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枕戈非常聰明，拿一只貔貅過來，他仿著捏出來之后，立馬就能換姿勢，換顏色，捏出好幾只來。

    端王妃忙完過來看閨女，都看住了，還跟韓枕戈道：“你試試能不能給我捏出十二只來，童子也行，貔貅也行，這種小巧精致的東西，送人也挺好的?！?/br>
    韓枕戈連聲應下。

    端王妃又叫人：“把我房里那個四方神獸的圖樣拿來，讓他捏?！?/br>
    錦衣應聲去了，不一會兒就取了來，韓枕戈也不著急，瞧一眼那圖樣，就開始捏，都不用再抬頭看，不一會兒就捏了出來。

    而且青龍因為是龍，捏一長條就不好看了，可是韓枕戈把青龍跟一團祥云捏到一起，就有一種青龍盤柱的感覺，頓時就好看了，還更威武了。

    端王妃很是高興，叫人拿了個盒子，小心的裝好等晾干，順手賞了他。

    霍沉昭也不由多看了幾眼。

    別的不說，韓枕戈這記性是真不錯，而且看他眼神明亮，明顯也是喜歡這個的。

    霍沉昭問：“你識字嗎？”

    韓枕戈不好意思地道：“在家里的時候，上了半年私塾，只略識得幾個字，后來就沒再念了?！?/br>
    霍沉昭點了點頭，溫言道：“回頭我送你幾張畫，不是值錢的東西，但是你既然喜歡這個，難免要涉及到畫，有空余的時候，多琢磨畫里的意思，畫出來，就會漸漸有神，不會有匠氣?！?/br>
    韓枕戈連聲謝了。

    等晚上盛明麟回來，霍沉昭就跟他說了。

    他既然有天份，盛明麟并不介意隨手拉人一把，就又拿了一本字帖送給他，連著幾種筆和硯臺，并交待帳房，每個月從他的份例中，勻一刀紙，一錠墨給他。

    多了沒有，學成什么樣，要看他自己了。

    這對于下人來說，就是徹底討了主子的好了，再也沒人敢說酸話了。

    于是韓枕戈有了單獨的小房間，管家還分了些舊桌椅給他，雖然舊但是能用，除了給珠珠預備面點，平時也不用干別的活，可以一直待在房里。

    但，這對盛明麟來說，就是順手的事兒。

    這邊吃完晚飯，盛明麟三催兩催的，管家把趕著做出來的兩柄刷牙子送了上來。

    盛明麟試了試刷毛的柔軟度，又仔細的清洗浸泡了，然后一家子圍著珠珠，看盛明麟幫珠珠刷牙。

    盛明麟也是試了好半天，才找著了合適的姿勢，珠珠系著小兜兜，站在凳子上，盛明麟站在她身后，正好比meimei高大半個頭，然后把著她的小手，沾了竹鹽，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刷。

    端王爺站在前頭，還不時的托起閨女胖下巴看一眼，兩父子就跟搞什么大事情一樣，認認真真的刷了好半天，弄的團子前襟全濕了，鞋子都濕了水，然后盛明麟終于點頭：“應該是可以了吧？”

    端王爺抱著臉看了看：“嗯，可以了?！?/br>
    盛明麟在旁邊甩胳膊，舒展身體，團子也嚷嚷：“刷牙牙累洗啦！珠珠胳膊都酸啦！”

    端王爺道：“那以后還吃糖不？”

    團子半點也沒猶豫：“吃！”

    端王妃站在門邊看著，直笑得前仰后合。

    然后盛明麟跟伺候小祖宗一樣，哄著珠珠睡覺了。

    就這么刷了兩天，盛明麟壯著膽子給meimei吃了一回糖，也沒有牙痛，簡直成就感暴棚。

    端王妃看在眼里，把他弄出來的刷牙子做出來一批，放在鋪子里頭賣，還跟他道：“等賣得了銀子，我們倆五五分?！?/br>
    盛明麟：“……”

