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俗游戲 第6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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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很久,夏安遠漸漸發現河面和自己的距離越來越近,那輪月亮也近了,這個發現讓他驚喜。月亮啊……他隱約記起來當年他用這個比喻形容過紀馳,紀馳是月亮,孤傲高潔,所有美好形容詞的喻體,在夜空中、窗戶里、池塘底。月亮啊,多高多漂亮。 夏安遠伸出手,正想摸摸他,突然耳邊響起來一陣急促的鳴笛。他乍然抬頭,發現自己竟然無知無覺走到了某座大橋上,人正要準備往柵欄邊探出一半。 他被自己嚇了一跳,連連后退幾步,離橋邊遠一點,回頭看左右,這座橋車來車往,嘈雜極了,并不是剛才那個安靜的世界。他站在那里,一時間有點分不清哪一個世界才是現實。 他又往河面上望過去,河水這時候靜靜地流淌著,波光粼粼地倒映整個城市的繁華,好美的景色。他想起來之前和侯軍去過的那座橋,那片還沒開始建設的荒郊,想起他興之所至唱的那首歌?;囊暗娘L像涌進腦海里,他只記得和風往天上飛的調子了,怎么也記不起來歌詞。 到了療養院,輕手輕腳地打開門,夏麗竟然還沒有睡,正靠在床頭看一本雜志。見夏安遠這么晚過來,她先是怔了一下,再盯著他一直看,像是被什么震驚到,眉頭也擰起來。 “媽,還沒睡???”夏安遠背過身,將手里提的東西放到桌子上,他不是很敢面對夏麗的這種目光。 半晌,夏麗才開口:“怎么這么晚過來,還買東西了?這里什么都有?!?/br> “是我一個朋友,本來說今天來看看你的,工作上的事情得先走,托我把東西拿過來,人家也是一片心意嘛?!毕陌策h輕松地笑了下,指著桌上的水杯,“媽你喝水嗎,我給你倒?!?/br> 夏麗沒說話,夏安遠吞了口唾沫,給她倒了杯溫水,手居然有些不自覺地發抖,讓他沒能把杯子倒滿。 他轉過身,把水杯遞給夏麗,整個過程沒敢對上她一直上下打量的視線。 “坐吧,”夏麗接過杯子,她問,“你今晚留在這兒嗎?” 他是打算今晚就在這陪夏麗,旁邊有張陪護睡的床,睡他也足夠了。 “嗯?!毕陌策h想離夏麗遠一點,于是坐到了那張小床上去,“我睡這,好久沒有陪你了?!?/br> 夏麗喝了口水,把杯子和她手上的雜志都放到床頭柜上去,仍是那樣盯著夏安遠看。夏安遠是真受不了這個眼神,從小他只要一犯什么錯誤,夏麗不想打他的話,就會用這種眼神盯著他一直看,直到他自己主動認錯為止。 但他不知道自己現在要認什么錯,兩個人在房間兩端沉默著。 “天氣冷得快,”片刻后,夏麗說,“你在外面要多穿一點?!?/br> “我知道?!毕陌策h終于抬起頭來,他對夏麗笑了一下,“媽……”猶豫了幾秒,他還是說,“你覺得換一個地方怎么樣?” 夏麗等著他說完。 “我現在換了個地方工作,可能以后來看你就不是特別方便了,我正在托朋友找其他的療養院,或者你不想住療養院,我們另外找個安靜的地方養身體也可以,我朋友家有個小院,環境挺好的,什么時候帶你去看一眼,住那兒的話,我就可以隨時陪著你了?!?/br> 夏麗沒說話。夏安遠又繼續說:“不過肯定跟這里的環境沒法比,你要是住著喜歡,就一直住也行,我一有空就過來看你?!?/br> 夏麗還是沒說話,對夏安遠的這個提議不置可否。她沒那么看著他了,視線轉而在這屋子里轉了一圈,空氣安靜片刻,夏麗忽然問:“他對你不好了嗎,或者,你和他分手了嗎?” 這話像一記驚雷,給夏安遠打得好一陣懵,他半天沒有動,強作鎮定道:“媽……你在說什么?” 夏麗把目光重新放回他身上,竟然有些憐憫,又有些無奈:“小遠,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是個什么樣?” 什么樣?夏安遠真沒注意過他現在是什么樣,頭發倒是很久沒剪了,已經遮住一半的眉毛,大概很邋遢吧。 “你口中的老板……”夏麗頓了一下,像在斟酌,她繼續說,“你口中的老板,是你的女朋友,或者男朋友吧?!?