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家沒那么點麻煩?！?/br>
    車上，邵唐這么寬慰周慕楊。

    周慕楊一路神情嚴肅，大部分時間保持沉默。微信群里周家人的消息熱火朝天，都在說還沒找到周慕楊的小堂妹。

    好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讓那么多人都找不到她。

    她沒有敢馬上發消息給家里人，一堆人撲過去的場面那可太壯觀，周慕楊想來想去，都覺得還是自己先去那里，把小堂妹送回家，再和周家人那邊報平安比較好。

    邵唐看出她心情沉重，找了些話安慰她。誰家都有親戚，親戚里總有那么幾個不省心的，也不是多大的事。她沒必要為麻煩他不好意思，人嘛，就得互幫互助，才好生活下去。

    快行至目的地，邵唐輕咳一聲，放緩汽車速度。

    “咳，和你說個事?！?/br>
    周慕楊現在沒什么心思，生硬說了一個字：“講?！?/br>
    她用冰冷的眼神提醒他，最好有屁快放。

    “等到了那里……”邵唐吞吞吐吐，“你……你到時候別鬧太大動靜?！?/br>
    周慕楊皺起眉，邵唐給她解釋道：“哎……就是說，我兄弟那地方……也就是個小地方，小本經營……”

    他朋友開的就是間小旅館，地方小，也不怎么正規，當時前臺都沒怎么查看小堂妹的身份證。周母嗓門大，邵唐在一旁聽了個大概，知道周慕楊會去找人。他開始找人打聽消息，有個開旅館的朋友有回信，說是今晚來開房的客人里有對小情侶，兩個人看著就很年輕，兩人開房時那朋友也在，聽到小男友喊女友的名字，記得女孩的姓氏，姓周。這就和邵唐簡單說的信息對上了。等邵唐從周慕楊那里要了小堂妹的照片，再發給朋友，朋友確定是那女孩。兩人急忙就趕了過去。

    邵唐沒有說得太明白，委婉地提醒周慕楊，他不想給朋友帶來麻煩。朋友那地方不怎么查看身份證，這當然不合規，但是這種灰色地帶在小地方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朋友也是為了掙點錢糊口，他希望周慕楊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別轉頭給人舉報了。

    周慕楊瞇起雙眼，眼神微妙。

    邵唐急忙補上一句：“這么晚了，萬一有什么動靜，影響別人休息就不好了?！?/br>
    周慕楊雙手抱胸，神情怎么看怎么都是不贊同，這種違規的經營場所當然應該有一個是一個舉報為好，但是想到今晚也是邵唐給幫了忙，不然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時候，她閉上眼，哼了一聲。

    “哦?！?/br>
    哦？？邵唐心里七上八下，這算是答應了？應該是答應了吧？怎么這人臉色還那么臭呢？喂他都幫到這份上了給點好臉色不能怎么她吧？

    算了吧，邵唐無奈認命，這人就這么個脾氣，他能怎么著？她說了“哦”，那他就當她是答應了吧。

    邵唐開了四十多分鐘，車子駛出鎮子，又開了快半個小時，他們來到和臨近小鎮交界地帶，眼看汽車行駛的道路越來越窄，周圍的商店越來越破舊，周慕楊心里頭快服了她那個小表妹。

    真夠可以的，難怪那么多人找不到她，實在是周家那幫人把她想得太簡單了——他們誰都不信小堂妹真能跑到多遠的地方，以為她就是個孩子，在本鎮找個地方鬧鬧脾氣，等著大人找上門，再安慰兩句就能好。

    周慕楊下了車，就看到一處地方打著亮閃閃的霓虹燈，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里格外閃瞎人眼。這是個小地方，規模比周慕楊她們小鎮要小得多，這里的人們也沒多豐富的夜生活，周圍很安靜，很少有店鋪還開著，就連那些店鋪的招牌在晚上也能看出有古老破敗，邵唐朋友的那家旅館是個例外。

    邵唐的朋友是個瘦高個，兩頰顴骨高高突起，見了邵唐，兩人打了招呼，朋友領著邵唐和周慕楊走上旅館的樓梯。朋友在前面走，和邵唐他們強調：“一般來說我們不會隨便透露客人消息，不過這次情況特殊，我可以帶你們去，不過……”朋友停頓一下，“你們別吵到其他客人?！?/br>
    邵唐應得很快，不過他還是不放心，看了一眼身后的周慕楊。周慕楊臉色不大好看，還是跟著“嗯”了一聲。

