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俗游戲 第6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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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縣?!比文现貜瓦@個地名,“這種地方工作好找嗎?” “零工,偶爾有一些?!毕陌策h說,“要么開店做點小買賣,但我現在手里頭沒什么錢,可能還是得打工,工地上錢多一點,然后攢夠了,去學點什么技術,汽修什么的?!彼o任南講他的計劃,但視線其實一直落在窗外,“就是不知道我媽現在的情況能不能回去,如果還得繼續在療養院住的話,我可能……可能得給她換一個性價比稍微好一點的地方,對,那就還得再去找個工資更高點的工作,”他兀自笑了笑,“我媽之前在津口住院的時候,醫院門口小攤都賣得挺好的,我之前觀察過,生意不錯的話一天能有上千的毛利,我覺得做這個其實也不錯,什么掙錢就做什么嘛?!?/br> 聽他說這話,任南不知怎么,又想起上一次跟夏安遠的見面,他坐在價值四五百萬的賓利里探臉出來看自己,那張好看的臉不知道跟上流圈子的豪奢多相配?,F在卻又平淡地講起他要去工地打工,或者學汽修、擺地攤。 在社會最頂層和最底層來來回回混了個遍,任南想他大概明白夏安遠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樣。 自尊心越強的人才會越自卑。 “挺好的?!比文宵c點頭,“要不然去我表姐那吧?我外公家就在白溪鎮,家里頭有個院子,空著也是空著,要不便宜點租給你們?阿姨如果不去療養院的話,住那個院子養病還是挺合適的,很安靜。我表姐家也離得不遠,相互還能有個照應?;蛘?,如果你愿意,來我們工作室當模特怎么樣?”任南頓了頓,又試探著補充道,“這段時間我們計劃轉型,但預算不夠請業界出名的那些模特,攝影師要求又高,總找不到合適的。我一直覺得你很合適,遠哥,要是你能來,簡直就幫了我們大忙了?!?/br> 夏安遠一直看著車窗外面,也不知道有沒有把任南的話聽進去,過了好一會兒,才轉過頭來,對他淡淡笑了一下:“我明白你的心意,小南。給我幾天時間想想好嗎?” “不著急的,我們還在籌備當中,遠哥你可以好好休息一陣子,我帶你出去玩兒一趟都可以?!币娤陌策h松口了,任南挺高興,其實他說的也并不是假話,又能幫到夏安遠,簡直再合適不過了。 “但其實你不想問我這些的吧?”夏安遠接著說,即使這段時間感知力再遲鈍,他也能看出來任南總欲言又止,“或者說你是想告訴我點什么事情?” 他問任南:“是不是上次見我還是紀總的……愛人,怎么現在又變成住破旅館的無業游民,覺得好奇,又不好意思開口問?” 當然不是這個原因。 因為之前托人打聽過紀馳和紀家,那幾個朋友后面一有點這方面的消息就會告訴任南。夏安遠這人的性格,任南自認是挺了解的,所以對他最終會做出離開紀馳的選擇一點兒也不意外——實際上,他們兩人的身份本來也完全無法匹配。 之所以沒有在夏安遠和紀馳面前多說什么,是因為任南覺得,兩個人如果已經有了這么多年的糾葛,是是非非,利益得失,他們彼此肯定是比外人更清楚的,就算再不合適,他也沒有任何權力和立場對兩人提出建議甚至勸誡。 而且從他跟紀馳接觸過的幾次來看,他其實并不覺得紀馳會是大家嘴里所說的那種人。上次給他送照片過去時,他能從紀馳垂眸翻照片時的那副神情里看出來,比起自己年少時的悸動,紀馳對夏安遠的感情遠要深得多。 可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并不是一個“愛”字就能解決所有事情的。 得知那件事后,他就立刻給夏安遠發信息,沒收到回復,他才在猶豫之間打了個電話過去——只是他沒想到夏安遠會這么快就著手離開,更沒想到他會把自己搞成現在這樣。 