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那個人是怎么樣了來著？似乎是治療了兩三次之后就回去了，因為怕再拖下去，會被視為“神棄者”。畢竟連圣徒都治不好的人，不是神棄者又是什么呢？總不能是圣徒無能吧？

    他隱約記得那時候還有人在背后詆毀卡蒂亞圣徒，說一些女巫也能用草藥讓類似的病人舒緩，卡蒂亞圣徒的本事看來跟女巫也差不多。

    他知道說這些話的人是誰的勢力，所以從來沒放在心上。他倒不是真覺得那個貴族家的長子是做了什么被神厭棄的事所以受到懲罰，但他也覺得有些病人可能就是命該如此——神隨手給他安排了這樣的命運，或許是對他的考驗，所以圣光治療也對他無用，因為這是他自己的修行。

    但是現在他知道了，這只是因為治療的方法不對。

    那位第一圣女妮娜，能力確實很不錯，但離著圣徒還差得遠呢。但她跟女王配合，只需要把切掉病變部分的心臟長好就行——這一點，能做到的神官還是不少的。也就是說，甚至不需要最頂級的神官，就能治好于格。

    他心情復雜，甚至連自己翻騰的胃都忘記了，本來已經離了手術室，他想吐的話已經可以隨便吐了。但是他現在顧不上吐，他想說話，但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如果教會也能掌握這種治療方法——但是教會不可能接受，因為只有黑暗或死靈法師才會把人切開，而在教會的宣傳中，這些人都是魔鬼的仆役！

    就連用草藥治療的都是女巫，更何況開膛破肚呢……

    “烏利圣徒看起來適應得還不錯?！鳖^頂傳來聲音，烏利撐著發軟的兩腿想站起來，但是一時做不到，只能抬頭看著那位剛從手術室出來的女王，她白色的袍子上甚至還染著血，可能會被當成屠夫或者劊子手，可是在她身后，一個完好的于格已經坐在病床上被推了出來。

    雖然于格看起來還有些迷糊，但他呼吸的聲音已經完全正常，甚至是自己坐著，并沒有倚在床頭上。也就是說，他確實是被治好了。

    “烏利圣徒感覺怎么樣？”陸希隨手接過琳遞上來的熱毛巾，擦了擦臉。有妮娜在，節省了很多縫合之類的步驟，但她還是出了汗，主要是這個天氣，手術室里的氣溫不夠低，她又包得嚴嚴實實——其實使用圣光治療的話，在無菌方面的要求可以降低，但她打算現在就把規矩先定下來，人力能做到的，還是應該做到最嚴格的標準，然后再搭配神術，才有最好的效果。

    所以烏利沒吐，她還挺滿意的。

    “感覺——”烏利被她一說，胃又有點翻騰，但已經緩和了很多，畢竟于格是完好地出來了，而不是被縫得像個破布娃娃一樣。他一時不知怎么回答，過了一會兒才問道：“是不是所有的病，都能這么治好？”

    這個說法很不嚴謹，但陸希明白他的意思：“大部分都可以?！辈坏貌徽f神術在治療方面確實有獨到之處，有不少重病患者手術成功做了，卻大傷元氣，身體恢復不過來的。但是用圣光就避開了這個問題，完全可以放心大膽地手術——說得難聽點兒，就算手術出點兒小問題，圣光也能給補回來。

    “這是，女王是從哪里學來的方法？”烏利喃喃地說，目光落在陸希烏黑的頭發和眼睛上，心里有種猜測。

    “是夏國傳下來的方法?！标懴１砬槠届o，“不過這么多年，又經過了不少人的改進?！?/br>
    “夏國，夏國……”烏利有些失魂落魄地念叨了兩句，才有些頹喪地問道，“女王陛下讓我看——觀摩這場手術，是為了什么？”

    “教會把圣水治不好的人，稱作神棄者?！标懴５卣f，“烏利圣徒今天看了我的治療方法，你說說，那些人是被神拋棄了嗎？”

    烏利無話可說，只能低下頭。

    “都是利益罷了。自己治不好病患，但又不肯承認，所以就說對方是神棄者。就像烏利圣徒你，聽說你改良水稻種子好多年了都沒成功，是因為神不肯眷顧你嗎？”

    烏利確實曾經懷疑過自己做的這事兒是不是不被神所喜。畢竟水稻它可能就該長那么高，結那么大小的穗子，而他非要讓它長得更高，稻穗更大更飽滿，這會不會是——侵犯了神的權柄呢？造物，可是神才能做的事情。

