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太想解釋。

    他替秦江白委屈。

    也許背后之人是有心算無心，可不管怎么樣，為人父母的把孩子丟了，讓秦江白流落江湖，做了乞丐，吃了這么多的苦……還要來救他們，憑什么呢？

    最好等他們知道真相，愧悔無及，哭著來求秦江白才好。

    他沉吟未答，秦江白也沒有開口。

    卻聽周青士一邊疼得咝咝吸氣，一邊道：“你是這姑娘的生母吧？你隨意拿兩樣這姑娘平時常用的東西來，貧道來算上一算?！?/br>
    湘王妃愣了一下，這才轉頭看他。

    霍沉昭道：“我是公主府詹事霍沉昭，這一位是端王府的周道長，我們是來救令嬡的，王妃娘娘，你先聽道長的吩咐，咱們回頭再細說?！?/br>
    湘王妃一聽這話，勉力起身，在屋里轉了轉，拿了一塊帕子，丫環多福也回過味來，急拿了一個如意手把件過來：“這是我們郡主常拿在手里把玩的?！?/br>
    “對對，”湘王妃道：“蓁蓁喜歡這個?！?/br>
    周青士點了點頭，就地一坐，在地上畫了符，棄了帕子，直接把手把件放在符中，手指虛空一引，開始掐算。

    霍沉昭有點奇怪為何不直接從本人身上拿走氣息，但這會兒也不好多問，他就往外走，準備讓跟進來的護衛回去報個信，好讓盛明麟放心。

    門口，盛芊芊正站在那兒，驚慌失措。

    她選今天，就是因為，他們才剛到京城，認識了，但一切還沒開始，之后才好下說詞。

    可為什么大半夜的，幾個人會突然出現，救下盛蓁蓁？

    他們怎么會知道？

    那道士又會不會算出什么？

    她又驚又怕又毫無辦法，一見霍沉昭往外走，嚇了一跳，本能地就要后退，然后差點撞上人，一回頭，才見后頭不知什么時候杵了幾個護衛打扮的大男人。

    盛芊芊氣急敗壞，可這會兒也不敢計較，一跺腳就走了。

    霍沉昭出來交待了一聲，又要回去，護衛低聲道：“方才，長安郡主一直在門前站著，看你要出來才躲了?！?/br>
    霍沉昭點了點頭：“知道了?！?/br>
    他壓低聲音吩咐：“分四個人，去盯著她，別讓她跑了?！?/br>
    護衛各自點頭，于是就分了一個人回去報信兒，余下四人無聲隱入了黑暗中。

    直到這會兒，才見湘王爺快步過來，全身上下都整整齊齊，比起湘王妃一個名門貴婦，鞋子都沒穿好就過來了，就顯得湘王爺這翩翩風度，有些無情。

    湘王爺素來是個不管事的甩手大掌柜，他確實一點也不著急，聲音十分平穩地詢問：“你是何人？”

    霍沉昭淡淡地施了一禮：“臣公主府詹事霍沉昭?！庇嘞乱粋€字也沒說。

    湘王爺看著他：“你就是霍沉昭？”

    “是?！?/br>
    湘王爺捋著長胡子，打量了他幾眼，道：“小小年紀，臨大難而不懼，力挽狂瀾，倒也難能可貴?！?/br>
    霍沉昭心下無語。

    他還在這兒跟他聊上了？

    霍沉昭又道：“是?！?/br>
    湘王爺這才一提衣襟，進了女兒房間，道：“出了何事？”

    湘王妃失魂落魄，盯著秦江白，盛蓁蓁也呆呆地看著秦江白，根本沒看到他進來。

    秦江白本人倒是回身施了一禮：“鴻鵠衛統領秦江白，見過王爺?！?/br>
    湘王爺點了點頭：“你何故夜半來此？”

