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無歧應了。

    于是第二天早上，珠珠上著武課，盛明麟幾人又去布置好的課室看了看。

    小桌子小椅子都是特制的，邊角弧度都是平的，下頭也有腳踩的地方，坐進去應該挺舒服的，兩個哥哥把邊邊角角全摸了，也沒有什么刺刺。

    珠珠的小桌子在前頭，后頭是二十人的座位，霍沉昭站到上頭試了試，覺得也挺合適的。

    正試著，他忽然抬頭，然后問秦江白：“崔昀開始上課了？”

    秦江白點了點頭，霍沉昭就道：“我去聽聽?！?/br>
    一邊說一邊就要出去，盛明麟拉住他：“你不用過去，我們也想聽聽?！?/br>
    盛明麟并沒有干涉崔昀要怎么教，也沒打算過去聽他上課，做足了用人不疑的架勢，其實如此重要之事，他當然不可能真的不管，本來就是想讓霍沉昭，實時轉來聽一聽的。

    崔昀并未用三百千開蒙，而是用大盛律法來講的。

    大盛律首先是不赦律，不赦律第一是謀反篡位、第二是叛國投敵罪，這兩罪是合到一起講的。

    崔昀先給他們講了暴元之時的苦難……崔昀如今也不過三十許的年紀，并未經歷過暴元，卻講得栩栩如生，而這些孩子們，全都是吃過苦的，也聽得感同身受。

    然后崔昀話鋒一轉，講起了橫空出世的太祖皇帝。

    盛明麟聽著霍沉昭在耳邊轉述，不由得略微走神。

    真正有才華的人，其實并不會在不合時宜的時候引經據典，就比如說解吉安，又比如說崔昀，他們談吐，都有一種返樸歸真的平實感，講起故事來，用辭也非常淺顯，哪怕是不識字沒見識的人，也能輕易聽懂。

    盛明麟忽然想到什么，心頭一動。

    因為足有三百人，而如今是學武為主，學武到了一定階段才允許學文，所以，如今開始上課的不過百余人，分為兩班，所以同樣的課，崔昀是要再講一次的。

    盛明麟覺得，下午可以帶珠珠來聽一聽。

    雖然珠珠現在還有點小，但，正因為還小，這樣的第一課，才會在她的人生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也許可以記一輩子，筑起一輩子的內心底線。

    她如今聽在耳中，也許還有很多聽不懂，等長大了，每多懂一些，就會多一重感悟。

    他寫了一個短信，叫人送去給端王爺，問問他的意見。

    他覺得這件事情看起來小，其實對珠珠來說還挺重要的，所以想知道爹爹是怎么想的。

    端王爺最近很忙，一直到中午，才跟他回了一個“可以”。

    盛明麟叫人跟崔昀說了一聲，把上課時間略微推遲，等珠珠醒了，就與霍沉昭一起，抱著她過來聽，包括珠珠那一班的人，也都叫過來一起聽。

    于是這一堂課足有七十多人，珠珠坐在最前頭，新奇得不得了，不時的回頭看，有大膽的沖她笑，她也露牙牙笑回去，于是更多的人沖她笑，團子覺得好玩兒，大眼都笑沒了，只是不敢發出聲音。

    忽然大家一起收了笑，正襟危坐。

    團子迅速轉頭，就見崔昀慢悠悠地走了進來，穿著毫無紋繡的青衫，大袖飄飄，周身都有一種說不出的從容閑適之感。

    團子盯著他看，崔昀的眼神兒落到她臉上，沖她淺淺一笑，隨即道：“我是你們的先生，姓崔，你們可以叫我崔先生?！?/br>
    團子反應超快，聲音超大：“崔先生好??！”

    大家立馬跟著叫：“崔先生好！”

    團子得意地朝哥哥看過來，意思是珠珠厲害吧！

    盛明麟朝著meimei點頭一笑，同時思維發散，忽然想起了許鶴書……這會兒朝堂動蕩，正是用人之際，號稱棺材板兒的許鶴書，其實也可以拿出來用了。

    一個走神之際，崔昀已經開始講了。

    崔昀的聲音其實不大，但因為整個課室極為安靜，所以大家也都聽得清清楚楚。

    他并不是那種慷慨激昂的講法，甚至有一種娓娓道來的溫柔感，卻字字挾風云，團子直聽得呆住了，小手托腮，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雖然珠珠很小，但她從小身邊就有很多人環繞，接觸的事情多，論起見識和理解，并不比身后這些十一二歲的少年差，所以大部分都能聽懂。

