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的人渾身冒著冷氣，好像剛從冷凍庫里爬出來。她的胸口有一個手臂粗的洞口，血液在周邊凝固，還帶著冰碴。這具好像從冷凍庫里爬出來的女尸臉上帶著笑容，無色的唇咧了咧，發出一聲低語。

    “好餓……”她說道，“我好餓……”

    下一瞬，她的頭部驟然開裂，露出內部的口腔骨骼。多米克族的第二口腔長著尖銳利齒，向兩側大幅張開，一口咬上老張的頭部！

    “……”

    細碎的咀嚼聲在通道內響起。帶著粘液的舌頭從口腔內探出，舔舐著噴濺在墻面上的血跡。蔓蔓彎著腰，一點點把老張的身體全部塞入口中。從頭頂伸出的舌頭將周圍的血液舔得干干凈凈，縮回口腔內部。

    咧開兩半的人類頭顱合攏，紅色的身體組織在她胸口的空洞里慢慢出現，勾出人類器官的形狀。

    “普通人的精神域真難吃?！彼吐暤?，“我可真是倒霉，這幾年好不容易才吃飽了不少……還以為很快可以擺脫低等的人類基因……”

    她低頭看了一眼胸前的傷口，皺起眉走入值班室內，好像值班室的主人一樣大搖大擺的洗了個熱水澡。

    熱水沖刷下，她身上的冰霜消解，胸口的傷口也開始向外滲血。蔓蔓并不在意。多米克族的致命部位在頭部，它們的心臟長在第二口腔下。只要心臟沒有受傷，其他部位都能慢慢愈合。

    只要有足夠的能量供應。

    她舔了舔嘴唇，披上老張柜子里的大衣擋住身上的傷口，走出值班室。

    “不能在一個地方吃太多人……”她一邊自言自語，一邊乘坐電梯來到了殯儀館的地面層。門口的巡邏機器人只會檢查外部進入人的身份信息，對從里側推開門的蔓蔓無動于衷。

    蔓蔓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通訊手環。

    人類的科技制品質量確實不錯，經過冷凍室的冰凍還沒有損壞。

    她點開通訊收換，滿意看見自己的身份資料還未被標記為死亡狀態。她回憶了一下自己閱讀過的規定，聯邦居民的身份銷毀通常由家屬提出注銷申請，沒有家屬的居民則在火化后三天自動銷毀。

    天還是黑的。來給老張接班的工作人員從公共飛行器站臺上下來，意外與一名上車的年輕女性擦身而過。

    工作人員奇怪的回頭看了一眼，心說這個站臺附近都是殯儀館火化場，怎么有小姑娘半夜從這兒走？是來處理家屬去世事項的？坐飛行器下錯站走錯的？

    這個念頭在他腦海里一閃而過。他又看了一眼通訊器上的時間，發現今天交班居然已經遲到幾分鐘，也顧不上剛剛走過去的小姑娘，趕緊往殯儀館內跑去。

    *

    穆辰在黑暗中睜開眼。

    “距離進入空間跳躍門還有半小時，請乘客不要離開自己的艙位，不要隨意走動……”

    布萊斯天空城與首都星隔著兩個星系，但所需要的航行時間卻只有短短三天。這得益于布萊斯天空城港口建有的四面空間跳躍門。

    從首都星出發的航艦在航行兩天后將到達首都星附近的交通空港，而后穿過跳躍門后，將直接進入布萊斯天空城外港。

    遠程航艦內的艙位很窄，一張正好一人寬的單人床，人必須從床尾下床，兩步以外是固定在艙壁上的一套單人桌椅。舷窗外的宇宙漆黑一片，似乎亙古不變。

    穆辰坐在桌前，看著手里的血液樣本儲存盒

    手指長的儲存盒里有三個樣本位，第一格收集了費亞羅的樣本，第二格放著一小片浸透血的衣物碎片，是穆辰趁著空港襲擊時場面混亂，從蔓蔓身上扯下來的。

    “還有一分鐘進行空間跳躍——”

    穆辰將樣本儲存盒放回行李箱，在看到基因采集器時動作一頓，鬼使神差地揣進了兜里。

    舷窗外出現亮白色的光點。

    處于激發態的跳躍門發出柔和白光，窗外點綴著星光的黑色好像有一瞬間的扭曲，又在下一瞬恢復原裝。穆辰眨了下眼，宇宙航艦內已經響起最新播報，“歡迎來到布萊斯天空城——”

