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他說，盛明麟也看到了。

    暴元時，民間江湖幫派遍地開花，有不少聲名赫赫，但這位韓九洲，這些對戰什么幫派的幫主教主的事情，有不少，而且勝得都輕松，被稱為天下第一高手，據說還曾經差點當上什么武林盟主，但最后武林大會沒開成，就沒當成。

    總之事跡挺多，有幾分游戲人間那意思，年齡雖然沒有準確的，但按著時間推斷，最小也得八　九十了。

    但后來就銷聲匿跡了，據說是死了，后來又有兩三任教主，一直到如今并無教主之名但似乎暫代教主之職的廖紅蓮。

    盛明麟注意到了一點。

    就是有一次他被認出是什么鬼面大俠……說是戴著鬼面具救下了一幫逃荒的百姓之類的，這是否說明這個韓九洲，其實并不想當圣教教主，天天在家中處理教務？而是更喜歡四處游走？

    陸無歧道：“但算起來這個人最少八　九十了，說不定都過了百歲了，不可能活這么久吧，所以我覺得有可能是哪位不為外人所知的長老……”

    盛明麟道：“我倒覺得，就是他?！?/br>
    他定了定神：“圣教的一些事情，譬如主要活動地點，譬如一些對外的政策，就是你上次給我的那些資料里頭的東西都沒變，這幾十年來，經歷過改朝換代，卻沒有變，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他自答：“這很可能意味著，當權者沒有換，所以才完全看不出權力交接的跡象。要知道，不管是什么勢力，尤其是這種反賊教派，一個教主上位，是需要立威的，不能悄無聲息，要不然下頭是要出亂子的?！?/br>
    “舉個例子，比如說前任教主留下一隊高手，繼任者是不可能拿過來就當自己人用的，他必然要想辦法發展自己的勢力，做出一些改變，關鍵位置換上自己人什么的，這都是基本cao作，所以才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就算有一個教主不愛權力名聲，總不能三個全都不愛？完全不爭權奪利？再說就只為了安全，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br>
    “所以，這樣看起來，這個韓九洲很有可能沒有死，有可能他一直是真正的教主，而前三任教主和廖紅蓮，都只能算是傀儡?！?/br>
    陸無歧不明覺厲：“那他為什么不出來？”

    “第一，你怎么知道他沒出來？有可能韓九洲不出來，韓十洲什么的一直在外頭活動呢？第二，也有可能他年老了，不方便露面了，但震懾力還沒有完全消失……我在想廖紅蓮做的事情，就算有一些是幕后之人借她手做的，但有一些明顯很蠢的cao作，應該是她自己做主的，所以這意味著他的掌控力在下降，有可能快老死了，也可能顧不上?！?/br>
    陸無歧撓頭：“所以現在咱們做什么？”

    盛明麟隨手拂開桌上的紙，往他傾身：“無歧……”

    只說了這兩個字，忽然嗯了一聲，他的手指被紙角劃破，沁出血珠來。

    盛明麟呆了呆。

    他想起秦江白說，打碎東西或者劃破手，又或者小孩子忽然哭，那就是不吉利，會發生不好的事情。

    如今，他想的是，把霍沉昭當成一個餌。

    而在這之前，霍沉昭就把一些藥方給了端王妃，端王妃的藥鋪已經在賣了，賣得還挺好，所以只需要告訴他們，這些藥丸其實是霍沉昭配出來的，那名聲就是現成的。

    盛明麟本來想的是，外頭不需要再放什么消息，只在長目飛耳樓放一個消息，就說，霍沉昭手里有幾個厲害的方子，而這個方子，是端王爺給了他幾種藥丸他慢慢配出來的。

    嗯，關鍵是端王爺給了藥丸。

    然后，若有人去霍家藥鋪打聽或者買藥丸，他們就知道要警惕了，而這樣來說，對霍沉昭的危險也相對低一些。

    可此時，看著指上沁出來的血珠，他莫名惶惶。

    他本不是特別在意這些玄之又玄的事情，可就在這一刻，他忽然升出了一個念頭……一個江湖最大最厲害的信息樓，這簡直就是“兵家必爭之地”吧？

    之前朝廷沒爭，是因為朝廷不重視也不了解江湖，根本不知道有這么個地方，可圣教本就算是江湖幫派，他們怎么可能不知道不重視不拉攏？

    所以，就算陸無歧可信，長目飛耳樓里的人，個個都可信嗎？

    于是他一邊把手指放進嘴里吮了吮又吐掉，借此理了理思緒，轉回頭來時，就道：“咱們暫時先不做什么，留意一下韓酒酒就行了，小心點兒，那個人功夫很高，別叫他傷了你們的人?！?/br>
    他剛想起來似地，問霍沉昭：“對了昭哥兒，韓酒酒這病，叫什么來著？”