/br> 一聽這話,夏安遠整個人僵在床上動彈不得,他沒辦法說出其他什么話來,只能叫她,“媽……”嬰兒恐懼時的天性使然,就算對mama害怕,也會下意識開口叫mama。 “小遠?!边^了好一會兒,夏麗淡淡地叫他,她每次這么叫夏安遠的時候夏安遠都會把心瞬間提起來,“你知道,mama以前為什么會和席建華結婚嗎?” 夏安遠還是喊她,“媽……” “因為他覺得他愛我,我覺得我愛他?!?/br> 這種話夏麗從前從沒在自己面前說過,她甚至從沒有在自己面前提過“席建華”這三個字。 在這個時候卻突然說起,夏安遠不得不屏住呼吸。 “那你知道,為什么他又和我離婚了嗎?” 夏麗繼續自己回答:“因為現實里,上流階層的婚姻從來都只認可利益,而不是感情?!?/br> 夏安遠攥緊了褲子,他艱難地點頭,然后垂下眼,屋子里的光忽然變得黑暗,過了很久他才意識到,夏麗是在等他的回答,他開口,聲音把嗓子割開:“我知道,媽?!?/br> 夏麗淡淡笑了一聲,她的聲音是很好聽的,即使年歲已經不小了,即使被病痛折磨了這么多年,那把嗓子依然比年輕的時候差不了幾分。她用這把好聽的聲音問:“小遠,你真的知道嗎?” 我真的知道。夏安遠盯著地板上的光影,想,我怎么會不知道呢,我從小就知道,一直都知道,所以一切才會變成現在這樣。他想他是個合格的孩子,一次又一次將自己從那條危險的河邊拉回來,這一切都沒有背離夏麗的教導。 房間里安靜了好一會兒,有淡淡的花香飄過來,桌子上依然有新鮮的插花。 夏麗又開口了,她竟然開始慢慢地講她和席建華的故事,講年輕時候的故事,說那時候她年紀還小,進了娛樂圈又沒關系又沒靠山,兩三年才出得了一首歌,其他時間就是陪老板喝酒。 陪老板喝酒,你明白什么意思嗎。夏麗問。 三十多年的社會其實和現在沒什么兩樣,自古以來都一樣,選擇權、話語權、控制權,都牢牢掌握在站在金字塔尖的那些人身上,表面上大家都西裝革光鮮亮麗,私底下是人是鬼誰能分清,夏麗在那幾年見過的鬼比人還多,什么事兒對她來說都不新鮮了。但她碰上了席建華,她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真正動了心的人,也就像她在此之前冷眼旁觀的那些少女一樣,奮不顧身投入了愛情的懷抱。 她說,后來回想起那個時候,她會想,其實愛就是一種癌癥,也跟癌細胞一樣,能蠶食掉人的理智和自控力。她從來都自詡清醒,竟然也會對一個明知道不可能永遠在一起的對象產生期望,輕易放棄她付出那么多所追求的、才剛剛開始的事業,兩人偷偷選在離京城很遠的容城定居結婚。 結局就是現在這樣。 她又說,年少輕狂嘛。 所以她也算過過一段時間有錢太太的日子,認識大大小小的奢侈品牌,分辨得出哪些花值多少錢,也知道能住得起這種療養院請得起那樣高素質的護工,并不是一般有錢人能輕易做到的。 她問夏安遠:“小遠,你知不知道,前幾個月你來看我時身上穿的那些衣服,連一個普通房地產老板自己本人都穿不起,他的司機又怎么穿?” “而且,那些人替你圓謊的時候確實環環相扣,圓得很好,但他們百密一疏,甚至你自己,是不是都忘記了一件事情,一個重要的前提——你根本就不怎么會開車???你甚至連駕照都沒有考過,怎么去當大老板的司機?” 夏安遠張著嘴,愣住了,不知道自己是想說話還是想哭,所有的情緒好像全部堵在了嗓子眼里,他死死地掐著大腿上的rou,用盡全力才讓自己能正常發出聲音:“……所以你一開始就知道了,又為什么現在才拆穿我?!?/br> 夏麗輕輕搖頭,視線移到桌上的花,她像陷入回憶,說起了別的事情:“小遠,你不知道你小的時候長得有多漂亮。你才出生那段時間,正好是席建華新婚的日子,說實話,我那時候帶你并不怎么上心,因為看到你就會想起他。白天上班把你交到娘家人手里,晚上回家才會陪你一陣子,就這么過了兩三年,你越發長得好看了,簡直就把我和席建華臉上所有優點都集合了在一起,人人見到你都要摸摸你,抱抱你,我一開始并沒有察覺什么?!?/br> “直到有一天,我提前下班,撞見了……”她說到這里,有些難以啟齒,“撞見你舅舅,那個畜生……”夏麗還是沒能說出來,她閉了閉眼,嗓子忽然變得沙啞,“你外婆就在一旁,她竟然不聞不問,像已經見慣了啊……小遠,mama那時候真的很害怕?!?/br> “所以我帶你走了??