    但是他改良過的種子，第一年種下去又總是會豐產，這也不像神怪罪的樣子啊……

    再說，如果神不眷顧他，他又怎么能成為圣徒，并獲得這種能力呢？

    “不過，烏利圣徒現在也沒有機會再去改良稻種了吧？”陸希輕描淡寫地往烏利心上扎刀子，“圣城還肯讓你這么試驗嗎？還有人希望你成功嗎？”

    當然有人希望他成功啊，一旦成功，糧食的收獲會大大增長，怎么會沒有人希望成功呢？

    烏利很想這么說，但是話到嘴邊又說不出來。因為他很清楚，除了教皇之外，圣城那幾位決策者，的確沒人希望他成功。而且經過這次的事件，他也不可能再有一個布迪公國，供他來折騰了。

    可能是被今天的手術刺激得有點狠，烏利忽然覺得非常難受。自從被于格拉進無盡深淵，他一直都沒敢深想自己以后會怎么樣，但是現在卻被這位女王輕描淡寫地就提了起來，當面往他的傷口上撒鹽！

    治不好病的人，可以冠冕堂皇地用“神棄者”來遮掩自己的無能，而他兢兢業業地為了糧食增產而辛勤勞作，最后卻落了個“謀害教皇”的下場。

    他冤??！

    當然，這個時候他選擇性地遺忘了他也對教皇寶座有所欲動，他的兢兢業業也沒那么十分純粹。

    但是，他確實沒有謀害教皇，他是想堂堂正正去競爭的啊。有些人認為教皇是偏愛他，但祈福不是神官們最大的責任嗎？能讓人吃飽肚子，才是最重要的事啊。

    陸希眼看著烏利站起來沒一會兒，又靠著墻抱頭蹲下去了。于是她也蹲下去，問道：“烏利圣徒想回圣城嗎？”

    回圣城？烏利直覺地想點頭，但轉念一想：回圣城做什么呢？除非教皇醒過來，但即使教皇醒了，這段時間恐怕也足夠那些圣徒們分走他的一部分權力了。教皇醒來之后，就算不被架空，恐怕也不能像從前一樣掌握圣城和教會。那他回去，又有什么用呢？

    但是如果不回圣城，他又能去哪兒，又能做什么呢？

    陸?？床灰姙趵哪?，也揣摸不出他現在在想什么。雖然海因里希篤定地說烏利已經無處可去，但這離“為她所用”還差著好遠呢。陸希自忖真不是個很會談判的人，所以她想了想，決定單刀直入：“那你還想種地嗎？”

    這個問題一問，烏利就有點猜到自己為什么會站在這里了，但他有點詫異：“長云領的糧食一直都是豐收……”他聽那些護士們說了，長云領的作物根本不需要神官祈福，產量卻比有祈福的還高！

    雖然他沒親眼看見，但就看長云領的人個個面色紅潤臉頰飽滿的樣子，也知道他們不缺糧食，那么豐產這事兒就是真的。

    所以長云領，啊不，是這位女王，也用不著他吧？

    “種子改良之后，產量會更高?！标懴＝K于確定她真不適合彎彎繞，還是開門見山比較好，“你知道你的改良，問題出在哪里嗎？”

    他要是知道，還會白折騰這么多年嗎？

    等等！烏利突然意識到了這句話里的意思，險些從地上彈跳起來：“你，你知道？”

    第445章 得遂所愿（一）、婚禮開場了

    烏利沒能馬上得到答案, 因為女王陛下要結婚了。

    嗯，這當然是官方的原因，實際上是因為——女王陛下自己對于雜交水稻的知識也少得可憐, 且得先好好回憶一下呢。

    烏利暫時還是得呆在醫院里, 因為他的傷口還沒有完全愈合，于格也一樣, 這么大的手術, 做完了也要留院觀察幾天的。

    對于自己被治愈，于格同樣也是懵逼的。烏利向他打聽“夏國的開胸剖腹式治療法”，他哪兒答得上來呢？倒是資料里有記載“刀針之術”，但據他所知也就是割掉皮膚上的膿瘡，或者挖掉腐rou那種，最多有個什么接骨之術, 但也只是提了一句話而已。

    畢竟當初出逃倉促無暇攜帶太多資料, 后來又流失大半, 還有一句半句的記載已然是不錯了，并沒有更精細的說明。至于說什么切開胸腹, 直接在心臟上動刀的事兒, 他更是全然不知。

    甚至他都不知道, 自己曾經被取出了心。在服了那什么麻醉藥之后他就失去了知覺，像是長長地睡了一覺，醒來也只剩下胸口的微痛。若不是那地方確實有一條尚未褪去的長長疤痕, 于格肯定覺得烏利在胡扯——人取了心還能活嗎？