    霍沉昭雖然不明白他想干什么，仍舊配合道：“不是剛跟你說了，叫雙重人格?！?/br>
    盛明麟道，“對對，雙重人格，我總習慣叫一體雙魂，感覺是別人的魂魄，進了韓酒酒的身體?！?/br>
    “不，不是雙魂，這只是一種病罷了！”霍沉昭就給他解釋了一遍，盛明麟中途接過話頭繼續解釋，避開了亞人格一定會維護主人格這一點。

    陸無歧如聽天書：“還有這種??？”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盛明麟笑道：“很多稀奇古怪之事，大家不懂的時候，都會以為是神鬼作祟，其實只是一種病癥而已……這世上哪有這么多神鬼??！”

    陸無歧一下子就被說服了：“說的也是??！誰真見過神鬼??！”

    三人又說了一會兒，陸無歧才走了，回了他落腳的小院兒，堂屋中坐著的男人，緩緩抬起頭來。

    第364章 雙重人格

    陸無歧登時便如老鼠見貓，腳下一拐就想溜，男人張口喝?。骸盁o歧！”

    陸無歧只好停住，走進去，訕訕一笑：“爹，你怎么來了？”

    陸云霄冷哼了一聲。

    他看上去約摸五六十歲，臉上已經有了皺紋，但仍舊能看得出年輕時是很俊美的，一雙眼格外大又格外黑，與陸無歧那大眼，一看就是爺倆。

    此時沉著嗓子喝斥道：“又去哪兒了？天天到處亂跑！不干正事！”

    “我怎么不干正事了？”陸無歧不滿了：“我去端王府了，這就是正事好么！這是我一輩子的大事！”

    陸云霄皺眉：“又去端王府了？”

    “嗯，”陸無歧道：“對了爹，你能不能幫我查查圣教以前的事??？”

    陸云霄道：“查什么？”

    陸無歧道：“查查韓九洲是不是還活著??！”

    陸云霄大大一愣：“韓九洲？”

    他垂了垂眼：“韓九洲怎么可能……你們這是在異想天開些什么！怎么把韓九洲想起來了？”

    “這你就不懂了吧？”陸無歧現學現賣：“你看圣教的一些重要事務，譬如……這就說明掌權者沒有換過，權力沒有交接……”吧啦吧啦。

    陸無歧雖然不大懂，但賣消息的人，記性好的很，一番話背的十分熟練，一邊下結論：“所以韓九洲肯定沒死，他才是圣教的實際掌權人！”

    陸云霄面容平靜：“這是端王爺說的？”

    “那倒不是，”陸無歧笑道：“是盛明麟說的?！?/br>
    陸云霄愕然：“他，好像還不到十歲？？”

    “是啊，”陸無歧撓頭，“是誒！但是我跟他相處起來，總是忘了他還是個小孩，主要是他太聰明了，又太穩了，我就不由自主的心生敬畏。人家這才叫天才！真天才！”

    陸云霄沉默。

    然后他慢慢地道：“我倒聽說，那小公主有些神異之處?！?/br>
    “那確實，”陸無歧一心想在父親面前顯顯本事，好拿到更多人手，他神秘兮兮地湊過去：“我覺得，小公主才是那個家里，最玄乎的人！”

    陸云霄凝眉，“為何？”

    一看他爹感興趣，陸無歧立馬更興奮了：“第一個，神鳥，就是我上次跟你說的神鳥……真正的主人是小公主！那肯定不是輕易選的，你說是不是？第二個，有一回我從他們那兒走的時候，無意中聽到下人說話，一個說什么不發月錢也要留在小公主身邊，一個說為什么，另一個就說，有些事他不能說，你只需要記住，小公主可不是凡人?！?/br>
    他頓了一下：“聽那個口吻，明顯是知道些什么，而且那時候我離得很遠，也肯定不是故意說給我聽的。我事后還又留意了一下，那個說話的人，就是在小公主身邊伺候的小廝，名叫花生?！?/br>
    陸云霄點了點頭：“看來天眼通是真的?！?/br>
    “肯定是！”