赡阍介L大,我越害怕,你是男孩子沒錯,但我見過那些老板的玩法,這個世界,沒有錢沒有權,男孩女孩其實都一個樣……mama想不出別的辦法,只有把你打扮得丑一點,把你帶得離那些有錢人遠一點,那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這樣的做法是對還是錯,我教你不能走捷徑,教你不能出風頭,做事做人要踏實隱忍,過得普通一點就好,我覺得可能普普通通就是平平安安……” 說到這里,夏麗像是已經用了大半的力氣,疲憊地呼吸著。 夏安遠緩了一會兒情緒,撐著腿站起來,去她床邊,多拿了一個枕頭墊在她身后。他聲音還是很低?。骸岸际沁^去的事了……媽你別多想?!?/br> 正要坐回去,夏麗忽然握住夏安遠的手腕,太瘦了,她被這骨頭硌得心驚。 “那張經常被你放在枕頭下面的照片,”好半天,她問,“是他嗎?那張照片上的人?小遠……你一直都喜歡這個男孩子吧?” 夏安遠怎么也不說話了。他不知道夏麗是什么時候發現的那張照片,他沒力氣問,一提到紀馳,他整個人的神經都繃緊起來,指尖深深陷進掌心,那塊rou都快要被他自己挖掉。 “我知道是他,你口中的老板就是他?!毕柠惛杏X到夏安遠在不自覺地發抖,她放松了握住他手腕的力度,指腹在那上面摩挲兩下,像安撫。她努力對他笑了笑,“小遠,你別這么怕mama,我沒有要怪你的意思。其實……我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紀馳對嗎?” 夏麗深深出了一口氣,她抬眼,望著夏安遠沉默的,瘦到脫相的臉,“我也見過他,見過他兩次,一次在轉院之后,一次在……八九年前?!?/br> 第100章 好想你,好想你。 夏麗第一次見紀馳的時候,其實沒太看清他的臉。 隔得太遠了,席建華的葬禮,她只能悄悄站在最遠最不起眼的地方,夏安遠以誰都不清楚的身份上去磕頭燒紙,她看著她的兒子,看著看著就走了神,視線游移到其他地方,忽然見到主位里年輕一輩簇擁著一個人,和夏安遠一般大的年紀,卻把一身冰冷奢侈的成熟黑西裝穿得合適筆挺。 年輕、耀眼、地位尊貴,以至于一片黑壓壓的人里,夏麗只看到他。很快,她又注意到他好半天都沒挪地方的視線,順著看過去,是她自己剛才也正在注視的方向。 看起來像在看別的,花圈遺像什么的。實際上他在看夏安遠。 如果不是因為夏麗是夏安遠的母親,對這種事情擁有一種莫名的直覺,她不會隔著這么遠也覺察出來這視線里所包含的情愫,因為他收斂得非常好,是上位者游刃有余慣了的情緒控制。 夏麗的心幾乎瞬間提了起來。很快,她又發現一個更要命的事情——夏安遠在轉身離開靈堂之前,也偷偷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回想起來,那段日子過得太混亂,席建華去世,自己確診胃癌,又遇上夏安遠想要拿了席家的錢退學離開京城給自己治病,樁樁件件,像有一只無形的手,在推著他們在渾渾噩噩地往前走。 她沒法把話問出口。于是一拖再拖,拖過好多個四季變換,拖到她自己都已經忘記這件事情時,她在夏安遠枕頭下發現了那張被他當成寶貝的照片。 用了很久夏麗才將葬禮上的那個人和照片上的這個人重合起來,她總算看清了眉眼,尤其英俊的小伙子,正是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間的年紀,他向鏡頭伸出手,站在煙花前,眼尾含著溫柔的笑意。 很難形容那是種什么感覺。夏麗把照片原原本本放了回去,掰著指頭去算夏安遠離開京城已經多少年。第六根指頭折下去的時候,夏麗哭了。 照片是拍立得,就算被塑封得再好,時間久了,也難免會有褪色發黃的情況出現??捎洃浭遣粫噬?,夏麗想,也許她兒子的記憶并沒有隨著相片的褪色而褪色,他只是把一切——愛、恨、欲望、遺憾、想念,都安靜地藏了起來,或許會藏得更久,藏到照片模糊不清,甚至藏到他生命的終點。 小遠是一個很能忍痛的孩子,她早該知道的。是她把他教成這副模樣。 “所以你一見他,就把他認了出來?!毕陌策h坐到床邊的椅子上,很久之后,那陣頭皮發麻的感覺也沒有過去。他的聲音低到幾乎聽不見,“什么時候的事?” “轉院到京城之后,第二天?!毕柠愓f,“應該是下班之后過來的,還穿著西裝。