    然而傷痕猶在，烏利說的也頭頭是道, 什么輸血, 什么縫合, 都是新詞兒卻又邏輯宛然, 絕不是隨便就能編出來的。所以，他是真的被切開過？

    于格心里懵得一比，但他絕不會在烏利面前說夏國沒有這樣的醫術，而是莫測高深地表示夏國的醫術分門別類，他沒有學到這部分，所以不太清楚——這也不是撒謊嘛，他確實沒學到呀。

    烏利信了。然后又開始問他夏國對于水稻種植有沒有什么秘訣。

    這個問題于格更答不上來了，他就沒種過水稻！種水稻的不是烏利嗎？為什么反而是烏利問他這個問題？

    等到他知道這事兒也與那位新女王有關的時候，他已經麻木了。他以為新女王把烏利弄來，是為了讓他研究改良水稻，結果新女王竟然是知道該怎么搞的，只是自己沒有覺醒，所以才需要烏利的能力？

    到了這個時候，于格自己都懷疑起來，可能新女王才是真的王室后裔，他自己是個假的吧？

    于格的猜疑，陸希自然是不知道的。當然她也想到了，任何人——就是說光明大陸上的這些人，無論是哪一個，發現自己被剖胸開腹在心臟上動刀，估計都會受到點沖擊的，于格肯定也不例外。但她現在也沒什么心思去考慮于格的感受，她確實在忙著準備結婚。

    已經延期過兩次的婚禮，那準備得是十分充分了——嗯，在陸?？磥硎沁@樣，但在貴族們看來就有點問題了。

    首先，婚禮不是在教堂舉行的。

    跟加冕儀式一樣，王室的婚禮當然是在皇家大教堂舉行。事實上不只是王室，就算是平民，只要是正式的“結婚”，那就要去教堂，請一位神職人員主持儀式。只有這樣，“婚姻”才能得到神的承認與保護，才能長長久久并且有約束力。

    這也是為什么離婚的人很少的原因之一。因為神所承認并祝福過的婚姻，要分開就是拋棄了神的祝福，簡直是對神的侮辱與挑釁，所以教會是不贊同甚至不允許的。有不少地方，出現的就是陸希所知的“意大利式離婚”，喪偶總好過挑戰神的權威。

    馮特公爵與安娜夫人的婚姻，其實就是一個縮影。馮特公爵想離婚但是不行，而安娜夫人雖然從沒有提過離婚，看她的態度似乎在婚姻里還是比較積極想要維持婚姻的那一方，但陸希覺得，這也不過是因為她很清楚，離婚對她只有壞處而已。

    比如說，安娜的家族是絕不會同意她離婚的，這會引起教會的不滿，他們肯定不會接納一個被教會嫌棄的女兒回到家族，到時候安娜恐怕只能帶著她的嫁妝，住到她陪嫁的那座小山去了。

    所以陸希的婚姻絕不在教堂舉行，妮娜作為好朋友會出席她的婚禮，但不能做為主持對她進行“神的賜?！?。

    主持婚禮的是伯頓管家。但與光明大陸上的“主持”不同，伯頓管家更靠近陸希所熟悉的“司儀”。當然這個司儀絕不會要求新郎新娘講述戀愛過程，也不會要求他們“蓋個章”啥的。司儀的全部作用，就是宣布每個環節開始罷了。

    婚禮安排在王宮的花園里。

    從前王宮的花園當然是奇花異草四季爭艷的，但在上次懷特叛亂中，花園先是被拋荒了一段時間，后來又被炸彈誤中了一下，炸掉了一大片珍貴的花卉。

    而在陸希入主之后，也沒讓人補種那些珍品，而是用草皮和普通花木填上就行了。

    必須說園丁是非常用心的，雖然是普通花木，但他也盡量搞得很好看，現在的季節同樣也是姹紫嫣紅，生機勃勃。

    但是在貴族們看來，這花園實在沒眼看，魔植竟然都沒剩下幾棵了，開得最好的花卉竟然是普通薔薇與玫瑰，這哪兒配得上女王的婚禮呢？

    可要說這婚禮寒酸也不對，瞧瞧擺在草坪上的那些桌椅吧，木料不見得多值錢，可是上頭鋪的桌布和椅套，居然都是絲綢的！

    絲綢的！就是長云領出的那種絲綢！好吧，雖然說不是整塊的絲綢，還有棉布，但那也很值錢??！有些小貴族，都恨不得把桌布邊上鑲的絲綢扯下來，給自己的裙子做鑲邊呢。

    還有那椅套，主體是棉布，但中心鑲了大塊的絲綢，上頭還有圖案！這東西怎么能做椅套，應該拿下來做禮服才對！

    至于婚宴的菜式，那就更不用說啦。幾個月前那一場自助的宴席，至今還有人津津樂道呢，看今天這樣子，其豐盛程度也不會遜色。光看現在已經擺上去的冷盤就很誘人了，而且肯定還有巧克力蛋糕！