    錐形的三層天空城出現在視野內，底層外側向四方伸出四個平臺，分別是四座外部空港。航艦從外部空港跳躍門穿過，經過又半小時的航行，來到內部空港?？靠?。

    布萊斯天空城最初就是以承擔交通樞紐的意義而建造。

    它坐落于可居住星球密度最高的懸頁星系中央，距離最近的可居住星球塔塔爾星只有不到一天行程，是人類聯邦二十座擁有公共空間跳躍門的天空城之一。

    整個天空城共分為上下三層，好像一個被放置于宇宙中的雙層下午茶茶點托盤。下方底座面積是上方第二層的近三倍，第二層又是第三層面積的三倍。

    空間城最底層是最先建造出的部分。

    兩條交叉的極高速行軌將圓形城市分為四等分，行軌的四個端點各有一個大型空港，四座十幾層樓高的空間跳躍門佇立于每一座空港正中。

    在天空城周圍的宇宙內能量場穩定，沒有被宇宙風暴襲擊時，空間跳躍門幾乎每半小時就會吐出一架大型航艦。這里人來人往，商圈發達，極為熱鬧。

    穆辰乘坐的航艦安全入港。艙門打開，前方通道指示燈亮著綠色，穆辰與蘇青跟隨人流，進入天空城。

    他們到達的這一天正是除夕前一天，布萊斯天空城似乎比首都星都還要熱鬧。

    這里的布局結構十分緊湊。

    在有限的空間內，樓宇之間的縫隙被壓縮得極小，建筑物形態不像首都星一樣規規矩矩方方正正，反而像是什么超現代藝術家的作品，大量的弧線使得高聳的樓宇看上去扭曲錯落，但一眼望過去，卻又有一種別樣的秩序感。

    飛行器在高速軌道交叉處的平臺?？?。環狀的飛行器?？科脚_圍繞著中間直徑約百米、被分割為十幾個區的高速電梯而建。近千米高的高速電梯每五分鐘往返一次。電梯順通道向上，搭載乘客進入上方天空城第二層。

    軍部的布萊斯療養院就建立在第二層中，需要身份驗證或訪客身份登記后才能進入。

    布萊斯療養院被分為五個大區十六個小區，每個小區內環是診療部，外環則是大片的療養院居住區。

    居住區模仿著自然星球的生態建造，有大面積的綠化花園和小型湖泊。居住區內的每一棟公寓都建立于獨自搭起的平臺之上，各個平臺位置交錯，有高有低，通過唯一的權限電梯與各飛行器軌道層和地面相連，保證了獨立隱私的居住空間。

    五大區外層，則是療養院醫生與護理員的居住空間，呈環狀將五大區包裹。這里建有住宅樓和小型商區，與下層的繁華相比，整個療養院所在的第二層更加清凈，人口結構也更加簡單。

    療養院上方則是天空城最上層、面積最小的空間城行政管理區。包括空間城各部門辦公處、仲裁法庭所在的政府機構都在頂層。除此以外，天空城的小學、初中和高中也建立在第三層。

    隨著叮的一聲輕響，電梯抵達。

    電梯四面是用特有的玻璃制成，四面電梯井卻是全封閉狀態，在電梯中看見的不是布萊斯天空城的景象，而是四面環繞的全息投影。

    電梯門每一次開啟時投影變換，這一次顯示的是布萊斯天空城的除夕燈會宣傳。仿東方古代文化的木制城樓層層拔高，屋檐上掛著制造精美的紙燈。他們在燈火中一路上升，在夜空之上，點點螢火打出廣告標語。

    “星石廣場新年燈會——除夕夜晚九點準時開啟——”

    電梯門向兩側打開。

    療養院的服務型醫療機器人等在門外，提前接收到蘇青將要到達的消息，頭頂上打著‘歡迎蘇青少將來到布萊斯天空城，祝您早日康復’的橫幅，帶他們搭乘療養院內的飛行器。

    精神域?？谱溆谔炜粘悄先齾^，服務機器人先帶他們去南三去護理站。他們在這兒辦理登記手續，分配療養院中的住所，和治療期間的專屬護理員。

    護理站內，護理員們穿著淺藍色工作服來來往往，安排協調病人和主治醫生的行程、治療排期，確認藥物分配和遞送。還有護理員需要對病人進行全天陪護，只偶爾趁病人治療期間會護理站整理病人資料，行色匆匆。

    今天入院的人不多，穆辰和蘇青進了一間單獨的等候間，沒過一會兒，房門被人敲響。布萊斯療養院為蘇青分配了一名經驗豐富的男性護理員。他的氣質溫和，開門后禮貌自我介紹道：“您好，我叫特拉華?！?/br>
    穆辰腦海里嗡的一聲，血液幾乎停止流動，抬起頭看向門口。

    布萊斯天空城內的天氣系統運行，不像首都星一樣冰寒刺骨。今天是個大晴天，陽光正好，透過等候間外的落地窗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但穆辰的指尖發冷。