    朋友帶他們到一間房門口停下，示意這就是小堂妹和她男友的房間，他給邵唐和周慕楊兩人做了個手勢，暗示他們做準備，隨后敲了敲房門。

    “干嘛??？”里頭響起一道不客氣的聲音，是個男聲。

    朋友也沒隱瞞，對著里頭說道：“收拾一下吧，你們家里人來找了?！?/br>
    周慕楊聽到里面一聲“臥槽！”，還是那個男生喊的，在那聲后頭還跟著一聲“靠??！”

    懸著的心終于死了，她的小堂妹真的在這里。

    那朋友沒有馬上開門，給了里面的人一點時間，讓他們整理一下——起碼穿個衣服。不過也沒有很久，他用備用房卡刷了房門，很快打開房門。

    里頭也是亂糟糟的，一個男生還在床上，他上半身沒有穿衣服，手抓著長褲，是正想穿上去。一個皮膚白皙的女生站在床尾，她正在套上衣，見到門外的人真的進入，她露出愕然的神情。

    “咳……”邵唐的朋友縮起肩膀，頭低下，忙往后退，關上門前還不忘叮囑，“記得，千萬千萬，動靜不要太大?！?/br>
    那女生還沒穿上衣服，上身一件白色吊帶背心，下身只穿了一條叁角褲衩。邵唐瞬間明了朋友為什么做出一副不敢看里面的樣子，他也兩眼一翻，急忙退到門那邊，眼睛盯著門，實在不敢往里面看，心中默念：非禮勿視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來的路上，周慕楊想了很多可能，也祈禱著有些可能千萬不要發生，但這世上的定律，就是人越怕發生什么，就越會發生什么。

    地上的東西亂七八糟的，兩個人的書包就那么隨便扔在地上，書本都從書包里掉出來，還有兩人的衣服，也是糾纏在一起，估計脫掉時戰況激烈，還有……

    她都不用數，只是隨便一瞟，就能看到地上有叁只安全套，垃圾桶里還有避孕套的影子，不過她沒數。

    救命……救命……救命……她現在只能想到也是唯一想到的就是喊救命。

    真是最糟糕的情況。

    但作為一個成年人，作為一個已經叁十歲的成年人，周慕楊努力保持鎮定，告誡自己此刻一定要冷靜，冷靜。

    “和我回去?！彼己荏@訝，她的聲音居然是那么的溫和。

    小堂妹一聽，胡亂把T恤套到身上，氣呼呼地喊道：“我不回去！”

    冷靜！冷靜！這兩個字不斷在周慕楊腦海里回蕩，她甚至扯出一個大大的微笑，希望小堂妹能感受到她的溫暖，“回去吧，你這么晚了，你家里人應該都急死了?！?/br>
    “我、不、回、去??！”小堂妹鄭重其事地喊道。

    “我不回去！”她嚷道，“回了家，爸媽肯定又會念叨學習學習學習！他們只會說這個！我不回去！我不要學習！我討厭學習！”

    周慕楊額頭青筋跳動，她還是試圖和小堂妹講道理，“個么他們也是為你好，對吧？”

    小堂妹以鄙夷的眼神看著她，“你和他們一樣，只會說為我好為我好，煩死我了！嘴上說為我好，誰真的關心過我？就知道讓我學習學習學習?。?！煩不煩啊你們！我不想學習??！你們可不可以不要再逼我？??！”

    周慕楊嘴角掛得都快累死了，她盡量保持語氣上的親和，“那，不上學，你想做什么？”

    小堂妹沒有猶豫，手一指，指向旁邊小男友，堅定地說：“我要和他走，世界這么大，總有我們容身的地方?！?/br>
    邵唐沒敢看里面，耳朵還是聽得見，他差點想為小堂妹鼓掌，拋開事情嚴重性不談，小姑娘挺有勇氣的??？他手都舉起來了，一想到周慕楊能殺人的眼神，他懷著遺憾的心情，放下手。

    周慕楊和邵唐想法不同，她沒心情欣賞小堂妹的勇氣，只知道她的血壓一直在升高。

    這世界上有的是女孩上不起學，家里為了那點彩禮，早早把女兒嫁了，那些正值青春年齡的女孩尚懵懂無知，就已經變作人妻人母，為了所謂的家庭孩子cao持一生，在山村里埋沒掉自己的人生，結果她的堂妹，她說的啥玩意兒？？？

    周慕楊低聲警告：“你說要和他走，你想過怎么和他活下去？你才十六歲，到外面能找到什么好工作？你能不能別這么戀愛腦？”

    小堂妹不甘示弱，“戀愛腦怎么啦？我告訴你你他媽少管我！你憑什么管我？我就是戀愛腦，怎么啦？我殺人了？我放火了？我談個戀愛怎么了我？這世界上犯嚴重錯誤的人多了去了，我就談個戀愛，我怎么了我?。?！”