這不是他記憶里那個隨性灑脫、萬事不入心的夏安遠。 “本來紀總家里那個圈子我是根本接觸不到的,打聽出來的只是一些不知道靠不靠譜的小道消息,”良久,任南才開口,“但這件事情他們都傳開了,我有點不大信,求證了一位攝影師朋友,她老公家里在做高端酒宴這方面的策劃……” 夏安遠抬眼看他。 “說是前些天紀總家里給他辦生日宴,在宴會上宣布了紀家和喬家聯姻的消息?!彼遄弥迷~,“紀總當時就在現場坐著,只是后面沒坐多久就離場了?!?/br> “遠哥,這事兒你知道的吧?” 夏安遠先是平靜地看著他,再露出來一點笑,然后笑容越來越來大,他點點頭,笑得臉都要僵了。 “我知道,”他說,“我知道?!?/br> 夏安遠用那副笑容說:“原來你知道了,怪不得沒問我?!?/br> 任南抿了抿嘴,他知道自己在這種時候提起這種話題對夏安遠情緒很不好,但照夏安遠現在這個狀況看,如果不找一個點讓他爆發出來,怕是要把人憋壞。 他雖然不懂心理方面的問題,但也清楚,傾訴是可以療傷的。 “喝酒嗎?”他問夏安遠,“今天太晚了,我們明天再去看侯軍。遠哥,咱們去吃個宵夜,你跟我說說你和紀總的事兒,可以嗎?” 第97章 “那只貓?!?/br> 夏安遠骨子里不是一個愛沉默的人,他卻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也學會了用沉默和人交流,用沉默解決問題。 等不到回答,任南把夏安遠帶回了家,三環邊上的兩居室,面積并不大,但很溫馨,不太像他這種行事風格的男青年會選擇的裝修。 “家里頭給我買的房子,”果然,任南指著帶碎花的墻紙解釋,“這都是我媽選的?!?/br> “給你準備的婚房吧?”夏安遠說,“很漂亮,家里這樣裝修,女孩子會喜歡的?!?/br> 任南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你先坐,今晚我們喝點煮啤酒,”他把從樓下買的啤酒抱到廚房去,“我前年去s省那邊學到的,遠哥你喝過嗎?” 夏安遠一愣,跟著去了廚房。他不僅喝過,他也會煮。 夏安遠已經忘記他是在哪里學會這個做法的了,可能是還小的時候夏麗在某個過年夜給他煮過一次。 做法很簡單,根據個人口味偏好在啤酒里加米酒、紅棗、枸杞、冰糖,煮開就能喝。夏安遠在燃氣灶邊守著,香味幾乎是剛下鍋就飄上來。 他又覺得自己沒辦法呼吸了,這種情況已經出現太多次,這一回他被灶火撲上來的熱氣熏得更難受許多。 一點辦法也沒有,他又想起紀馳,想起他第一次煮啤酒給他時,紀馳等不及,圍在鍋邊先嘗了嘗味道,那條英挺的眉毛一挑,眼睛里透出點新奇,他把下巴抵在夏安遠肩頭,從后面抱住他,低聲說想喝甜一點的,夏安遠便給他多加了不少冰糖和米酒。 最后當然因為他上下其手的搗亂放失手了,煮出來,連一點啤酒的味道也喝不出。 今晚煮的這一鍋糖放得少,啤酒的麥香和苦澀要更明顯一些,但對夏安遠來說仍然跟甜水沒什么區別,他酒量一直很好。 任南其實沒怎么多話,只是開著電視,跟夏安遠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沉默的時候就讓他倆沉默,啤酒熱騰騰地飄著香。 大概是這種氣氛的確很容易讓人逐漸放松下來,慢慢的,他們竟然真的聊到了紀馳,先由任南提起,說第一眼見到紀馳時被嚇了一跳,說他整個人像金子做的冰山一樣,看著就沒人敢惹。 夏安遠被他這個形容逗笑了,他盯著半空中,說自己也對他有過類似的形容。 他對你不這樣,任南說,我從前就猜你是不是有過一個男朋友,是他對嗎? 夏安遠收起笑,點點頭。 任南捏著杯子,過了會兒又問,為什么會分手? 為什么會分手啊…… 這么多年,好像還從來沒有人問過他這個問題。當然了,知道他和紀馳事情的人本來也就不多。被任南這么直愣愣一問,夏安遠還真努力想了很久,但腦子里亂糟糟的,越是努力去找答案,就越是找不到。他沒發現自己在無知無覺地放空,好一陣子,才想起來要回答任南。 我不知道。他老實說。 