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應照我 第2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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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日夜不休,至少也需要四五日的時間。 芙蕖問:“我們什么時候可以匯合?” 紀嶸沉默了片刻,道:“明日吧,我帶你去找他?!?/br> 第21章 后半夜落起了雨。 驟然猛烈的雨聲將芙蕖吵醒,她睜開眼睛在黑暗中怔了片刻,覺得心和雨一樣亂,怎么也靜不下來。 于是她披衣起身,雨水豐沛的時節,客棧房間里備著油紙傘。芙蕖提著傘下樓,在院子里見到了紀嶸。 他披上了黑色的油衣,現在客棧院子的柵欄外,會見明鏡司的兩個屬下。 芙蕖剛一出現,他們就發覺了。 紀嶸轉頭朝她望了一眼。 芙蕖停住腳步,并沒有上前打擾。 紀嶸和兩個屬下交代了幾句,那兩位屬下轉身幾個起落消失在雨幕中。 芙蕖滴溜溜轉著手中的傘柄,雨水甩出了一連串的漂亮的弧度。 紀嶸朝她走來,說:“消息明了,昨天夜里,謝慈在冀州露了面,銀花照夜樓聞風而動,順勢也將其他勢力引了過去?!?/br> 崔子號錢莊的少東家在兗州城被烏鴉啄瞎了一只眼,消息瞞不住,他們折騰出了滿城的熱鬧,確實混淆了對方的注意力。 畢竟他們都沒有真正面對面撞上。 在你追我趕的逃殺中,對方唯一能獲得的準確特征便是——同行者為一男一女。 謝慈在冀州公然露面,是故意的。 紀嶸道:“照棠給我捎信,要我即刻啟程帶你往北境,不許去找他?!?/br> 芙蕖并不意外:“我就知道你們一定暗通曲款?!?/br> 紀嶸:“你讀過書嗎,這詞可不能這么用?!?/br> 芙蕖確實沒讀過幾本正經書,yin詞艷曲倒是灌了滿腦子。 她知道自己受了嘲笑,仍面色泰然,道:“隨便是什么吧,你能意會就行……但這一次,我不能聽他的?!?/br> 紀嶸見過她剜人眼睛時的狠絕和冷靜。 這樣的人應該成為伙伴,而不能只將她當成女人看待。 紀嶸說:“巧了,雖說他官比我大,但我又不是他的嫡系下屬,我也不愿意事事都聽他的?!?/br> 雨越下越大,而且還起風了。 芙蕖手中的油紙傘不結實,隨時要爛的樣子,她的裙角已經濺濕了泥水,那錦緞的艷紅變得暗沉沉的。 紀嶸道:“我們非得在雨里說么?” 芙蕖閃身讓開了門口的路,請紀嶸先進。 紀嶸前腳剛邁進屋里,芙蕖的傘骨終于撐不住那雹子似的雨點,在狂風的摧殘下,劈嗤塌了下來,淋了芙蕖滿肩的水。 她回客棧的房間,重新換了身衣裳,紀嶸給她送來了黑布油衣。 雨勢愈發大了,一時半會停不住,他們又沒有閑暇等。 明日冒雨趕路是一定的了。 芙蕖和衣在榻上瞇了須臾,再睜眼是辰時,窗外仍是黑壓壓的云雨,不見天日。 不能再等下去了。 芙蕖披上了黑布油衣,紀嶸已牽了馬在雨中等候。 遠望迷蒙的青山輪廓,那是冀州的方向,也是北境的所在。 黑布油衣擋不住風中斜飛的雨。 芙蕖縱馬一跑,便覺臉上發上都是水。 她此生第一次,風雨兼程地要去見一個人。 冀州荒郊野外的一處破廟里。 暴雨沖洗著塵世,能藏得住沖鼻的血腥味,卻掩蓋不住那股若有若無、無孔不入的異香。 謝慈中的流矢上喂了毒。 按理說,早該毒發了,可能對方也沒想到,他居然拖了三四日,遲遲不死。 盈盈蹲下身子,抹了一把地上的顏色,驚嘆道:“這是血嗎?竟如此艷?” 謝慈身中鳳髓是個秘密。 知情人只有當初參與此事的人。 盈盈也是從小養在謝府后院中的,但她和那些一同入府的姑娘們沒什么兩樣,不該她知道的事,她連一絲風聲都聽不到。 靠在泥塑菩薩像上的謝慈睜開眼,對盈盈道:“出去洗手,當心過了毒到你身上?!?/br> 盈盈方亂了分寸:“你中毒了?” 謝慈冷淡道:“劇毒……我的命硬,它啃不動,但你就不一定了。去洗了?!?/br> 盈盈不敢托大,急忙跑到破廟門口,蹲在檻內,用外面泥洼里的積水把手上沾的血沖洗干凈。 可就在她低頭沖手的功夫,余光瞥見了雨點落下時,在水面上晃動不止的漣漪。她盯著那波紋反應了須臾,女人特有的感覺漫上心頭,只覺得不妙,她當即顧不上腳下的泥濘,趴下身子,將耳朵貼在地面。 在雜亂的落雨聲中,她分明辨出了那混雜在其中的密集馬蹄聲。 ——“主子!” 盈盈跪爬起身,回頭便喊:“有、有追兵……主子?” 謝慈頭靠在菩薩像上,已經全然沒了意識。 盈盈疾步沖過去拉他。 可隨即她便反應過來,來不及。 聽那馬蹄的動靜,追兵馬上就到,往山上路難走,往鎮上一馬平川,她帶著重傷的謝慈,怎么都逃不過被捉的命運。 石火電光之間,盈盈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將謝慈移到了后面,用雜草掩了痕跡,拿起堆在一旁的黑布油衣,解下門前棚下的兩匹馬,沖進了雨幕中,等遠遠望見黑壓壓的一群身影,盈盈奮力在馬臀上一抽,兩匹馬嘶鳴著,一前一后奔向了山上。 自從進入了冀州,謝慈的行蹤便難以摸清。 紀嶸也不能確切的探聽到他的位置。 但他們發現,進入了冀州境內,那些追殺他的人倒是越發的肆無忌憚。 芙蕖隱約覺出不妙。 既找不到正主的去向,紀嶸和芙蕖決定暫且咬在追兵的尾巴上。殺手們如此張揚行事,總會露出行跡的。 果然。 前方亂象起。 紀嶸道一聲“不好”,縱馬就追了上去,芙蕖卻敏銳地嗅到了藏在雨中的那股絲絲縷縷的異香。 她的目光錐子一樣,望向那座破廟。 略一耽擱的功夫,紀嶸已經消失在了視線中。 芙蕖的馬停在破廟的門前,她躍下來,靴子踩得雨水四濺,落地卻靜悄悄的。 破廟的兩扇木門在風雨的鼓動下,互相撞在一起,仿佛隨時都能散架。 芙蕖伸出手指,輕輕推動一條縫隙,目光向下掃,便見一條極細的銀絲嵌在門上,在晦暗處閃爍著冰冷的鋒芒。芙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知道自己猜對了。謝慈身邊那個女人行的是調虎離山之計,匆忙離開還不忘給廟里留一機關。 可他究竟傷到了什么程度?連逃命也沒有余力了么? 芙蕖對著那一線銀絲犯了難,情急之下,必是殺招,憑借她稀爛的身手,萬一死在自己人手里可太冤了。 她猶豫著,摸出袖中的匕首。 卻聽得屋內一聲哐當撞響。 她焦心之下,再也顧不上那么多,一刀甩飛下去,切斷了銀絲,門向內兩側敞開,芙蕖渾身都繃成了一根弓弦,一觸即發,卻什么危險也沒等到。 可是當她一抬眼,瞧見面前地板上,斜插著一把鋒刃修長如禾苗的細刀時,眼睛卻浮紅了一片。 謝慈是文臣。 他出入不經常佩刀。 但芙蕖認得他那把獨一無二的兇器,刀柄下鉗著一枚銀打的蓮花印。 此刻他的刀尖三寸深深地沒進了地下,而用刀身扛起了一截橫梁,彎曲成了滿弓的樣子。那沉重的橫梁下,一排細密的針鉤,若是讓它沖到身上,即便不死也得當場撕一層皮。 芙蕖一腳踢開那老舊的木梁,刀身如蟬翼般彈出虛影,她用力拔出刀,上前幾步,見到那尊菩薩像旁邊,正委頓靠坐的身影。 他側頭注視著她,那雙淡漠的眼睛里什么感情也沒有。 廟里沖鼻的異香已經完全掩蓋不住了。 芙蕖閉上眼睛排出心中雜念,對他說:“我第一次,真正見到鳳髓發作?!?/br> 謝慈敞開了領口下,蒼白的皮膚沁出了汗,順著頸側的線條不斷地淌下,經過久不愈合的傷口,混雜了血的色彩,變成了柔和的紅。 那樣的狼狽之下,謝慈開口問:“你為什么會知道鳳髓?” 芙蕖道:“你父親的人告訴我的?!?/br> 謝慈:“他不會無緣無故多這樣一句嘴,他們讓你去做了什么?” “他們送我去了南疆?!避睫∵x擇在此刻對他將所有過往的實情和盤托出,她說:“我在南疆呆了三年,找到了可以煉制‘鳳髓’母蠱的原料,一種生在塔莎湖底的植物,很難找,一年多才只找到那么一株。余下兩年的時間,我將它交給當地的巫師,終于得到了母蠱。它理論上可以解你身上毒,但打聽不到具體的使用方法,母蠱不能長時間存活,最多只能留一夏,等到它再度繁衍出下一代‘鳳髓’,它便要枯萎。那么珍貴的母蠱,當地人說數十年都未必能遇上一株,我們等不到下一個虛無縹緲的數十年了,于是我將它喂進了我的身體里——” 芙蕖頸后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就是因此留下的。 鳳髓的母蠱并不喜歡她的身體,拒絕扎根到她的身體中。芙蕖還不能動粗,怕母蠱一怒之下玉石俱焚。芙蕖將它悶在罐子里,熬鷹似的熬它。它斷絕了一切食物,唯一可供它汲取營養維持生命的東西,就是芙蕖頸后切開的傷口。 芙蕖維持著傷口不能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