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應照我 第5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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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照出去原話轉告劉嬤嬤。 不一會兒,聽得吉照靠近了回話:“劉嬤嬤說,白小姐今日見了姑娘之后,回院子里便心情郁郁,一直撥弄著您送的那張琵琶。白夫人實在是無法,只好打擾姑娘,請您屈尊前去白小姐院里紓解一番?!?/br> 芙蕖心知,來了。 白夫人受到了她的驚嚇,輾轉反側,想必越晚越睡不著,竟然連今夜都忍不過去。 她對謝慈道:“我去瞧瞧?!?/br> 謝慈退后半步,芙蕖擦著他的身前,從角落里鉆了出來,附身在鏡前,將弄散的發絲別進耳后。 聽得身后謝慈頭也不回道:“我走了?!?/br> 芙蕖從鏡中見到他一回袍袖,從架子床后面繞沒了影子。 她一口氣不僅沒松下,反而提得更緊了。 吉照推門進來。 芙蕖懷里抱著琵琶,忽地出手拔了琴頭,琵琶的六相下,竟是一把打磨精巧的匕首。 吉照一見這架勢是奔著動手去的,當下皺眉:“姑娘?” 芙蕖說:“誰家主人會選在這個時候見客宴賓,警醒點做兩手準備吧?!?/br> 吉照格外敏感,問:“姑娘,是不是我方才離開的時候,發生了什么?” 芙蕖矢口否認:“沒有,能有什么事?” 吉照一頭霧水。 芙蕖已抱著琴施施然走了出去。 夏衫已擋不住初秋轉寒的涼意。 白家的事,是她的事,誰也不能沾手,她必須自己解決。 沿路檐下掛的琉璃燈精巧華麗,可越靠近白小姐的院落,燈越是疏落,很有幾分陰森森的意味。 今晚那扇掩在草木深處的門沒有上鎖,為芙蕖敞開了前路。 帶路的劉嬤嬤到了門口時莫名頓住,回頭瞧了她一眼。 芙蕖不明白那一眼的深意,也懶得去深究。 白府小姐的秀樓里,只有最高的閣層上亮著燭光,芙蕖在院子里略一站,聽到斷斷續續的琵琶飄下來,不成曲調,氣若游絲。 一只竹蜻蜓在半空中落下,掉進了某處樹叢里,夜深瞧不見蹤跡。 芙蕖進了那黑洞洞的門口,吉照正欲跟上,劉嬤嬤攔在她身前,吉照冷冷的盯著她。 劉嬤嬤道:“我們家小姐怯弱怕生,不大愛見生人,姑娘便和老奴在樓下靜候吧?!?/br> 吉照盯著這不知死活的老虔婆,交握在身前的手指動了動,只要她想,下一刻便能把人捏暈埋了。 可芙蕖人在門檻內回了頭,說:“那你在外面等我,我自己上去?!?/br> 吉照眉眼掛上了擔憂,忍不住囑咐一句:“姑娘如有吩咐,喊一聲即可?!?/br> 芙蕖對她點了下頭。 吉照望著她逐漸沒進黑暗中的背影,忽覺得眼皮狠狠一跳。 竹制的樓梯非常不結實,芙蕖這般身輕如燕的人,踩上去都搖晃的厲害,起初她還不明白為什么,細思量之下相通了,想必是為了阻止白小姐出門的。 活生生一個人,硬是被養成了見不得人的存在。 芙蕖穩穩的走到閣上,終于見到了光,一層一層的紅紗帳撩開,芙蕖見到的并不是白小姐,而是白夫人姚氏。 白夫人一身翠虬色的華服,背對著她,正在上香。 芙蕖靠近,發現那案上放置著兩個木牌位竟空無一字。 這是在祭奠誰? 芙蕖望著那繚繞的香火,帶白夫人轉過身來,對上那雙毫無感情的雙眼,道:“白合存是個廢物,夫人您天人之姿,怎會委身于他呢?” 白夫人瞇起眼睛問她:“你是誰派來的?” 芙蕖不慌不忙:“我從小養在駙馬爺的手下,這有什么可問的?” 她本來就是借駙馬的名頭,光明正大送進白府里的。 駙馬就是用來給謝慈擋槍的,芙蕖賣起他來一點也不猶豫。 白夫人搖頭:“不對,你撒謊?!?/br> 她也不是那么好糊弄。 白夫人道:“你進府就是別有心思,塘前街,鹿離漿……你知道的好詳細啊,你是從哪打聽的消息?” 芙蕖道:“人啊,辦事最忌諱一個‘急’字,夫人,您在揚州穩了那么多年,要是安安分分的,礙不著任何人的眼,隨便你興什么風,做什么浪??上?,您急了,夫人,您怎么不想想,燕京城是什么地方?城外一只兔子躥進來都要盤查老巢在哪座山上有幾個洞,您憑什么就覺得可以將一切都做的天衣無縫呢?” 