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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門庶女的生存指南 第10節

    *《雁丘詞》:全名《摸魚兒·雁丘詞》,作者元好問 〔金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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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去”就是死亡的意思,好像是閩南泉州那邊的說法欸

    第13章

    林府的邊門外,停了幾輛淄車,府里的小廝進進出出的裝卸東西,這些皆是要帶回謝家的歸寧禮,臨要走的時候,郗氏還追出來往上填了幾樣東西。

    寶因昨日也回了信給謝府,恭謹又極為無可奈何的相告歸寧是祖宗禮法所定,不敢不從,更不忍讓謝氏飽受毫無家教、不遵禮制的非言。

    謝府小廝瞧見車駕遠遠駛來,已進長極巷,急忙跑進正廳去向范氏稟告,范氏放下茶盞,立即攜著謝晉渠前來門口迎禮,而淄車已停在門口。

    范氏和謝晉渠下了臺階,走到淄車不遠處,朝歸寧的女郎和新婿作揖相拜。

    長身玉立的林業綏作揖回拜,面上溫和,語調謙遜:“謝氏將女郎嫁與林氏,乃林氏之福,今日按照先人禮法,特攜禮再來拜謝,望岳家不要推辭?!?/br>
    本應是謝賢來的,只是此刻他不在,便由身為女主人的范氏代為應答:“只望你二人琴瑟和鳴,何必再攜禮前來,既是按照先人常法,不敢推辭?!?/br>
    等主人盡完該有的禮數后,謝府候著的小廝便上前去卸淄車里的禮,范氏也將兩人迎進府里。

    寶因走至階下時,不露聲色的瞧了眼門檐,謝府未開正門迎,而是開的西角門,各府正門雖無明確規定,但向來只有皇親駕臨、祭祀或是身有爵位之人才能走,歸寧開與不開,全看主家。

    只是像他們這樣的人家,為表對新婿的重視和滿意,幾乎都會由正門相迎。

    四姐在六歲那年早夭,而當年大姐、二姐與三姐歸寧時,皆開的正門。

    神思亂飛之時,手掌猝然被暖意裹挾,袖袍籠罩下,林業綏輕捏她食指,似是安慰之舉,她低頭淺笑,在謝府十八年怎么還會為這些事而傷心,隨后將遮足的裙擺微微提起,跟著進入西角門,繞過影壁,走過兩道垂花門,進到正廳內。

    于高堂落座的范氏笑著開口解釋失禮之處:“你大人身體不適,怕病體沖撞了你們二人,因此不敢出門相見,由長子晉渠代他迎禮?!?/br>
    謝晉渠立即起身作揖,以表主家的歉意,心中卻對父親的做法多有指謫,誰人不知他此刻正在尚書臺當值,視線在觸及五姐時,也多有愧疚。

    面對如此刻意怠慢,林業綏依舊頷首,眼底毫無慍怒之色,反出言寬慰:“我與岳翁相見,不急這一時,還請岳媼相告,讓岳翁好好養病?!?/br>
    范氏又噓寒問暖了幾句,隨后領著寶因去往后院看十姐,讓謝晉渠在正廳作陪姊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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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乘軟轎去紫薇院的路上,范氏仔細打量了番旁側的人,忽皺眉,用以母親的口吻嗔怒,好似在責怪苛待女兒的婿家:“你往日最愛穿些紅的,首飾也多是金的,怎么剛成婚就戴的這么素?”

    寶因將額發梳起,層層疊疊的云髻上只簪了兩支白玉紅寶石的釵,謝府既以青州房的喪事做推脫,那她自然也得盡心盡孝:“母親昨日說青州房的曾祖奶奶沒了,我嫁去林家不好守喪,今日歸寧想著素些也算是盡一份孝了?!?/br>
    范氏臉上一曬,倒忘了這茬,前夜謝賢從宮里出來后,臉色鐵青,言語里都是說什么被林業綏給算計,剛好昨日青州那邊來人說是他們老祖宗壽終,她打發兩個小廝過去奔喪后,也順手打點人去了趟長樂巷,誰知謝賢下朝后,帶來皇帝親賜的荔枝,還談及他們二人的歸寧以及六哥。

    話說到這,她也只有勉強笑笑:“難為你還有這份心?!?/br>
    寶因沒再回話。

    在紫薇院待了三刻不到,便有侍女來說飯食已經備好,她們又原路回了正廳,待寶因和林業綏用完飯食,準備要走時,范氏趕忙喊住兩人,命人去將昨日的荔枝拿來。

    在此空隙,謝晉渠走到寶因身側,低聲開口:“大人昨夜找我談話,要我準備入仕?!?/br>
    他雖從小就想與五姐爭高低,可真有事時,能商量說話的人又只有五姐一人。

    寶因自知身份不同,如今不好再來管謝府事,可這些年來兩人無所不言,斗嘴慣了,恍然要像生人般疏離,又覺心里悲涼,還是悶聲憋出句:“你心里如何想?”

