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一個九歲的孩子，他顯然也完全不覺得需要掩飾。

    然后他附和道：“確實！謝安寧確實太過份了，硬生生逼死你母親，還不是生下來一個病秧子，也不知能活到何時，這都是報應?！?/br>
    盛明麟袖中的手猛地握緊，心里默默地想，你死了，你死定了，你丫的死期已經記在我帳上了！

    面上卻看看左右，低聲道：“慎言！謹防隔墻有耳！”

    廖折鶴不以為然，含笑道：“你放心，這兒我已是清過場的了，下頭有我的人守著?！?/br>
    盛明麟緩緩地坐正，道：“看來姑丈是有備而來??！專門來這兒堵我的？姑丈的‘誠意’我已經見到了，可你是從何處得知此事的？你又想讓我做什么？”

    確實，廖折鶴上來就說出他弒父的大秘密，誠意確實是足夠了，夠夠的了。

    廖折鶴傲然道：“你不必管這消息我是從何處得來……”

    盛明麟打斷他：“我不可能不管?！?/br>
    他看著他，小小年紀卻鎮定自若，聲音悠然：“仇恨什么的，有什么要緊呢？這世上最重要的是權勢！我如今是端王府世子，又無什么兄弟爭競，我只需要靜靜地等著，將來就是大盛第一權王，不是嗎？我除非是傻了，才會去趟一些不明不白的混水，葬送我如今的大好局面！姑丈你說是不是？”

    廖折鶴的臉色微微變了。

    盛明麟看著他，輕哧道：“又或者，你做不了主？那你就找能做主的人來！”

    廖折鶴沉聲道：“我當然可以做主?！?/br>
    盛明麟假笑了一下，比了比手，示意他繼續說。

    他是故意咄咄逼人的。

    他今年才九歲，年齡確實太小了，不了解的人不放心他是很正常的，所以他必須得整一個多智近妖之類的早慧人設，要不然拿不到主動權，以后就不好搞事情，也容易暴露。

    廖折鶴緩緩地道：“江浙派，你可知曉？武官勢大，文官勢弱，我們只是想要一個對文官好一些的仁君而已。一朝天子一朝臣，你父親確實得皇爺信重，可你呢？你有沒有想過之后的路要怎么走……”

    果然，他們一時半會兒，是不敢提邪教的。

    只能拿江浙派說事兒，把人拉上船再說，上了賊船之后，就由不得人了，你說你不知情，外人也不信啊。

    而江浙派這種打算，皇上心知肚明，所以，就算他說出去，也最多折一個廖折鶴而已。

    盛明麟安靜聽著。

    可能是因為見他一次不容易，所以廖折鶴說的挺多，苦口婆心。

    盛明麟也會回應。

    具體說什么不重要，只需要表現地像廖折鶴一樣偏激，沒什么是非家國之心就可以了。

    要知道，對于幕后之人來說，這一次有沒有達成共識，不大重要，他肯留下聽這些，就足以證明，他是有想法的。

    也就是說，他的表現會給人一種……他對生母并不像表面上這樣無情，只要有足夠的籌碼，或者說只要他能信任他們，他絕對是樂意做些什么，為生母報仇的。

    兩人前后其實也只聊了不到兩刻鐘，最后，廖折鶴還道：“我院中養了幾尾魚，十分有趣，改日下帖子邀你來看看?！?/br>
    盛明麟長出一口氣：“再說吧?！?/br>
    他率先下了樓，去了對面。

    隔了會兒，廖折鶴也下了樓，慢悠悠地去了另一條街。

    就在不遠處，沈凌絕和珠珠正坐在一個小茶攤兒前，桌子上擺了整整一桌子各種小吃，珠珠正美滋滋地挨個兒嘗，一抬頭就看到了他，告訴了沈凌絕。

    沈凌絕遠遠看著，沒看幾眼就發現不對，挑了挑眉。

    就見廖折鶴正跟一個中年男人閑聊，說著什么：“來晚了來晚了，我剛才遇上一個朋友，請他喝了杯茶，誒，我這朋友真是人小鬼大，難纏地緊，好在聊得也算不錯，我還約他隔兩日過府賞桂呢！”