    而且她離得又近，就在崔昀的眼皮子底下，一旦察覺她聽不懂，崔昀就隨口解釋了，所以最后珠珠聽得眼淚汪汪，還不敢哭出聲，只啪噠啪噠掉眼淚。

    崔昀講課的時候是站著的，就直接走過來，取出帕子，輕輕給她擦拭，團子雙手抓住他的袖子，哽咽的道：“他們，為什么這么壞……”

    “是的，”崔昀低頭看著她，眼神溫和：“他們就是這么壞的，因為他們與我們，從來都不是一家人，他們不會種地，只會搶劫，他們骨子里就是強盜。不止是我們，他們部落與部落之間，也每天都在搶來搶去，然后因為看中了我們中原花花世界，所以，所有人會合到了一起，進入我們的家園……”

    珠珠呆呆地聽著。

    崔昀講得實在栩栩如生，且他時常用單獨的人來舉例，譬如……某地有一戶人家，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叫柱子，小兒子叫拴子……這樣，于是那些少年，真是太能感同身受了。

    一堂課講下來，就連盛明麟和霍沉昭這種知道歷史的，都不由得對太祖爺更增景仰，對捎帶著夸了的明熙帝，也是更加佩服，對漠北的痛恨和身為大盛人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就連珠珠都記住了萬里交稅的“站赤”暴政，甚至記住了文縐一點的“富夸漠北，貧極江南”。

    自然而然，遠勝說教。頂尖才子，頂尖謀士，果然不同凡響。

    等人散了，團子還有點兒蔫頭搭腦，緩不過勁兒來，盛明麟把她抱到一邊安慰，霍沉昭問崔昀，“崔先生，明天講大不敬嗎？”

    崔昀點了點頭。

    霍沉昭問：“要怎么講呢？”

    第327章 你的琴會畫畫

    “講故事，”崔昀道：“講一整個jian臣的故事?！?/br>
    霍沉昭恍然點頭。

    大盛律第三是大不敬罪，第四是不孝，這些全都是大節大義，珠珠可以來聽聽。

    之后是不睦，也就是殺同宗兄弟姻族同胞之類；其六是不義，指吏毆殺府官，士毆殺師長；其七是亂/輪罪……這些珠珠就不用聽了。

    霍沉昭想了想，又請教他：“崔先生，我給珠珠講藥理，是不是也編一個故事比較好？”

    崔昀問：“你之前給她講過嗎？”

    霍沉昭道：“講過，就……那么直接講的，”他有些不好意思：“珠珠背不過，但是記住了。但我覺得，是不是還能更好一點？”

    崔昀道：“也許不用，也許只需要讓藥草活一些就可以?！?/br>
    霍沉昭恍然，“你的意思是，擬物為人？”

    崔昀點了點頭。

    霍沉昭就開始想，崔昀也不再多說，就慢悠悠往外走，外頭盛明麟還在哄meimei，團子坐在扶手墩子上，憂傷地擺擺小手手：“珠珠沒有不開心，珠珠系債想系情?！?/br>
    盛明麟道：“在想什么事情？”

    團子道：“在想珠珠行么時候柴能長大，好給皇伯伯當大將軍，打漠北?！?/br>
    盛明麟：“……”

    崔昀從旁邊走，直聽得笑出聲，想了想，忽然停住腳道：“小殿下，我彈琴給你聽吧?！?/br>
    團子有點感興趣：“彈琴？”