    端王妃，屬實是一個很可愛的娘親了。

    第三天的時候，輪椅什么的，也都做了出來。

    盛明麟直接叫人給秦江白送了過去，試一試，若有什么不合適的，他自己也可以找人改。

    再見面的時候，秦江白直接一揖到地，盛明麟含笑避開，兩人并沒就這個事兒多說，各自心照不宣，忙各自的事情了。

    翌日。

    韓枕戈已經習慣了上午珠珠不會叫他，躲在房中，結果一個小管事過來，跟他道：“外頭鋪子收了一個面人老師傅的東西，你去看看，有沒有你需要的?！?/br>
    韓枕戈還愣了一下，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臉色就有些變了，半晌才道：“嗯?！?/br>
    他乖乖被帶了出門，管事一直帶他走出去幾條街，左右張望一下，迅速拉他進了拐角，往一家店門里一推。

    里頭的人指了指樓梯，韓枕戈沉默的走上去。

    樓上，花白頭發的美貌婦人轉回身，眼含熱淚，韓枕戈低聲道：“娘！”

    第269章 娘真的愛他嗎

    婦人踉蹌幾步，把他擁入懷中，緊緊摟著，聲音哽咽，“祚兒！祚兒，娘好想你！”

    韓枕戈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伸出手，反摟著她，拍著她的背，無聲安慰。

    十五六歲的少年，已經比婦人還高一點，能清楚的看到婦人的頭發，那銀絲似乎又多了許多。

    婦人淚如雨下，哽咽連聲：“你這些日子可還好？可有想過娘？娘日日想著你，總是擔心你吃不好睡不好，擔心你被旁人欺負……”

    她絮絮說著，情真意切。

    韓枕戈覺得自己應該很感動的，可不知道為何，總有一種仿佛置身事外般的茫然。

    他一言不發。

    婦人說了許久，終于察覺到不對，慢慢離開些，扶著他的肩，細看他神情：“祚兒，你怎么了？跟娘生份了嗎？”

    韓枕戈垂著眼，好半晌，才輕聲問：“娘，你既然想我，為什么不接我走呢？”

    婦人好似受不住他這句話一般，踉蹌了一下，一手扶住桌子，淚如雨下。

    婦人雖然年華不在，華發已生，卻仍舊十分美貌，垂淚的樣子哀婉極了：“你以為娘不想嗎？可娘現在過的日子，步步危險，處處殺機，一旦被人發現就是萬劫不復！娘日日膽戰心驚，已經夠苦夠難了，又怎么忍心讓你也過這樣的日子？娘如今只有你了！只有你了??！娘只想你好好的，就算娘粉身碎骨，也要你平平安安……”

    “我不怕，”韓枕戈道：“我只想跟娘在一起，我不怕危險?！?/br>
    “胡鬧！”婦人拭了淚，輕斥道：“你已經不小了，能不能不要這么任性！學會體諒娘好不好？祚兒啊，你一定要記住，娘親不管做什么，全都是為了你！為了你，娘吃多少苦都是心甘情愿的?！?/br>
    “你是韓家唯一的希望了，娘不敢讓你冒一點點險。娘親讓你藏身端王府，是為了保護你，你忍一忍，待到將來，娘會把這一切，全都送到你手上，那會是你想都想不到的光明未來！如今那些欺負你的人，不管什么王爺還是公主，將來給你提鞋都不配……”

    她伸出手，輕輕撫摸著他的臉：“祚兒，娘知道做下人不容易，可這也是對你的磨練……好孩子，不要讓娘失望，不要計較一時的得失，要把眼光放遠一點……”

    她說個不停，韓枕戈只靜靜聽著。

    婦人說了許久，才話鋒一轉：“祚兒，娘聽說，最近那小公主時常叫你過去？”