    那中年男人顯然有點迷茫，打著哈哈，與廖折鶴一起往樓上走，將將進門時，廖折鶴似有意若無意的回了一下頭。

    斜對面的脂粉鋪子里，一個婦人正往外走，還與旁人笑嗔著：“聽見了聽見了，走吧回家?！?/br>
    沈凌絕笑吟吟地看著。

    他的耳力不及霍沉昭，但也比常人強，只離著幾十步遠，聽得清清楚楚。

    而且他是訓過影衛的人，雖然是教武的，但也見過他們教這些傳訊的小門道，明傳暗傳什么的，所以他一眼就看得出來，廖折鶴看起來是在跟那中年男人說話，其實是在跟別人透信兒，很可能就是脂粉鋪子走出來的那個婦人。

    沈凌絕盯了一眼那婦人上的馬車，馬車上寫了一個“劉”字。

    要不是帶著珠珠，他就跟上去看看了。

    沈凌絕轉頭看了一眼，就見團子正埋頭苦吃，已經吃得小臉都花了。

    沈凌絕道：“快吃快吃，咱快點兒吃完，快點回去，只要趕在你哥和沉昭之前回去，就沒人知道我們出來過，神不知鬼不覺?！?/br>
    團子猛點頭兒，也空不出嘴巴回答。

    倒是茶攤另一桌坐著的一對老夫婦，看了他一眼。

    那婦人剛才就一直在看珠珠，這會兒索性盯著她看，團子不一會就察覺到了，也抬頭看她。

    老者看著約摸五六十歲年紀，卻仍身姿矯健，一身勁裝，頜下微須，舉止灑脫，頗有幾分江湖人的倜儻不羈。

    一旁的夫人看起來略年輕些，穿著男裝，亦是身姿筆挺，美貌中帶著些許英氣，雙眼星子般明亮銳利，又美又颯，與貴婦們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團子一看就覺得她是種不一樣的好看，于是沖她彎了眼兒笑。

    一個吃得滿臉花的萌團子，朝你笑得這樣嬌憨燦爛，一般人都忍不住，兩人都不由回了一個笑，那夫人還把桌上的茶碗移過來，給她倒了一杯茶：“小寶貝兒，別噎著?！?/br>
    “哼哼哼嗯嗯嗯！”（謝謝漂亮姨姨）

    團子是最會看好臉兒的，立馬道了一聲謝，還放下正在吃的麻團兒站起來，噠噠噠過去，兩只小手手從桌上捧了一包雪花糕，給放到了他們桌上，終于空出嘴來：“珠珠請你吃介個！”

    夫人笑出聲：“那就謝謝了?！?/br>
    團子一見有回應，立馬把百香糕，栗子糕什么的，捧了好幾個過去，最后連小餛飩都捧過去了，合著燙紅的小手手，美滋滋看著她。

    夫人連聲道：“多謝，多謝！”

    沈凌絕本來還不大在意，翹著腿一晃一晃地看著，結果一眼看到了兩人桌上的長劍，不由心下微凜，站了起來。

    第282章 姓李的全都哭了

    沈凌絕這一站起來，老者就看了他一眼，眼神兒迅速在他身上一劃。

    沈凌絕熟悉這種江湖人估量對手的眼神兒，心頭更驚，面上含笑，慢慢走近。

    團子沒有注意。

    那夫人正拉著團子的小手手，笑問：“為什么要請我吃這些??？”

    團子歪頭頭賣萌：“因為姨姨也請珠珠喝茶了呀！因為姨姨又威風又好看呀！”

    夫人不由失笑：“你叫珠珠？真乖，我抱抱珠珠好不好呀？”