    陸云霄又道：“其它人呢？譬如霍沉昭？”

    “霍沉昭？”陸無歧道：“霍沉昭也厲害??！那絕對是不世出的神醫?！?/br>
    陸云霄不以為然：“行醫是需要經驗的，一個孩子，再是天才，也稱不上不世出的神醫！”

    “可是他知道的事情，別的大夫未必知道??！”陸無歧再一次賣弄起來：“譬如說，雙重人格，你聽說過嗎？”

    “雙重人格？”陸云霄道：“那是什么？”

    陸無歧指手劃腳一通解釋，然后下結論：“所以，韓酒酒這種，就叫雙重人格！因為衍一大師說了，這不是神鬼，那不就是病么？”

    陸云霄沒有回答，陸無歧把他爹駁倒了，十分得意：“所以爹，我是不是投效了一個好主公？我是不是前途無量？我一定要好好查圣教的事兒！要是能在這件事上立功，我肯定能飛黃騰達！”

    陸云霄點了點頭。

    陸無歧立刻湊上：“那爹，你再給我一些人手唄！我手頭人太少了，很多事兒都沒法查?！?/br>
    陸云霄半晌才慢慢地道：“去找你胡叔吧，就說我答應了?！?/br>
    陸無歧歡呼了一聲，連跑帶顛地走了。

    只余下陸云霄，反復地喃喃：“雙重人格？雙重人格？”

    盛明麟那邊。

    他臨時改了說詞，等陸無歧走了，又在腦內復盤了一遍，覺得沒什么問題。

    就算長目飛耳樓有圣教的人，雙重人格什么的，傳回那披風人耳中也沒什么問題，畢竟如今他們能確定的有兩點，第一點是背后之人，肯定有意識地把這個人叫出來的，第二點，這世上應該沒人知道這個病。

    所以對他們來說終究是有利的，這就好比對方手里自以為握著一個大殺招，現在知道并不是，那總會打亂對方的步驟。

    他忽然想起來一件事：“也不知道李玄家的事情，查得怎么樣了，跟圣教有沒有關系?！?/br>
    他就打發人去問問。

    沒多大會兒，珠珠也醒了，這會兒天冷了，午覺睡醒了總擔心她著涼，又包著被子抱了一會兒，喂了熱水才許她下地跑。

    珠珠兒怕冷，手手都藏在袖子里頭，想出去玩會兒又嫌冷，在門口猶豫不決。

    然后就見外頭，許鶴書走了進來。

    團子眼兒一亮，飛奔過去，扯住他官袍：“許先生許先生！”

    許鶴書連忙蹲下：“小殿下?！?/br>
    團子眼兒亮亮：“你是來找珠珠玩的嗎？”

    要換個別人，肯定就說是了，但許鶴書就老老實實地道：“不是的，我是來找世子爺的，有事情要說?！?/br>
    “哦，”團子道：“沒關系噠！雖然你不系來找珠珠玩的，但系能看到許先生，珠珠也很開心呀！”

    許鶴書不好意思地搓著手，“臣也很開心?！?/br>
    團子就牽住他手，往屋里走，一邊叨叨叨地跟他道：“許先生，珠珠的一個好朋友，被壞人抓肘啦！那個壞人可壞惹，還想來抓珠珠，抓鍋鍋，抓漂亮鍋鍋和星星鍋鍋……”

    許鶴書認真安慰：“聽聞兵馬司已經在全城搜捕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壞人一定會被抓住的?！?/br>
    團子聽到了新詞兒：“天王介個，系什么意系呀？”

    許鶴書給她解釋：“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一句話出自老子的《道德經》，意思就是，作惡就要受到懲罰，天道看起來似乎很不嚴密，但其實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壞人……”

    團子見過繩網，很快理解了那個意思，恍然點頭，鸚鵡學舌：“天網恢恢，疏而不rou！天網恢恢，疏而不rou！”

    “對！”許鶴書滿意點頭，“小殿下真是聰明?！?/br>
    隨說著，才進了門，跟盛明麟道：“陸大人讓我過來一趟，把案子說一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