    謝晉渠在外游學,訪遍山中名士,三年來不理謝賢家書,直至五姐要出嫁才愿回來,本想五姐歸寧后就走,又被謝賢留住。

    他忽然很想知道眼前這個諸生的回答:“那若是五姐會如何抉擇?”

    寶因不言語,念及往年六哥的話語,他并不贊同女子讀過多的書,也曾在謝賢夸她史論時,大聲怒斥她讀再多書都無法做官,那已是七歲的事情,或許是童言,可就是這回憶的剎那,她便失去了閑話興致。

    “入仕謀職是謝氏子弟的責任,寄情山水是謝晉渠的本心?!彼p聲緩言,在世外又不在世外,“兩者輕重是你該抉擇的,而非旁人?!?/br>
    剛好侍女將裝有荔枝的漆盒端來,打斷這場對話,林業綏和寶因由西角門出去后,與范氏及謝晉渠互相作揖拜別。

    -

    車駕駛剛到林府外,林業綏的貼身小廝童官一路小跑到車側,望著車帷稟告得知的消息:“爺,他們要走了?!?/br>
    林業綏沉默好一陣,沉聲道:“在哪?!?/br>
    童官畢恭畢敬的答復:“楊柳亭?!?/br>
    楊柳亭在建鄴城外十三里,路側栽種柳樹,素來就是個折柳相送的地方。

    寶因以為男子有事要辦,說了聲后,掀起車簾就要下去,手腕卻被一股力道拉住,不輕不重,低聲詢問:“王廉公今日要回隋郡去頤養天年,他于我有知遇之恩,幼福要隨我一道去送送嗎?”

    王廉公是太原王氏的族長,到今日已歷經六朝,他曾以文弱身體在戰場上救下被敵軍包圍的皇帝,被火藥迸發出來的硝石灼傷,以致左臉頰留下潰爛形成的皺痕,回朝又以學識輔助皇帝,告老還鄉時,皇帝封他以開國之功才能獲封的郡公,世族對他多有敬重。

    只是年近八十,已不大能知曉他的消息,只知道多數時間都待在家鄉隋郡。

    若不是以他郡公身份,需向朝廷報喪,許多人都以為他或早已仙去。

    寶因點點頭,她自也慕名。

    抵達楊柳亭時,要送的人已經在那里等候,男子腰側掛著一柄劍,瞧著不好相處,看見淄車,車上的人還未下來,上前便是大笑著朗聲道:“賀喜從安兄?!?/br>
    男子只聽車內傳來林業綏的聲音,在向誰介紹著他:“這是征虜將軍王桓次子、王廉公的族曾孫王烹,現任建武將軍?!?/br>
    接著一只玉手微微挑起紗帷,行點頭禮:“王將軍?!?/br>
    王烹立即反應過來,趕緊收起武將性子,老老實實作揖行禮,以全禮數。

    林業綏掀帷下車,掃視周圍。

    “老師呢?”

    “在牛車里?!?/br>
    林業綏看向柳樹下的老青牛。

    王烹又笑道:“不想見你,只想看你妻子一眼?!?/br>
    王廉公以往總說,不知還能不能活著見林業綏成家娶妻,王烹比他還要小一歲,十六歲成婚,如今是兒女雙全。

    林業綏朝車內輕言:“廉公很好相處,幼福不必畏懼?!?/br>
    車帷內的寶因笑著嗯了聲,她雖比他小,可又不是五六歲的孩童。

    馭夫在見到林業綏點頭后,緩緩駕著車行至柳樹下的牛車旁,即使相隔甚遠,也能聽見車內老翁笑呵呵的聲音傳來。

    王烹繼而感概道:“得嬌妻如此,你也該忘記公主?!?/br>
    他知道當年林業綏與五公主曾在觀中見過一面,一見鐘情也是古來有之。

    “......”

    “我與五公主并無那種情誼?!?/br>
    “那你為何要守孝?”