    崔昀點了點頭。

    接他過來之后，他需要的東西都已經備齊了，崔昀叫人取了來，就直接在廊中坐下，把琴放到膝上，信手彈奏。

    盛明麟幾人，都不懂音律，只覺得挺好聽的。

    琴聲起初是凄涼慘痛，最后甚至是走投無路的絕望，聽著都如同烏云直壓到頭頂，叫人憋悶得喘不過氣來。

    然后猛然轉為慷慨激昂，思維隨著琴音，隨著太祖爺沖鋒陷陣，驅逐暴元，還我河山……然后一步步轉為盛世華歌，國泰民安之景。

    就連不懂琴的人，都似乎看到了五谷豐登，看到了豐收時百姓的笑臉。

    琴音止后，幾人仍舊沉浸其中，久久不言。

    崔昀笑了一下，又起手彈了一個很歡快的曲子。

    轉瞬之間，好像身在草原，頭頂滿天繁星，圍著篝火歡快的跳著舞……珠珠站起來，小腳兒轉轉，小手兒搖搖，咧著嘴巴笑了起來，搖搖擺擺，可可愛愛。

    就在這時，忽聽空中鼓翅之聲，然后盛大威風落到了他們中間，看著崔昀，短促地鳴叫了一聲，舉步往前。

    盛明麟猛然回神，急道：“等等！等等盛大威風?！?/br>
    他快步上前阻止：“是的，這就是‘琴’，但是不能給你彈?！?/br>
    盛大威風又開始嘰嘰啾啾喳喳，伸長脖子看著，盛明麟單手推著牠碩大的身體，不讓牠往前走，一邊猛搖頭：“不行的，真的不行，這是別人的琴，不能給你彈，等回了府，我叫人去給你買一架好不好……”

    盛大威風繼續叫。

    盛明麟覺得自己雖然不懂鳥語，但卻莫名懂了牠在說什么。

    于是繼續道：“不，你別這么想，就算給了你琴，你也彈不了這么好聽。但是盛大威風，咱們沒必要學這個對不對，你看你都會飛了，這世上所有人，只有你會飛，你比所有人都威風，都了不起，所以這琴就讓別人出出風頭，好不好？”

    盛大威風被說服了，這才不堅持往前走，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崔昀，然后轉身，飛了起來，在眾人頭頂盤旋，一邊飛一邊叫。

    盛明麟擊掌道：“飛得真高，真好，能飛很遠很遠?！?/br>
    盛大威風立馬就振翅飛遠了，轉眼就成了一個小黑點。

    盛明麟心累地松了口氣，這家里一個憨憨，又一個憨憨的，個個都要哄要騙……唉，必須得揉會兒meimei冷靜一下。

    他就把珠珠抱了起來。

    團子回過神兒來，大聲道：“崔先生！你彈的可真好聽！你的琴會畫畫！珠珠捉了一個超美的夢夢！有畫畫的夢夢！”

    崔昀抱琴站起，含笑彎彎腰，意思是不敢當。

    團子道：“珠珠也想學?！?/br>
    盛明麟面不改色的哄：“琴是很難學的，要到六歲之后才可以學，因為你看……”他抱著她過去，讓她看了看弦兒：“你看琴的弦兒這么細，小孩手嫩，一碰就會劃一道口子，所以要等長大一點，皮厚一點，才能學?！?/br>
    團子瞅瞅琴弦，接受了這個解釋，跟崔昀道：“珠珠長大了，學會了，就跟你一起彈琴?！?/br>
    崔昀含笑點了點頭：“好?！?/br>
    盛明麟這才抱著meimei走了，隨走著，統統忽然出聲，道：“宿主，你要不要兌換一個白板？白板很便宜的，現在兌換，還送兩瓶特制的墨水，可以直接用毛筆在白板上寫，寫完用濕布一擦就行?！?/br>
    團子問：“白板系行么？”

    統統立刻在腦海中，播放畫面，珠珠恍然點頭，道：“要兌的！”

    盛明麟問：“兌什么？”

    珠珠跟他說了，盛明麟研究了一下尺寸，就兌換了一個大的，可以給崔昀用，又兌換了一個小的，讓霍沉昭用，而且因為系統沒有0.5積分這樣的分值，最小的就是一積分，所以還又多要了兩瓶墨水，幾個磁貼，到時候可以把藥棋的卡片吸到白板上。

    兌換完了，暫時沒有往外搬，先回了院子。

    這會兒陸無歧已經來了，正在教沈凌絕傳音入密，霍沉昭本來也應該學的，只是跑去聽課了，所以趕緊換了衣服就過去了。

    盛明麟也過去看了看，完全聽不懂，就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