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月

    ----  MM音

    （一百六十四）

    許哲遠是個細心謹慎的人，回復了一連串注意事項給她，往來幾次郵件確定好行程之后，臨月還是沒有特別堅定。

    這段日子她過得麻木又疲累，因為各種繁雜的事情接踵而至。但也是件好事，累了腦子才不會空閑下來，她看似有條不紊地應對著，只有自己明白這樣強撐著的狀態根本維持不了多久。

    合江是個小作坊，她費勁幾年時間搭建的，如今散盡一切不過幾個電話。她連回去看一眼的心思也無，本來也不是多么上心的東西，不過是別有所圖，全部遣散干凈了才好。

    昨天半夜，她看著電話界面良久，短信提醒她下周二的機票，有需要可提前改簽或退票。

    到最后她覺得自己像個神經病，大半夜打電話過去和航空公司說要退票，再好脾氣的人被吵醒也會不樂意吧。

    她熄了手機屏幕，又一次獨自坐到天亮。

    上午法院給她打電話，說江家老宅已經被拍賣，如果她還有什么私人物品盡快過去拿。那時候她正準備收拾行李，對著兩口攤開的大箱子，一時半會兒想不到要帶些什么。肢體動彈不得一樣，于是她答應過去看看。

    意外地，她看見了秦卓元。

    她看見他穿著一身運動裝站在人群中間和人交談，很是亮眼，人臉上的表情卻不那么明朗。他手下圍著幾年年輕警員，大家都不拘束。

    不是沒想過，只是她那時候的心思根本不再這上面，什么身份有什么重要？

    她突然明白，人好像都是一樣的，都是如此可笑。

    走過去聽見他們說了幾句，才知道秦卓元還在找什么東西，而對于她這位曾經的戰友，秦卓元竟然還抱有一絲期望。

    臨月卻先開口打斷了他：“我回來拿些東西，你們自便?！?/br>
    秦卓元攔住她，有些不悅：“你何必這樣，皆大歡喜的結局，應該開心?！?/br>
    臨月笑，不帶一絲感情：“你哪只眼睛看見我不高興了？”

    秦卓元摸不透她的心思，可他知道她即將離境，最后的機會他當然不能放棄。

    “黑山的黑色勢力已經被清除，可黨政機構那些逃脫法律制裁的，我也不會放過?！?/br>
    臨月特別平靜地接他的話：“那提前祝你一切順利?！?/br>
    “江臨月，你這時候苦大仇深是不是太晚了？多少人的性命斷送在你和江湛手上?！?/br>
    臨月以為他說的是閆懷進，對此她無話可說。

    旁邊一個小警員找他簽字，罷了問他下一步指示。

    “小鐘，這里只有些江湛的生活用品，沒什么有價值的東西，哦，還有一些江漢曾經留下的砂石廠的文件?！?/br>
    秦卓元點頭：“全部帶回去好好查?！?/br>
    只有臨月像看傻子一樣看著面前的人。

    “鐘......”她驀地想起一個人。

    秦卓元解答了她的疑惑。

    “你還記得他嗎？鐘向恒?！?/br>
    臨月渾身一哆嗦，怎么可能忘記：“他，他還活著么？”

    “當然。不過多虧了你和江湛，他可能明天醒過來，也可能永遠醒不過來了?！卑胨啦换?，所有人都不好受。

    臨月想起這個人來，記憶里他和秦卓元一樣，擁有著學生時代頂尖的正能量和朝氣。

    “你是他什么人？”

    秦卓元露出一絲計謀得逞的笑：“幸好他沒和你講過，他有一個弟弟?！?/br>
    他起初怕她起疑，才不敢輕易答應與她合作。不過到后來發現，她確實不知道。

    這種女人就不該被信任。

    “他可和我提過你，江臨月?！彼回５亟兴?，此刻恨意毫不掩飾，“他不過是喜歡你。還怕你家里條件太好自己配不上，才想方設法和你拉近距離?！?/br>
    臨月笑自己愚蠢，從未真正看清過任何人。在一切還未開始之前，她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江家的事，鐘向恒從何得知呢？

    “所以呢？我就該和他在一起，把江家的資源盡數分給他？”

    秦卓元覺得這個女人自私極了。

    “你們不該這么對他，如果你和他在一起，你們做的那些事絕對不會被允許，你和江湛也不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br>
    臨月的猜想被印證，她疲憊地閉了閉眼睛，連聲音都是輕飄飄的。多么天真，她像是患了失語癥。

    “對不起……”她喃喃道，只覺得一切的一切都沒有必要再追究，就全當她的錯吧，“希望他好起來吧，一切都會好起來……”

    她多一眼也不愿意再看鐘卓元，所謂的正義化身，兄弟情深，幾分為了情懷，幾分為了自己，又幾分為了名利，她沒興趣探究，轉身進了屋子。

    秦卓元知道江臨月對他有氣，可他覺得自己沒錯，如果不是自己當機立斷拿了東西給警方，黑山或許又是另一番見不得人的光景，這場仗打得太久了，大家都繃著一根弦，只等誰先斷掉，事情必須要有一個結果。