    霍沉昭冷眼旁觀。

    若說血緣至親會有感應，湘王妃見到秦江白，明顯一下子失了神，盛蓁蓁甚至直接叫出了一聲哥哥……可湘王爺算起來，從御書房和現在，兩次見面了，好像完全沒察覺到什么。

    霍沉昭道：“王爺，令嬡剛剛死里逃生，如今正是緊要關頭，不如我們先等一等再說，不要打擾周道長卜算？？”

    湘王爺愣了一下，這才看到了盤膝坐在地上的周青士。

    看著地上的血符，他皺了皺眉，道：“道法自然，大道無為，過于重術法，已經是入了歧途了?！?/br>
    霍沉昭：“……？？？”

    他從未見過這種人。

    他不見得是壞人，但他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頭，完全不能與外界共情。

    霍沉昭一向不是一個刻薄的人，都忍不住懟了一句：“欲求無為，先當避害。妖眚都進了金鑾殿了，如何無為？怎能無為？將社稷拱手讓人？讓百姓重歸亂世？？正所謂‘善惡若無報，乾坤必有私’，大道可從未讓人無所作為束手待斃??！恕臣直言，王爺你才是入了歧途??！”

    湘王爺轉頭看了他一眼，倒是也沒發火，而是一臉若有所思，慢慢坐到了椅子上。

    湘王妃忽然站起來，茫茫然伸出手，去摸秦江白的臉。

    秦江白側臉避開，退后一步，道：“王妃娘娘？”

    湘王妃只覺心酸極了，忍也忍不住，一直在流淚，她情不自禁地跟上一步，雙手拉住他的手，看著他的臉，喃喃地道：“孩子，你是從哪里來的，你可還好么……”

    秦江白別開眼沒有說話。

    就在這時，周青士吐氣出聲，霍沉昭問：“道長，如何？”

    第553章 不識好人心

    周青士道：“她一生都在被竊取氣運?！?/br>
    幾人同時一驚，轉頭看他，周青士說話一向直白，就解釋道：“生在同一時辰的雙生子，在某些妖僧邪道眼中，命數最容易被混淆，所以竊取生機氣運也很容易瞞過上天，不需要特殊的日子和時辰?！?/br>
    湘王妃反應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不可置信：“你是說芊芊……”

    她忽然頓住。

    周青士繼續道：“今日，則是有人把罪孽引到了她身上，正所謂惡貫滿盈，有人用術法瞞過上天，讓上天以為此人惡貫滿盈，便會無聲無息無病無災地死去，若是施術已經成功，便是叫我來卜算，也只會算出此人是得了報應而死，很難察覺不對。著實非常高明了?！?/br>
    他頓了一下：“如此高明的術法，同樣是只有雙生子，才能做到如此天衣無縫?！?/br>
    霍沉昭道：“道長的意思是，生在同一時辰的雙生子，稍加cao作，很容易被上天誤以為是同一人？平時想竊取氣運就竊取氣運，而此時，這罪孽，實際上是雙生子另一人的罪孽？”

    周青士點了點頭。

    霍沉昭進一步道：“那么，她的身體不好，應該就是因為被竊取了生機和氣運吧？對方一直留著她的性命，很可能就是為了今天，為了利用她的性命，消除掉這些罪孽？”

    周青士仍是點頭。

    霍沉昭沉聲問：“然后呢？這位雙生子又是真是假，如何偽裝成雙生子？”

    周青士愣了一下，看了看秦江白，然后搖搖頭：“這個……這不是偽裝成雙生子的問題，而是，一個人要如何完美偽裝成另一個人的問題。這種情形，與江明月那個不一樣，江明月那種，只是取巧，很容易算出，他這個……反正我是沒有發現任何不對?！?/br>
    他頓了一下，又道：“若非要達成這種，我也算不出來的情形，非常難，至少需要滿足兩個條件，第一點，與被取代者生在同一時辰同一刻；第二點，有血緣羈絆?！?/br>
    霍沉昭驚問：“血緣羈絆是什么意思？”

    周青士道：“同父或者同母?！?/br>
    霍沉昭驚呆了。

    秦江白也驚呆了。

    只有湘王妃慢了半拍，猛然回神，尖聲道：“盛芊芊？”