如果提前幾個月,在和紀馳重逢之前被問到這個問題,夏安遠可能會給出他無數條理由,像每一次開解自己那樣開解試圖安慰自己的人。但現在的時間線是他和紀馳的再一次分開,要讓他再說出那些話來,連他自己都覺得難以啟齒。 而且他是真的不知道。腦子里面被塞得很滿實際卻又很空,從那里面他找不出來自己的原因。 夏安遠只明白一點,那就是他從始至終就在傷害紀馳。他傷害到紀馳了。 所以他對任南說,因為我做了錯的事。 是做錯事才會分手、分手導致他做錯事,還是分手本身就是一件錯事,夏安遠沒說清。緊跟著他繼續說,這是我想要的結局。 夏安遠繼續喝那杯對于他而言根本是寡淡無味的煮啤酒,任南坐在沙發另一邊看著他,看著夏安遠目光近乎呆滯地垂在虛無中,對這個世界,對身側的人,對他自己,低聲重復道:“這是我想要的結局?!?/br> 其實這句話很像魔咒,任南想,是夏安遠用來自我洗腦和催眠的魔咒。 “是嗎,”任南只是問他,“遠哥,這真是你想要的結局嗎?!?/br> 他把最后那點啤酒喝完,杯子空下來,今晚的交談要到結束的時候了,再深入,效果也許會適得其反。任南沒有非要讓夏安遠給他一個答案,起身收拾完東西,他給夏安遠拿來一套新的睡衣,打算睡覺之前突然說起另外一件事。 關于紀馳和他從前拍的那些照片的事,包括當時紀馳說的那些話。他沒給當時的紀馳和現在的夏安遠做出什么評價建議,回房間之前按了把夏安遠的肩膀,當年的那個愣頭青好像已經長大成熟了好多了,而夏安遠卻仍然停留在原地,仍然像落日一樣往黑暗的地平線緩緩沉下去。 “沒別的意思,就是感覺這種小事兒沒必要不告訴你?!彼f,“遠哥,好好睡一覺吧?!?/br> 次臥的床是鋪好的,夏安遠躺進去,聞到了陌生的洗滌劑味。 他像任南所說的那樣,閉上眼睛,要好好睡一覺。意識沉浮在這種最安靜最黑暗的時候,本應該進入到夢里的,卻還是像前幾天那樣,在某一個臨界點開始呼吸困難,像他自己掐住自己的喉嚨,再拼命用力,肺里面只能汲取到絲縷的可憐氧氣。 他只能睜開眼,再閉上眼,反復來回好多次,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睡著。他看了眼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 他根本沒有力氣睡著。 于是他又爬起來,去陽臺上找煙。夜太深,對面的窗口沒有一家開燈,煙霧彌漫在黑暗之中,他能看到任南他家小區的中庭,綠化非常好,黑黝黝的樹叢被夜風刮得搖搖晃晃。 這是幾樓?他突然想,這是五樓。 他往前站了一步。從五樓跳下去會不會立即摔死?他認真地分析,如果是頭先著地,概率應該比較大,但中途如果被樓下的陽臺棚和樹杈阻住,只是斷手斷腳癱瘓掉也有可能,得找好方位控制身體跳下去的力度才行。 夏安遠很著迷地看著樓下的樹和草坪,真的開始研究角度。他感覺樓下忽然變得對他極具吸引力,就像那天夜里在趙欽的車上,他對自己說,可以跳下去的,跳樓比跳車還要穩妥一點,“砰”一聲砸下去,一切就可以結束了,他就能睡得著覺了,什么痛苦也沒有了。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把窗戶打開一點,頭探出去看,外面果然風吹得很大,他從里面嗅到了解脫和自由的氣息。 不過要是沒死成怎么辦? 他又猶豫了。沒死成就得治他的骨折或者半身不遂,他沒那么多錢治,到時候連想再跳樓一次也沒有能力了。而且這是別人家,不是自己的地方,自己要是從這死了,豈不是會影響到房價,這房子也變成兇宅了?到時候找誰來負責呢,夏麗嗎?夏麗也沒那么多錢賠給人家。 夏安遠怔怔盯著樓下那片地看了好久,風像在打著圈兒地轉,發出輕聲的呼嘯,他忽然聽見一聲清晰的貓叫。夏安遠收回視線,先看屋子里,那聲音就像從他耳朵邊上傳過來的,可屋子里什么也沒有,也沒有貓掠過時“蹭蹭”的聲音。 對了,他突然又想起,對,還有夏麗,還有他mama。 他不能死。夏麗沒辦法缺人照顧的吧。 夏安遠在陽臺站了好一會兒,最后還是帶著一身寒意回到床上,繼續睡他沒辦法睡著的覺。 