    江家的人都不是什么簡單角色，最后一條“漏網之魚”，這輩子就算在另一個世外桃源，也該每日替他們的罪孽懺悔。

    ~

    臨月其實在老宅住的日子滿打滿算也就一年多一點，那時候上學，大部分時間還是在學校宿舍，她像一個過客，一點熟悉感也沒有。

    客廳里最顯眼的地方空蕩蕩，那年江漢離世，江湛立刻讓人搬走了那尊佛像，倒是沒拆掉神龕，因為費工夫，且后面他們也不住這里。

    這樣看起來更突兀了。

    這棟房子后來據說是梁阿姨獨自守著住了很久。

    客廳里人來人往，弄得很臟，她看了一眼通往二樓的樓梯，亂哄哄的，臺階上掉落著一些小物件。

    臨月突然就覺得腦袋被他們吵得要爆炸。

    她最終也沒上去，在大廳站了不過五分鐘就轉身離開。

    后面有人追出來，那人應該知道她是誰，說你家里的東西都不要了嗎？

    她終于有些生氣，幾年來第一次朝陌生人大吼：“你想要就拿去！這又不是我的家，和我有什么關系！”

    來人被她嚇到，一時忘了說話。

    臨月連抱歉也沒說出口，徑自開車離去。

    公司還約了時間去一趟，現下反倒不著急了，她不知不覺地開車到了一中。正是上午，里面的學生都在上課，門里門外都安靜得很，大門修了新的，只有最頂上的那幾個大字還舊得像要掉漆一樣。

    她停了車，手機也扔在車里，漫無目的地在這一段路上晃悠。

    或許她自己都不知道，這是在告別。

    當年那條小巷子早就被重新擴建，如今周圍都是商鋪，再也不存在會被人堵住無計可施的狀況。

    七年，是該煥然一新了。

    身后有笑聲傳來，她對風吹草動都很敏感，很快發現那是誰。

    那人她曾經很熟，兩人叁四年沒聯系，此刻本該是個放下一切，重敘舊情的好時機，她卻下意識躲到一邊。心里緊張地砰砰直跳，她還是忍不住朝那邊看去。

    是郭艾圓和她丈夫，婚禮說是定在明年，她也是才知道這個消息。大概參加不了了，臨月想不出她身邊的男人會是什么樣。

    她還是有點胖，可歲月讓她美麗又從容，她這時才發現，她的胖和以前有一些不一樣了。

    郭艾圓時不時看著自己的肚子笑，偶爾也會溫柔地摸一摸，連她身旁的男人也是如此。

    臨月默默捂住鼻子又站遠了些，直到兩人離開。

    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引得人關注，這附近都是些陪讀的家長，有人上前詢問是不是需要幫助。

    她忍了忍，好似遺憾：“當年沒好好讀書，沒能考出去，如今回來看著有些難受?！?/br>
    阿姨很是和善，還握了握她的手：“都是家里的寶貝，有什么大不了的哭一哭就過去了，太為難自己爸爸mama多傷心啊?！?/br>
    臨月幾乎下意識就要脫口而出我沒有家，沒有爸爸mama。

    她又忍住了，她甚至還笑著說好。

    叁月還有些涼，她不想再和任何無關的人和事有交集，她回到了車里，埋下了頭，像是睡著了一般，只有湊近了仔細看才能發現女孩兒的肩膀在微微抖動，她這次沒有壓抑，靜靜地哭了出來，沒有力氣了，只有眼淚無意識地，成串地往下掉。

    可再沒有人被不耐煩地叫她別哭了，也沒有人想要抱一抱她，是她親手選了這條路。

    那個阿姨剛剛問她：“小姑娘這個年紀哭得這樣傷心，是不是因為感情上的事情??？”

    她很誠實地答不知道，說只是覺得活著沒什么意思。

    阿姨嚇得連連勸說：“千萬不要這樣想，為那些男人費這么多心思做什么，好的那么多，你這么漂亮好找的很吶?！?/br>
    她淡淡地，語氣很輕，也不知道阿姨聽見沒有。

    “是啊，錯過了也沒什么大不了。我不值得……”

    ~

    她預謀已久的行程終于實現，飛機加速起飛的那一刻她才真正放下心來。

    再不會有什么可以束縛她。

    帶著所有的仇恨，不甘，厭惡，痛意，統統都會消散，她反復告誡自己，馬上就會迎來新生。

    可飛機上她始終沒能真正合眼。

    她問自己，是不是已經變成了和他一樣的人，不，比他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跨越了半個地球，從漫漫長夜駛向一片光明，她必須懷揣“期待”。

    那是她一直最想去的地方，是他承諾過卻從未踏足的凈地。

    她看著窗外，白霧茫茫，混著昨日夜色，如夢似幻。黎明前的穿梭掙扎，一種絕望的美從天際線彌漫而來。

    她低了頭，眼睛盯著窗外看久了有些發酸，她忍住了眼淚，卻喉嚨發酸，忍不住哽咽。

    沒關系，天快亮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