    “她那時年紀太小,不過十四五歲,若是成婚,不論我碰或不碰,對女子來說都是傷害?!绷謽I綏將視線從柳樹下收回,“若碰,她的身子還不知會受何傷害,留下什么病根,不碰,成婚半年未孕都會飽受流言,何況我母親對子嗣還十分急切?!?/br>
    王烹點點頭,倒是不意外,林業綏有個長姐,十四歲難產而亡,轉瞬又擔憂問道:“官家讓從安兄任職內史是何用意?!?/br>
    京畿道二十二郡的田地多是世族子弟所占,經常滋生出許多禍事,往年內史或不敢管,或直接庇護,或移交大理寺,再任其不了了之,今上祖父文帝也曾不經王謝點頭,硬要讓自己所看中的河東裴氏擔任內史,可不出半年就落得個雙腿殘疾,再不能入仕。

    林業綏只說:“他是皇帝?!?/br>
    自古皇帝最忌諱權力旁落他人,皇權重新凌駕世族是每位皇帝畢生夙愿,當世族有衰落跡象時,李璋即刻便插手世族通婚,借此敲打,所謂五公主不能登仙之言,也未嘗是真的。

    王烹遠在隋郡,又為武將,對朝中事態多有陌生,此時再怎么遲鈍也回過了味來:“那梁槐也是官家所要殺的?”

    林業綏不言即默認。

    皇帝有個同胞小妹,由他親自帶大,十五歲嫁進鄭氏,后駙馬家暴成性,竟將公主打死,這件事由京畿道查辦,最終卷宗所寫是公主忌妒,欲謀殺駙馬,駙馬為保命只得反殺,妻殺夫乃是極刑,當時先帝本想親自插手此案,卻被謝德幾人以刑律不容阻攔,先帝也只得罷手。

    十年前,那位內史在年老還鄉時,被流匪所殺。

    皇帝所恨,是內史不由自己所定,皇權不在自己手中。

    王烹背后冒出冷汗,官家登基十五載,說好聽是性子仁愛、事事肯聽臣子意見,說難聽是懦弱無能之輩,正是如此,當年林勉懷疑昭德太子是死于他手時,無一人相信。

    如此看來,皇帝是扮豬吃虎,那謝賢參奏這一出,也是皇帝所設計的,若如此大膽推測下去,五公主之死...

    “那從安兄...”

    林業綏負手站立于天地蒼穹之間,渺小如斯,如巨浪中的一捧浮萍:“廟堂所坐是誰,與我無關,他的品性如何,我亦不在乎?!?/br>
    既入局,那他便要掌局。

    “我要去的是青云之上?!?/br>
    -

    楊柳亭中,發須皆白的老翁還是下了牛車,看著眼前這個學生良久未語,林業綏十三歲辨學,辨的幾個大儒啞口無言,在隋郡時,又以一計擋百萬師。

    這樣一個人,又如何會被旁人所算計。

    王廉公哀嘆一聲:“這局究竟是官家引你入的,還是你自個想入的?!?/br>
    林業綏垂目,皇帝給了他選擇,而他選擇入局。

    那梁槐就是他給皇帝的投名狀。

    去年緲山,若女子再下來早些,便能看到那抹濺在男子臉上的血跡,從眼睛到左頰,宛如雪梅綻放。

    初二那道圣旨不過是些套話,為的就是要引謝賢入宮,皇帝想任命被他拒絕,緊接著就讓陳侯去宣旨,自然會讓他惴惴不安,李璋要他吐出內史,這次金殿也是對世族的一次試探。

    贏了,皇權可再進一步,他步入朝堂;輸了,皇帝依舊還可以扮豬,而他則死。

    謝賢最大的弱點就是把皇帝當知己,卻不知皇帝不需要知己,只需要權力,他也成為了皇帝儆猴所殺的那只雞,一步步失去先機。

    梁槐又為謝賢辦過多少不為人知的腌臜事。

    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

    平衡已被打破,正值世族變局,他為何不入這局。

    林業綏斂回心緒,拱手揖拜:“今日一別,我與老師或許再無相見之日?!?/br>
    王廉公說是回去頤養天年,實則不過是回去等待壽終:“你大人和昭德太子也曾想在朝堂中撕開個口子,可他們滿腔熱血只落得個君臣皆亡?!?/br>
    林業綏望向遠山云霧,他所謀求的與父親所謀求的從來都是兩種東西。

    “一條命罷了?!?/br>
    作者有話說:

    *將欲歙(xi)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出自《道德經》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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