    他認識這張臉。

    那場震驚全聯邦的血腥直播中，后來變為多米克族的人類護理員原本就長著這樣的相貌。

    穆辰反復看過那一段錄像，他決不可能認錯！

    對方笑起來時嘴角牽起的弧度，微微下彎的眼睛，還有說話時溫和的嗓音……都和他記憶中的一般無二。

    ……他真的是療養院的護理員？！穆辰匪夷所思。在后世的調查結果里，療養院中明明沒有特拉華的資料記錄！調查結果認為直播中的那位護理員是經過偽裝后臨時潛入蘇青身邊……

    “穆辰？“

    穆辰抬起眼，見蘇青正看著自己。

    少將皺著眉，“怎么了?！?/br>
    他從沒見過穆辰這么緊張的狀態。

    青年的額頭上浮起了一層冷汗，身體緊繃，好像隨時都準備做出反擊動作。他的一只手垂在身側，看上去姿勢自然，指尖卻微微蜷縮。

    蘇青熟知穆辰的戰斗戒備狀態，他看得出來。穆辰幾乎就要拔槍了。

    但他們的激光槍還在行李箱里，還沒有拿出來。

    蘇青獨有的微冷聲線把穆辰喚回現實。他輕輕舒了一口氣，看向少將，搖了搖頭。

    穆辰讓自己放松下來，在特拉華出于職業特點流露出的關切注視下編了個理由：“沒事。剛剛空間跳躍的時候波動有點大，有點惡心?！?/br>
    “最近天空城附近的天氣確實不太好?！碧乩A十分健談，聞言說道，“預報說接下來一個月附近宇宙風暴，所以空間跳躍門的運行可能沒有那么穩定。幸好你們今天到了，不然可能空間跳躍門會因為宇宙風暴關閉，還要再多耽擱一個星期才能到達附近的塔塔爾星。如果宇宙風暴太劇烈可能航艦行線也要關閉?！?/br>
    “我昨天接待的一位病人剛剛下航艦時也說航艦入港顛簸，弄得他難受?！彼c了下虛擬屏幕，旁邊的醫療機器人滑滑到他面前，吐出一個藥瓶。特拉華把藥瓶遞給穆辰：“實在難受就吃一粒這個。今天晚上應該就好了?！?/br>
    穆辰伸手在兜里摸了一下，握住基因采集器。

    而后他道了聲謝，伸手接過藥瓶，與特拉華手指相觸。

    特拉華的手指是溫熱的，與普通人無二。

    “兩位的相關信息我已經檢查完了?！弊o理員用虛擬屏幕向他們展示一間座落于單獨平臺上的小屋，“這一間分配給你們可以嗎？”

    住宿區內的各個平臺高低不同，有的位于地面，有的懸于半空。這間小屋所在的平臺大概懸浮在十幾層樓左右的位置，處于湖景區，由窗向外遠眺地面的湖面布景。

    小屋有兩層高度，平臺上種植了觀賞性的草木，風景優美。

    “一層這邊是客廳，這邊是臥房、陪護房和書房。樓上是訓練房，里面有基本的訓練器械?！?/br>
    “因為大部分來療養的病人或隨行家屬都來自軍部，這里也有射擊室和機甲虛擬環境訓練房，但要搭乘電梯去地面的公共訓練場?！碧乩A為他們介紹居住區的構造，“飲食上，服務機器人會每日配送營養劑。但區內也設有自然餐食堂，可以點餐送餐。如果醫生有特殊的食譜，三餐會按照醫囑配送?！?/br>
    特拉華說完后，查詢了一下蘇青上報的基本情況，再次開口道：“您提交申請的主治醫師是斯考特醫生。他今天正好輪休，明天和后天是除夕與新年休假，大后天才來上班。我幫您預約大后天上午的首次檢查時間可以嗎？”

    選擇斯考特而不是亞岱，是蘇青依據鐘藍的信息和自己收集的調查結果后，綜合考慮后做出的選擇。

    蘇青點了下頭，特拉華笑著約了時間，又說道，“另外，根據您提交的過往身體數據報告……如果按照療養員的規定，是需要護理員全天候陪同的?！?/br>
    這意味著蘇青的精神域情況其實已經十分危險。

    穆辰心里又一緊。

    特拉華：“如果我對您進行貼身陪護，可以幫助您更好的了解您的身體需求，尤其是應對一些突發情況和病情的突然惡化……”

    蘇青：“我不需要?！?/br>
    特拉華有些無奈的笑了笑。

    蘇青從各個軍團醫療部轉來這兒的戰斗職能人員一樣，都十分排斥護理員貼身陪護。

    “我現在只是提出建議，具體需要您和您的主治醫生商討?！彼谑钦f道，沒有立刻表示同意，迂回道，“我今天會先離開。但之后的安排要遵醫囑進行?！?/br>
    他表現出了一名合格的護理員素養，不強勢，卻也有自己的堅持。

    “這里是療養院的地圖，和療養院手冊，還有一份緊急情況處理手冊，和常規護理手冊。請您和您的家屬仔細閱讀。如果遇到問題，別墅內的醫療機器人也會為您解答?！?/br>
    “這是我的內部通訊號，有任何需要都可以通過療養員內部線路呼叫，我全天候在職?！?/br>
    特拉華又笑了笑：“祝您早日出院?！?/br>
    他轉身離開。

    穆辰打量了一下屋內的布局，走到療養院別墅主臥門口，目光一寸寸掃過屋內的擺設。

    屋內貼著白色偏米黃的壁紙，墻上沒有多余的裝飾。正中央擺著一張大床，靠門一側有一張小桌，靠窗的一側則擺著木色的床頭柜。床前鋪著舒適的毛絨地毯，一直連向飄窗。飄窗不設地臺，窗前放著單人沙發，沙發前是配套的小茶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