    韓枕戈心頭一跳，點了點頭，輕聲道：“小公主對我挺好的?！?/br>
    婦人面色卻是一變，眼淚又流了下來：“祚兒！你這話……你這話是在戳娘的心！娘叫你以下人的身份來偽裝，你怎么能真把自己當下人？什么叫她對你好，一個公主對下人的好，那只是主人丟了一塊骨頭給狗兒！你能不能清醒一點??！祚兒??！只是幾年而已，你就變得這么沒出息了！你對得起娘對你的厚望嗎？你真是氣死我了……”

    她哭得不能自已。

    韓枕戈怔怔看她，眼中全是茫然。

    所以，我該怎么辦呢？

    我做下人，卻不能把自己當下人，那我該把自己當什么？我把自己當主子，那我還能安安穩穩的當下人嗎？

    主子對我好，就是主人丟了骨頭給狗兒……那狗兒又該怎么辦？噬主嗎？餓死嗎？？

    他想不通。

    可是看婦人哭得全身顫抖，他本能的認錯：“娘，別哭了，全是我不好，我以后不會了?！?/br>
    婦人猶哭了會兒，才道：“祚兒，你記住，永遠不要忘了自己是誰！永遠不要把自己當成真正的下人！”

    韓枕戈輕聲道：“可我是誰？”

    婦人沉聲道：“你將來總會知道的?！?/br>
    韓枕戈沉默良久：“我又為何非要做下人？我做農夫，做小販，不行嗎？”

    婦人急得又掉了淚：“要我說多少次！這是為了掩飾身份！沒有人會想到，你會在端王府做一個普通的廚子，所以　就算事情敗露了也永遠牽扯不到你！”

    韓枕戈無聲嘆氣，不再說話。

    婦人長吁短嘆半天，忽然問：“你見過那個端王世子？”

    韓枕戈微怔，點了點頭：“見過?！?/br>
    婦人道：“端王世子和端王，關系如何？”

    韓枕戈遲疑了一下，不知道為何不太想回答，半天才道：“娘為什么問這個？”

    婦人道：“娘自然有用，你只把你看到的，說出來就是了?！?/br>
    韓枕戈埋著頭，半晌才道：“我很少見到世子，只偶爾見到小公主?！?/br>
    “哦？”婦人眼睛一亮，道：“也就是說，世子在家的時候，其實并不常去找小公主？”

    韓枕戈含糊地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偶爾被叫去，不常見主子?！?/br>
    婦人皺眉半晌：“也沒見過端王爺和端王世子相處？”

    韓枕戈點了點頭，別開臉：“對?！?/br>
    婦人道：“那你以后留意一下，尤其留意端王世子和小公主，和端王、端王妃之間的相處，看看他們關系好還是不好，然后告訴馬叔，他自然會傳給我，要快一點?！?/br>
    韓枕戈低聲應了。

    婦人也不敢耽誤太久，又摟了摟他：“乖，回去吧，娘有機會就叫你出來見面?！?/br>
    韓枕戈又應了一聲，這才下了樓出去。

    一出了雜貨鋪的門，他微彎的脊梁慢慢舒展開，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他很怕娘。

    五年前，家里遭災，他一家人逃難到京城，家人都死了，爹又病了，他就自賣自身，想給爹治病，但，還是沒能治好，爹也死了。

    后來，他在牙行里待了一陣子。

    有一天晚上，娘忽然來找他，說她才是他的親生母親，而他死去的家人，只是娘的下人，她是因為家中有變，被追殺，所以才讓身邊的仆人，把他帶走的。

    他確實見過她。

    他小時候，她來看過他兩回，還給他留了些銀子和吃食，那之后好一陣子，爹娘總會用一種奇怪的眼神兒看他，他還記得。

    可是，他從來沒想過，她居然是他的親娘，而爹娘居然不是他的親爹娘。

    他問她為什么不早點來，為什么不能救下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