    團子乖乖點頭，還張開小胳膊，夫人便伸手要抱。

    沈凌絕這一下也顧不上別的了，急上前道：“對，舍妹叫珠珠?！?/br>
    他一手就把團子提了過來。

    好在那兩人也沒有阻止。

    團子在手，沈凌絕退后幾步，整個人都放松了些，隨手給小二丟了一枚銀角子過去，一邊叫團子：“好了珠珠，我們走了?！?/br>
    團子驚訝地睜圓了眼兒：“可系珠珠還沒有吃完呀！”

    沈凌絕道：“不要了?！?/br>
    團子更驚訝了，然后認真地道：“不行噠！你忘了姓李的愛哭哭啦？”

    沈凌絕：“什么玩意兒？什么姓李的？”

    團子道：“就系那句很有學問的話呀！人人都會噠，你腫么不會呀！”

    老者捏了捏胡子：“粒粒皆辛苦？”

    團子猛點頭：“對噠對噠！你看介個伯伯他都會背！”

    “行吧，”沈凌絕道：“咱走了?！?/br>
    他抓著珠珠就要走，老者笑道：“不必如此，我們不是壞人?！?/br>
    沈凌絕假裝沒聽到，還教育珠珠：“在外頭別跟生人說話！知不知道？更不能叫生人抱！你就是拐子最好拐走的那種小孩兒！知不知道！小笨蛋！”

    團子不服氣：“珠珠柴不是！珠珠不笨！你柴是！你連李李都不會背！”

    那夫人也道：“我倒不知，我竟長得像個拐子？”

    沈凌絕假笑回了一句：“兩位別誤會，我并無此意，我只是在教孩子?！?/br>
    隨說著，隨往前走，走了沒幾步，卻一眼看到霍沉昭從街頭走了過來。

    沈凌絕飛也似地退了回來，來回一找，無處可去，迅速回到了剛才的茶攤，把珠珠往桌子底下一塞，然后迅速背對路面坐好，壓低聲音：“別說話！別出聲！霍沉昭過來了！”

    團子一下子就被塞到了桌子底下，還想伸頭，沈凌絕抬手就給摁了回去，“別動！”

    這種路邊小桌太矮了，哪怕珠珠很小只，也難受，只好手腳并用，在桌子底下悶著頭爬呀爬，想找一個舒服一點的地方。

    她爬過一個桌，又爬過一個桌……然后，背劍夫人默默地把團子從桌子底下拽了出來，抱在懷里，給她拍著身上的土。

    團子還沒來的及說話，就看到霍沉昭直直地沖這邊走了過來，嚇的一下子捂住了眼睛，小聲叨叨：“看不到珠珠，看不到看不到，漂亮鍋鍋看不到珠珠……”

    兩人：“……”

    沈凌絕雖然背對著路面，但也聽到了腳步聲，眼見躲不過，飛也似的站了起來……大聲道：“沉昭！快來幫我！這兩個人要搶走珠珠！我真的是迫不得已才出來的??！”

    霍沉昭剛走到近前，他一轉身，還嚇了他一大跳：“凌絕？”

    然后他一愣：“珠珠怎么了？”

    沈凌絕尚未察覺不對，飛也似地要去搶回珠珠，誰知道那夫人笑吟吟的飛起，就避開了他這一搶。

    這一下子沈凌絕是真的嚇到了，臉色猛然一寒：“放下珠珠！”

    他便要撲過去，霍沉昭一把抓住他：“這是我師父和師娘?！?/br>
    沈凌絕：“……？？”

    小王爺尷尬地直笑。

    霍沉昭轉頭看了一眼花臉小珠珠，又轉回來看著他：“所以你為什么要帶珠珠出門，你們又為什么會在一起，珠珠身上這又是怎么弄的?！?/br>
    沈凌絕呆怔半晌，立馬上前，拉住了霍沉昭的手，“昭哥，親哥，咱打個商量，你就當沒看到我，別跟明麟說，我現在馬上立刻，帶珠珠回去?！?/br>
    霍沉昭就這么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