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拒工作人員的好意，崔雪寧輕巧地離開泳池。用手背擦拭掉臉上的水珠，目光又忍不住飄向觀眾席。

    夏佐在向她招手。

    泄憤般地揪下泳帽，她接過工作人員遞來的毛巾，低頭擦拭頭發。

    哪怕反復告訴自己文雅辰來這里的主要目的，崔雪寧還是對文雅辰的忽視感到不快。

    只是隊友就可以在這種時候連一個眼神都不施舍，只是同事就可以在餐廳擺出那種表情，只是玩膩了就可以把所有責任都推到別人身上嗎？

    “……你是專業運動員出身嗎？”

    被突然出現在面前的話筒嚇了一跳，崔雪寧手里的毛巾差點落在地上，“抱歉，可以再說一遍嗎？”

    負責采訪的工作人員又重復了一遍。

    “不需要是專業選手，也能做到這種程度?！?/br>
    “叁十秒零六？我也可以做到嗎？”

    目光掠過提問者的肩膀，她看到文雅辰依舊在和身邊的兩人說笑。

    “這種水平，“崔雪寧也露出微笑，”完全不值得大驚小怪吧？畢竟我也只是……”

    業余愛好者，和專業選手沒得比嘛。

    這是她該說的話，既溫和又謙遜，堪稱完美偶像。

    但是……

    深吸一口氣，她聽見自己一字一頓地說道：“熱身而已?！?/br>
    完了。

    越是回想自己的狂妄發言，崔雪寧越想把自己的頭擰下來。在那之后，觀眾席上的躁動，采訪者臉上的神情，文雅辰姍姍來遲的注視，導致了一連串的口不擇言。

    “我的意思是，如果認真的話，我會有更好的表現。

    “放水？不，認真的話肯定自由泳更好，但我也有拼上全力?？傊?，期待其他選手的精彩表現吧？”

    手機開始振動。害怕是謝元的來電，崔雪寧閉著眼關掉了手機。

    偶像生涯結束了，人生大概也快了吧。

    說起來，選擇這個職業，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吧？不擅長和人交往，更不擅長唱歌跳舞。如果說之前還能安慰謝元選擇自己有她的考慮，但是崔鳴金和謝元認識的話，可能，不，一定是兩人有什么私下的交易。

    喜歡上文雅辰是第二個錯誤。

    今天的白癡發言是第叁個錯誤。

    梁貍說的對，她是個白癡。不論做事還是發言，世上都很難找到第二個能與她匹敵的白癡。

    水珠從發梢滴落，在地毯上暈開一小片水漬?？粗矍暗氖澜缰饾u變得模糊，崔雪寧知道白癡的自己又開始流淚。

    喜歡上文雅辰是個錯誤。

    她喜歡上文雅辰是個錯誤。

    喜歡上一個人是不會有錯的。再封建保守的年代，都不會把愛情視為罪惡。文雅辰也沒有錯。

    那么錯的只能是她。

    拒絕她的表白很合理。文雅辰甚至還大發慈悲地主動和好，直到她再次得寸進尺后才說出那句“只當普通同事”。

    哭濕不知道多少張紙巾后，門外響起敲門聲。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的擾民，崔雪寧立刻閉上嘴。

    但敲門聲依舊在持續。

    思考著“假裝無人，哭聲其實來自隔壁房間”的可行性，她無聲地靠近房門?？吹绞窍淖?，她松了一口氣：“怎么了？”

    “我找不到餐廳?！?/br>
    隔著門告訴了夏佐路線，崔雪寧坐回原位。還沒打濕手里的紙巾，門外再次響起敲擊聲，“電梯一直沒上來?！?/br>
    崔雪寧深呼吸，“那你走樓梯?！?/br>
    夏佐再度離開，崔雪寧也再度擺好哭泣的姿勢。夏佐的叁度到來證實了她內心的預感，“我找不到樓梯?！?/br>
    “……你可以找工作人員?！?/br>
    聽著夏佐離開的腳步聲，崔雪寧醞釀自己的淚水。剛剛哭到她的愛情悲劇的第二章——她在倫敦落淚——之時，夏佐第四次來到她的門口：“我沒找到工作人員?！?/br>
    劉備也只是叁顧茅廬。

    想到臨行前君侑道的囑托，崔雪寧反復勸告自己夏佐的思考方式和常人不同，“那你想怎么辦呢？”

    “我不知道?！毕淖舻穆曇魶]有一絲歉意。

    “那我帶你去？”承諾五分鐘之后帶她去餐廳，崔雪寧獲得一絲安寧。

    夏佐準時敲門時，崔雪寧正忙著吹頭發，“抱歉，再兩分鐘？”

    第六次敲門。

    “再兩分鐘?！?/br>
    第七次敲門聲響起時，崔雪寧將吹風機重重扔在了床上。無數種情緒在胸腔里翻涌，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再等一下?！?/br>
    門外沉默了幾秒，然后是第八次敲擊。

    大荒唐了，荒唐到她甚至有點想笑。

    手指顫抖著拉開房門。夏佐站在門外，神情平靜得仿佛這只是她第一次敲門。

    門在兩人身后關閉。

    “你就不能等一會兒嗎？”聲音比自己預想的要尖銳得多，“這不是求人辦事的態度?！?/br>
    “我時間卡得不準嗎？”

    “很準?！贝扪幐杏X有什么東西在她的胸口炸開，“但是有時候人說兩分鐘，可能需要的是叁分鐘，五分鐘，或者更久?！?/br>
    “但是他們……”夏佐的聲音逐漸變低，“都很準時?！?/br>
    她的缺點已經足夠，不需要再多一個“不準時”。攥住拳以保持冷靜，崔雪寧試圖和夏佐溝通：“在我把這些收拾好之后，我會陪你去的?！?/br>
    “收拾什么？”

    看了一眼滿地沾滿淚水的紙團，崔雪寧皺眉看向夏佐，“你看不出嗎？”

    “我不知道?！?/br>
    如果這句話由君侑道說出，那肯定是在使壞。但這是夏佐。想到自己在對這種人發怒，崔雪寧意識到自己的憤怒何其可笑。

    可笑又無力。

    “我要把這些沾滿我無能淚水的垃圾處理掉?！?/br>
    “為什么哭？”

    “我今天表現的很差勁。我——”

    “游得最快還不夠嗎？”夏佐打斷她的自怨自艾，“而且很漂亮?！?/br>
    聽到來自夏佐的“漂亮”，崔雪寧低下頭，“你真是什么都不懂?！?/br>
    “求人需要什么態度？”

    突然的問題讓崔雪寧有些措手不及，不等她回答，夏佐自言自語道：“更謙卑一些？友好一些？還是給你什么回報？”

    “我沒有——”

    “很傷心嗎？”

    望向她的眼睛，崔雪寧感覺自己正在墜入那片看不見底的綠潭，“你到底想說什么？”

    “來上床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