白夫人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如此說來,我在進京之前,就被你們給盯上了?” 芙蕖道:“還用得著多言么?” 白夫人說:“你這樣咄咄逼人,逼急了我對你有什么好處?” 芙蕖歪頭笑:“您好像并不是只急在這一刻吧?!?/br> 白夫人一步一步地逼近她:“你,或者你們,到底知道了多少?” 芙蕖明白地說道:“知道的不多,否則今日也不會容您好端端的站在這里,而我也不會進你們白府歷這么一遭險?!?/br> 白夫人:“但知道的也不算少吧?!?/br> 芙蕖笑而不語。 與人打交道她最喜歡了。 事實真相來龍去脈到底如何,并不重要。 拿捏住人心才是最緊要的,人心自會生鬼,人多半都是敗給自己的。 白夫人好像有那么幾分后悔的意思,但是容不得她想回頭了,從她將芙蕖請進這件閣樓的時候,芙蕖便成了逼著她繼續向前的那一雙手。 事到如今,說什么都沒有用了。 白夫人眼睛一閉,道:“姑娘今日若是拒了我的邀,說不定我們都有轉圜的余地……可惜,晚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姑娘,得罪了?!?/br> 話音一落。 芙蕖驟覺腳下一空,她抱緊了懷中的琵琶,咬緊了貝齒,一聲驚呼也不曾溢出唇齒之外,人直直地墜下去。 閣樓不過三層高,摔不死人。 芙蕖調整了姿勢,知道此種情況下,怎樣才能保命。 但重重落地的那一刻,預想中的疼痛并沒有傳來,五臟六腑在震蕩中歸位,芙蕖感受到了背后宣軟的稻草。 什么意思? 白夫人竟沒有想要她的命? 簡直是莫名其妙的仁慈。 芙蕖撐著身子坐起來,抓了一把身下的稻草,擱在鼻前聞了聞,干燥,是剛曬過不久的味道。 打量周遭,是個封閉的空間,如同空井一樣,四壁是木質的墻,一圈一圈的圍建起來,只有最高處一個井口大的通道。 芙蕖花費了一點心思,便明白了這棟閣樓的構造。 竟然是建成了內外中空。 中間掏空了,像個囚籠。 芙蕖觸摸道了光滑的墻壁,厚重的木料,并非一人之力可以打通。 是了,白夫人要殺她,并不一定要臟了自己的手,像這種地方,只要困個幾天幾夜,斷水斷糧,她自然會死。 守在閣樓外的吉照,耳朵捉到了微妙且輕微的動靜,心中卻瞬間警鈴大作,抬腿就要往里闖,劉嬤嬤胖墩墩的身體死死地擋在了門口。 吉照從裙下抽出了一雙精致的峨眉刺,冷冷道:“滾開?!?/br> 劉嬤嬤一見她手里泛著寒光的武器,愣了一瞬,繼而潑婦般的大叫起來:“夫人,夫人,救命,老奴一人搞不定這個小蹄子……” 閣樓上一道寒光閃過。 吉照看也不看,揚手用武器繳了射來的暗器,是一支袖箭,箭頭上泛著幽藍的光,是淬了毒。吉照一顆心刷的涼了下來,她對著這支毒箭,便意識到芙蕖已兇多吉少。 抬頭,白府夫人正倚在窗戶前,袖箭的機關再次對準了吉照。 吉照當機立斷,掐住了劉嬤嬤的脖子,拎著她踩著墻壁,借著夜色的掩護,離開了白府。 與此同時。 獨自一個人順著華陽大道慢慢步行的謝慈,忽然發現自家養的烏鴉沒有跟上,中途丟了。 他停下腳步,抬頭望著夜空,吹了一聲口哨。 等了半天,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幾只野禽,怕是又從哪聞到了死尸的味道,湊熱鬧去了。 謝慈搖頭一哂,繼續邁開腳步。 他很是不緊不慢,不急著回家,遠遠的,朝東陽大街的盡頭望去,唯有一處府邸的門前,沒有亮著燈,四處漆黑一片的,就是他的家。 謝慈走兩步,停三步。 他望著那個方向,心想,前段日子不是這樣的。 謝府門口的燈自從那年老侯爺暴斃之后,便一直掛著白燈籠,謝慈自己不忌諱,也不考慮別人忌不忌諱,哪怕出了孝期多年,風吹雨打白燈籠都爛了,他也沒叫人去動。 直到芙蕖進了府。 那天晚上,他再走回家的時候,一眼便見門前掛著一溜八盞琉璃燈。 他慢慢地在門前轉悠,像個孩子似的,抬頭看燈。 那八盞琉璃燈,分別是松梅竹菊、孤雁出群、鶴鳴九皋、梧桐斷角、柳煙花霧、落花流水、燕舞鶯歌、長林豐草。剔透的八角燈身,叫風一吹,便滴溜溜的轉開來,精巧至極。 他竟記得如此清楚。 怎的家里那個女人不在,下人們便躲懶不肯點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