這一回閉眼睛之前,他用任南的話問自己,這真的是我想要的結局嗎? 第二天起床,任南先聯系了侯軍那邊的康復中心,本來是想先給那邊的工作人員打個招呼,讓他們先別告訴侯軍誰要去看他,好給侯軍一個驚喜,卻得到了他這段時間暫時要去外地的消息。 對此夏安遠有些奇怪,問任南侯軍現在到底是個什么情況。任南說具體什么情況其實他也不清楚,他只是打聽到侯軍現在的確是在那個康復中心。他看著夏安遠的臉,不用問他昨晚是不是沒睡好,他懷疑夏安遠昨晚根本就沒睡。 “我們先去看看那個院子吧?!彼褱睾玫呐D踢f給夏安遠,“我這段時間休假,剛好去我外公家陪陪他們?!?/br> 這院子的確如任南所說,環境很好,適合養病的人住。就在白溪鎮邊上,買東西很方便,又因為遠離大道,周圍只有隔得很遠的幾家人居,院門口有兩片菜地,荒著沒種什么東西。 往里走,雖然很久都沒人住過,房子也有點年頭了,但打掃收拾得很干凈,家具家電也都一應俱全,拎包就能住進來。 “怎么樣,遠哥?!比文峡吭陂T邊,“我外公他們都搬鎮子上去了,這里也就一直閑置著,因為價格太便宜,他們也就懶得費心出租,要是可以的話,你把阿姨接過來住,我表姐他們也能經常來照看照看?!?/br> 很合適,這對于現在的夏安遠來說簡直再合適不過了,他沒有覺得不好的理由,何況任南說的租金價格非常合理,不至于低到讓夏安遠覺得他們白給,也不至于讓他的生活產生太大的負擔。 夏安遠決定暫時在這里住下,換算下來,這里住一天比在那家破旅館還更便宜。 合同是跟方清華簽的,押一付三,很標準的程序。見到夏安遠又回到白溪鎮來,甚至要在這里住下,方清華其實心里挺高興,憑心而論,比起任南那幾個狐朋狗友,她反倒覺得自己表弟跟夏安遠這樣的人做朋友更好,至少吃苦耐勞,人又踏實。晚上吃飯喝酒的時候她也就順嘴把這話說了出來。 任南端著酒杯笑:“姐,你說的那都是小時候的事兒了,小時候誰不調皮搗蛋?!?/br> 夏安遠沒說話,附和著他們笑。酒喝了不少,方清華轉而說起那個姓曹的老板,說他不知怎么,七八月份的時候公司被上頭查了個底朝天,這白溪鎮首富一夜之間就易了主。 算算這時間,恰好是夏安遠剛回京城的那陣子。 白溪鎮雖是個鎮,畢竟在津口的城郊,又有個大學城和幾家小工廠在這兒,說是個小一點的地級市也不為過,這地方的首富說換人就換人,絕不可能是出自一般人的手筆。 夏安遠忽然垂下眼睛。 “誒,安遠吶,要不你這幾天來我這幫幫忙?”方清華突然說,“小狗子回老家娶媳婦兒了,我這兒還差個輪班的領班呢,你要能接受三班倒的話,想干多久都行,要想日結工資也沒問題,到時候你要有更好的去處,姐也支持你?!?/br> 夏安遠沒法推辭,相反的,如果方清華不提這件事,他也會主動問她需不需要人。 任南的工作室還在休整中,要去他們那里也只有再等一段時間,而他身上的錢幾乎都要用光,要再想去哪里干什么甚至是吃頓飯可能都要成問題,他不能再停著不動,必須馬上轉起來,多干一天的活兒就能多掙一天的錢。 喝了太多酒沒辦法開車,任南把車停到方清華家里,跟夏安遠兩個人走回小院去。他打著替夏安遠收拾屋子的名頭,打算這幾天都住在那里。 走出鎮子,他們拐上臨近的小路,路兩邊是農田,這時候腳底下黑漆漆的,一不留神就容易踩空。夏安遠只是沉默著悶頭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任南怕他不熟悉,換到他前頭領路,走著走著,卻忽然發現自己身后沒什么動靜了。他轉過身,看見夏安遠停在離自己三四步路遠的地方,正在看右手邊黑漆漆的農田。 任南走近,跟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怎么了遠哥?”冬天的田地里頭只有白菜最多,這時候都是黑黑的一團。 “那只貓?!毕陌策h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邊,說,“我能把它帶回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