他說是你的老板,路過醫院順便來看看?!?/br> 從青少年長成男人,變化其實很大,但奇跡般地,夏麗確實一見他就認了出來。她也沒辦法認不出,因為那是她的兒子放在心里那么多年的人。但紀馳不知道夏麗認出來他,只跟夏麗介紹說,阿姨,我叫紀馳。夏麗竟然是在紀馳自己口中得知他的名字。他把夏安遠稱作小遠,說他來替小遠來看看阿姨你在這里住得適不適應。 那一瞬間,她幾乎是立即明白了夏安遠做了什么才換來后面的所有一切。很難描述她那個時候是個什么樣的心情,有太多的話想問,也有太多的滋味堵在喉頭,到最后,她什么也沒說,安靜地看了紀馳一會兒,只問了一句,“小遠呢?” 她看著紀馳忽然愣住,看著他垂下眼睛,看著他竟然露出來一點晚輩被長輩責備時的會露出來的模樣,看著他低聲說,對不起阿姨,小遠最近有點生病了。 兩人一直沉默到紀馳的手機鈴響起,在他接過電話向夏麗告辭準備離開的時候,夏麗叫住他,對他淡淡笑了一下,“小馳——這樣叫你可以嗎?”她說,“我不在小遠身邊,他又一貫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還請你幫忙多費心照顧照顧他,好嗎?” 房間里面一片死寂。 夏安遠喉嚨動的時候竟然嘗到了輕微的血腥味,他嗓子痛得像被刀割一樣,要用很大的力氣,才能從傷痕累累的喉管擠出來聲音,“我不明白……”他用手掌撐住額頭,身體很低地俯下去,胃里此刻也在抽痛,他說,“我不明白……” 他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不明白為什么夏麗要忽然跟他說這些,不明白現在這個mama和小時候那個mama怎么會是不一樣的兩個人,不明白他聽到這些話為什么會變得更痛苦更無力,不明白事情的一切發展說明了什么,說明自己到底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 “小遠……”夏麗在叫他,“小遠?!?/br> 夏安遠遲鈍地應她,悶聲從胸腔里傳出來。 “我一直沒有跟你提過這個問題,是因為……我在逃避?!毕柠愓f,“逃避是因為……我不知道該怎么辦?!?/br> “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想了很久了。你當年離開京城的時候我就沒想明白,現在更想不明白,是不是我從一開始就做錯了呢,如果我不這么教你,不對你那么嚴厲,你現在是不是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愛你想愛的人,活得輕松一點?” “媽,”夏安遠仍然把眼睛埋在手掌里,“你沒錯,”他說,“你沒錯?!?/br> 看了他很久,夏麗才伸出手,輕輕把夏安遠的手拉開,見到他疲憊的眼睛?!拔冶緛硪詾槲沂菍Φ?,但見到你這樣子,我想我做錯了?!毕柠惾ッ陌策h微微凸起的顴骨,一眨眼睛,眼淚就掉下來,“我們小遠這么懂事,這么努力,這么好看,就應該做自信的孩子,讓大家都看見你,都喜歡你。也許……我一直讓你收起來的東西不是軟肋,而是你的武器,是我用它們傷害了你?!?/br> 夏安遠張張嘴,想要說什么,一抬眼,見到了夏麗的眼淚。 “對不起小遠,是mama讓你難受了?!毕柠愓f,“mama太沒用了?!?/br> 夏安遠想要安慰她的,他想說媽你別哭,對身體太不好了,也不要再說誰對、誰錯,一切全都過去了。但他什么都說不出來,心里好像有無數股力量在拉扯他,又纏緊他,他第一次見對他這樣柔和的mama,他有些怕,怕他還沒回到真實的世界里來。 緊接著,他聽到夏麗問他:“是他對你不好了嗎?” 當然不是,他對我很好,非常好。 “你們分手了嗎?” 是分開,不是分手。 “為什么要分開呢?” 我也不知道。如果是因為他要結婚的話……他說他不會結婚的。 “小遠,你不想離開他嗎?” 夏安遠怔住了。 好像世界上的一切都在這瞬間停滯,那些拉扯又緊纏他的力量突然消失,地心引力也消失,他渾身發麻地飄到了空中,混沌的最中心,往下看,大地陰沉黑暗,連影子都照不見,往上看,頭頂是烏云,填滿了整片天,厚重得快要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