褲管平行,一路垂直到滑嫩嫩的后?腚。 他莫名其?妙地又?一次,碎了面子。 斧頭揮砸的力道?不變,甚至越來越大力。 光亮涌進來,簡易的木棺鑿爛了一個洞,葛蘭前一秒萎靡,后?一秒奔命的感知大顯神威,猴一樣順勢撐起上半身,他灰頭土臉抓著來人的腳踝,使勁往上爬。 馬雄飛猙獰拽地上來,揪著他衣領,“程愛粼呢?程愛粼呢!” “程愛粼程愛粼,??!程愛粼……”葛蘭兜著褲|襠,哭喪著臉四處張望,“先埋的我再埋得她???!我不知道?她?在哪兒??!” 馬雄飛跟蔡署長虛與?委蛇了大半日,才逃出?盛豐,驅車趕往惹瑪村。 他原本放置的定位器在資料袋內,由葛蘭一路攜帶,他在廠房翻找材料做數據對比時,紙張的抽|拉帶出?了定位儀,掉落在地上,葛蘭踩到,便又?附在了他鞋底。 “程愛粼……程愛粼……”葛蘭沒手機沒手電,只能摸黑躬身端視哪一片是剛翻騰的新土。 馬雄飛已將周邊都摸清了,手電一搖,探向稍遠處,凸起的一塊黑石引起他注意,疾步而去,葛蘭跟著定睛一看,哪里是石頭,分明是程愛粼的裹著泥的一只平底鞋。 葛蘭激動得大嚷,“這兒!這兒,就是這兒!”他喊完又?把?嘴捂上,唯恐將安保們又?給嚷回?來。 兩個男人跪在黑泥中豁勁兒挖。 誰也不說話,刨得指尖爛稀稀。 馬雄飛眼瞳似火,兩腮炸著。 終于扒見了棺材木板,cao|起斧子就狠戾地劈, “你輕一點!你個糙老|粗!”葛蘭嚇著了,氣不打一出?來,摸著鼻子咆哮,“就差2毫米我臉就對半開了!你白切雞呢,沒悶死被他媽斬死了!” 馬雄飛殷切地喚,“程愛粼……程愛粼!” 棺內,程愛粼心臟惶急地疼: ——她?看見母親穿著寬身闊袖的褶子,在暴雨中,立于佛寺對面的高臺上舞著水袖“咿咿呀呀”的唱,小立領裹著纖長的脖頸,桃花眼顧盼生輝,雨水也打不去飛鳥蝴蝶的柔軟。 ——她?看見怒卷的重云在空中形成一條豐碩魁梧的黑白王蛇,悶雷撒開了花的漫天滾,隨即一頭蒼龜來勢兇橫,揚起巨足斡上濃云,王蛇狂嗥,翻滾,盤纏著黝黑油光的龜殼。天震,地顫。蛇在上,龜在下?,呈現出?了玄武之相。 ——她?看見自己身首異處,執刀者是一身喪服的hale,有人在暗處吟唱《菩薩地持經》,這是佛門經。hale邊擦刀,邊跟著大聲唱,他跑調得厲害,簡直不堪入耳。 ——她?看見一株碩大的臘梅,長得很奇特,半邊枝杈勃勃生機,半邊哀哀枯亡。她?以為這是棵假樹,刮了小瓣樹皮,綠汁沾到手才知是真的。她?突然明白這樹的寓意了,相有生滅,不生不滅…… 程愛粼頭疼欲裂。 她?是趴著的,整個胸脯壓得呼吸凝滯,眼皮亂顫中,終于瞧見了馬雄飛—— 夜幕低垂,他吃五香面,給她?要了碗八珍面。鄉下?面店方方小小,逼仄得只夠五人落座,可已有三人堂食,留下?一張臨門的破桌。程愛粼瞧著不舒服,索性端著碗站門外吃,瀝瀝小雨不影響進食,馬雄飛挨著她?,立在風口,嗦著面,不動聲色地擋住捎向她?的碎雨。 程愛粼輕輕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