    啊對了，聽說最近巧克力蛋糕都出了新口味，叫什么香草巧克力。

    可別以為這個香草指的是鼠尾草啊薄荷啊那種用來調味的平凡香料，那個味道啊，在安娜夫人的小聚會上吃過的人都說奇妙無比！也不知道究竟是從哪里新發現的香料，據說珍貴無比，遠勝過現在的那些什么丁香rou桂。

    所以今天來參加婚禮的貴族們，都抱著極大的期待，畢竟安娜夫人的小聚會實在是一張請柬都難求。尤其這段時間，能得到邀請的都是一些有意把領地交給女王管理的貴族……

    當然不能為了一點香料就把祖傳的領地給賣了，但，確實就是想吃，所以即使婚禮不在教堂舉行，大家也得來??！

    不過也有些人，來得不情不愿，那主要是一些大領地的貴族，他們想的是婚禮終于舉行了，等恭喜完女王，他們也終于可以回自己的領地去了。明年的社交季恐怕都不好來了，他們可不想做第二個德羅讓公爵啊。

    總之不管怎樣，貴族們還是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有些小貴族都坐得不太穩當，主要是把絲綢坐在屁股下面……實在是太奢侈了！

    沒有教堂，自然也就沒有唱詩班，但音樂還是響了起來，并且是眾人從未聽過的。

    這是瓦格納的《婚禮進行曲》——嗯，應該說大體上是瓦格納的，因為陸希就能記住個主旋律而已，其它部分都是樂師們自己配上去的。

    王室當然是有養樂師的，前任國王不光吃飯的時候要配樂，上廁所的時候都要配樂的。但是到了新女王上位之后，樂師們簡直都要失業了，所以拿到婚禮配樂這個“大項目”簡直是激動到流淚——做好這個項目，應該不會被炒魷魚了吧？

    因此現在的音樂頗有幾分光明大陸風格，但主旋律還是一下子就能聽得出來，與教堂里莊嚴的宗教音樂完全不同。

    甚至今天的婚禮上，除了圣女們之外，竟沒有神官受邀前來。新女王婚禮與教會的切割，一目了然。

    伯頓管家就在音樂的前奏聲中宣布婚禮開始——這個前奏是光明大陸式的，與瓦格納的主旋律毫無關系，屬于樂師們的杰作。畢竟在陸希的印象中，婚禮進行曲應該在新娘出場的時候才開始演奏，但在這之前總也需要放點音樂的，舒伯特也行，莫扎特也好，無奈她都記不住，只能讓樂師們自己發揮了。

    但是聽起來也還不錯就是了。

    陸希拖著長長的白色裙裾，挽著馮特公爵，出現在宮殿門口。

    在場的夫人小姐們，都抽了口氣，為那件漂亮的絲綢婚紗。

    這可是長云領一年以來積攢的最優質的一等絲綢！

    柞蠶絲比較粗，織出來的絲綢面料挺括有型，有天然的珠寶光澤。但缺點也是纖維比較粗，所以不夠柔滑。

    但這件婚紗所用的絲，可是紡織工坊的女工們精心細選出來的最細的絲，織出來的面料幾乎不遜于桑蠶絲綢，再經過漂白，看起來簡直像是一捧雪一般輕柔，甚至讓人覺得不需要任何繡花來裝飾。

    但裝飾還是有的，裙子長長的后擺都是一層層手工鉤織的絲質花邊，還縫綴了許多細小透明的玻璃珠子，反射著陽光能晃瞎人眼。

    陸希是覺得裙擺上拖一片玻璃有點無語，但——這個設計據說是海因里希提出來的，要求一種“繁星落地的感覺”。

    陸希懷疑他是在暗示他“暗星龍”的身份。但安娜夫人非常同意，因為如果按光明大陸玻璃的價值來算，那可就堪稱奢侈了。而且必須說效果其實也挺不錯，反正夫人小姐們是都看直了眼睛，很能滿足人的虛榮心就是了。

    哎，婚禮嘛，兩輩子就結這么一次婚，張揚虛榮點也是正常的，再說，總比縫一裙子的珍珠或者寶石劃算對不對？還能順便再給玻璃工坊打打廣告——想要擁有一條布靈布靈的裙子嗎？長云領小小的玻璃珠子歡迎您。不但是小珠子，還可以有小玻璃片呢，反正肯定比寶石打磨要容易得多。

    我們一向節儉的女王陛下這么一想，就對玻璃珠子們接受良好了。

    第446章 得遂所愿（二）、我將忠實于我的女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