    “周斯玫??！”周慕楊高聲嚷道。

    小堂妹有一個周慕楊很喜歡的名字，周斯玫。周慕楊很喜歡這個名字，覺得這個名字聽著看著有一種獨特的味道，這個味道一度是周慕楊追求的，有一種不需要人解釋就帶著一股有文化的氣息——直白點說就是這個名字很小言很有那種溫婉詩意的女主角氣息。

    但現在，頂著這個名字的女孩在她面前嘶聲竭力，沒有半分溫婉的氣質。

    “我就不回去！我就要和他在一起！我不止要和他在一起我還要給他生孩子！”

    “啪——！”響亮的耳光聲。

    邵唐作為在場的一分子，他可以作證，場面一度十分混亂。

    他也非常后悔。

    他就不該為了非禮勿視轉過身。

    “啊——”房里爆發尖厲的叫聲。

    周斯玫挨了一巴掌，尖叫一聲，就朝周慕楊撲過去。兩個人很快扭打在一起。

    人生叁十年，邵唐第一次看到女生打架，就是電視劇里演的……他都沒見過打那么狠的。

    他怎么就忘了周慕楊是什么性子呢。

    周慕楊是誰，從前在學?？粗撵o一有事能掄起椅子要同他直接干架的主。

    好家伙，一個周慕楊就夠難辦了，周慕楊她堂妹也是個狠角色。

    他愣愣看著扭打在一起的兩個人，心想著該不會彪悍是她們周家的家風吧？

    周家的女人都這么彪悍了，周家的男人……說不上為什么，邵唐冷不丁打了個哆嗦。

    小堂妹挨了一巴掌，不敢置信地看著周慕楊，很快尖叫一聲，朝周慕楊撲了過去。兩人很快扭打在一起。

    小堂妹一把揪住周慕楊的長發，女人打架揪頭發打巴掌都是電視劇的老戲碼，可周慕楊這個小堂妹狠多了，她直接彎起膝蓋撞向周慕楊下體。

    “你打我？？你憑什么打我？？??！”

    周慕楊受到攻擊，也沒退縮，她雙手抱著小堂妹的頭，腦門直直往小堂妹嘴巴撞過去。

    “老娘他媽替你爸媽打你！”

    兩人扭打在一起，你一言我一句，還有時不時響起的尖叫聲。邵唐傻了眼。好在及時反應過來，試圖用男人的力氣壓住那兩個已經瘋掉的女人。

    他一手抱住周慕楊的肩膀，一手按著小堂妹的臉。憑良心說，周慕楊這個小堂妹的臉真的好看，他只是掃過一眼，都為她驚艷。但他一手按過去，小堂妹美麗的五官扭曲變形，鼻子扭到嘴上，嘴巴扭到眼睛上，如此糟蹋一位美人，他心里有歉意，不過不多，余光瞥見小堂妹的小男友傻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他也咆哮起來：“你傻了??？？？不會攔著她們兩個？”

    到底是小年輕，邵唐心里感到微微得意，小年輕沒見過世面，遇到這陣仗都不知道如何反應，不像他，懂得及時采取措施。

    小男友終于反應，拖著掛在屁股上，他還沒拉鏈的褲子，跑過來時還絆了一跤，邵唐都不忍心看他這副傻模樣。

    兩個男人……哦，一個男人，一個青春期的男孩，兩個人分別用各自的力氣抱著各自應該抱著的那個，兩個纏在一起的身影終于被他們分開。

    邵唐懷疑周慕楊吃什么長大的，周慕楊發狂時的力氣巨他媽的大，被人抱開，她還在揮舞拳頭，有一下揮到他的臉上，邵唐吃痛發出微弱的呼喊，周慕楊沒有聽見，還在和小堂妹對罵。

    “周慕楊我們他媽是平輩你他媽有什么資格代替我爸媽？！”

    “我他媽是你姐??！”周慕楊咆哮的聲音快震聾邵唐的耳朵，“他媽誰叫你他媽是我妹！你他媽有本事比我早出生！”

    “他媽這是我的問題??？？這他媽是我媽的問題！他媽我媽要早生我幾年輪得到你教訓我！”

    “我要是你媽我就把你塞回肚子里去！他媽我要是你爸當初就該把你射墻上，省得生出你這個戀愛腦！蠢貨??！”

    “戀愛腦怎么你了？?。?！”

    “蠢貨??！”

    “你他媽就是一個——”

    “蠢貨——?。?！”

    關上門前，周慕楊一邊試著掙脫邵唐的懷抱，一邊朝房間里面吼，喊到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