    她一時腦子混亂一片，嘴唇動了幾下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本能地道：“把盛芊芊叫來！把她叫來！”

    盛芊芊不一會兒就被叫了過來，她驚慌失措道：“娘親，我不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

    她在這短短時間中，顯然已經想到了解決的辦法，嬌嬌弱弱地哭道：“娘親，我方才聽到了幾句，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這幾個人，大半夜的，忽然就闖進咱們家里來，忽然就說meimei不行了，meimei明明好好的?。?！”

    “然后他們一通折騰，又說這么奇怪的話，我真的好怕啊，我一下子就想起了當年那些事……我真的一點都不相信什么和尚道士尼姑！她們全都是騙子！”

    湘王妃也想起了當年那個男扮女裝的假尼姑，不由得全身一顫，至今仍在后怕。

    盛芊芊繼續哭道：“而且，不知為何，我一見這人……”

    她滿眼淚水地一瞥秦江白，又懼怕一般收回了視線，顫聲道：“我一見這人，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好像他是我的至親之人一般，這種感覺，也太突如其來了，也太奇怪了，我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我明明都不認識他??！你們這些邪道，究竟對我做了什么！”

    湘王妃頭腦混亂一片，一時不知道究竟該信誰，下意識地看向了湘王爺。

    湘王爺已經站了起來，乍著手，呆呆地看著這邊，明顯也混亂了。

    盛蓁蓁急得額上全是汗，拼盡全力才發出聲音：“你，騙子，又說……矛盾，壞！”

    她的意思是，你既然說他們是騙子，又說他們能控制你的想法，這不是自相矛盾么，你就是個壞人。

    可惜根本說不成句。

    盛芊芊哀哀哭道：“meimei，我知道你從小就嫉妒我身體健康，可以到處走……可這也不是我能說了算的！你又何苦這時候還與我賭氣！這道長說話前言不搭后語，一會兒說雙生子才能偷氣運，一會兒又說我不是雙生子，那不就是我也被偷了命數？那我們姐妹倆可太倒霉了吧！我們又沒做過什么，哪能這么多奇怪的事情全都跑到我們家來了呢！”

    根本不是這樣！盛蓁蓁氣得捏拳。

    霍沉昭看著眼前這場鬧劇，長吸了一口氣，出門吩咐護衛，連夜把貝飛鴻叫過來。

    反正他管妖眚案子，這事兒肯定沾邊，就讓他慢慢審好了。

    不然他們站在這兒，還以為秦江白多稀罕湘王府呢，說是皇帝哥哥，不過一個閑散宗室而已，人家秦江白可是簡在帝心手握實權的正三品大員！

    貝飛鴻不一會兒就來了。

    霍沉昭走過去，細細跟他一說。

    貝飛鴻面色淡淡，點了點頭。

    霍沉昭隨即回身，正色道：“既然諸位不識好人心，那我們走便是。長寧郡主，可要隨我們一起？”

    盛蓁蓁用力眨眼，表示點頭，一邊勉力伸出手，向著秦江白道：“哥，抱！”

    湘王妃急道：“蓁蓁！你們……你們不能帶她走?！?/br>
    盛蓁蓁是真的著急，可也是真的沒力氣，對著她道：“傻！”

    秦江白沉默一瞬，真的上前，抱起了盛蓁蓁，那一瞬間，盛芊芊眼中的惡意幾乎要溢了出來，霍沉昭定定看她，嚇得她一下子停下了頭。

    霍沉昭把被子搭到盛蓁蓁身上，意思意思地交待了一句：“我等把郡主請回，是為了救她，待王妃娘娘事畢，來端王府接人便是，不必擔心?！?/br>
    一邊說著，一手提起了周道士，也不顧湘王妃阻攔，推著秦江白就走。

    盛蓁蓁這姑娘腦子聰明清醒，接回去慢慢分說，這不是為了湘王府，是為了秦江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