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寵卿卿 第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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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昏迷前,她把金釵藏進袖子里,模糊地聽到仇家說的最后一句話。 “若是獻給京城那位爺,那得換來多少榮華富貴……” 齊侗等人帶著一輛馬車緩緩停下。 此處是大梁京城最出名的清寧坊,依挨皇城而落,緊鄰皇宮門口的天門街。 百姓都說,京城的清寧坊啊,用金磚筑瓦,以檀木作梁,是最為達官顯貴之人才能居住的地方。天下之人無不朝寐向往。 清寧坊里有五曲九巷,而它最寬闊的那條安雀道上僅矗立著一座府邸。 這座府宅煊赫難攀,窮極奢靡,里面住著的是大梁權傾朝野、赫赫有名的大宦官——司羨元。 齊侗抬頭看向鎏金牌匾。 司府。 僅有這兩個字,卻仿佛千鈞壓來,讓人望之即畏,忍不住跪立匍匐。 府宅占地頗大,朱漆門柱,青瓦鎏檐,墻隙烙刻波流云紋,大門處一對口銜圓珠的石獅凜凜威風。 大門旁側有一株巨大的槐樹,現在只剩光禿禿的枝椏,沿著石獅子的頭肆意生長,不難看出待到春時將是何等葳蕤枝茂。 這般奢麗恢弘的府邸在如今步向繁盛的京城里也是極少見的,說是重臣親王府都不為過,完全看不出是太監住的宅子。 如今的年頭宦權當道,宦官執掌權柄屢見不鮮,而司府這位年輕的掌權人則是內侍省監機構最年輕、最毋庸置疑的頂端。 隴西司氏,司羨元。年少遭遇大梁戰亂,族人皆葬身南藩,其本人更是在南藩之亂中傷了身根,司氏獨剩司羨元一人回京。此時先帝暴斃、新帝繼位,朝廷內部混亂不堪,司羨元從底端踏著白骨登上高位寶座,殺死的人不計其數,平定了龐大復雜的內侍省宦官體系,享成天子寵臣,獨斷朝綱,手握旁人難以想象的大權。 偏生據傳此人容貌極為昳麗,嗜好鮮血,心狠手辣,捏死敵人脖頸時仍然噙著三分薄笑,讓皇城小兒聞風喪膽,因而被朝堂內外稱作“笑面虎”。 齊侗掩住眼底幾分謹畏,給旁邊小役使了個眼色。小役將被綁住手腳的明窈抗下馬車,與齊侗一起上前去。 齊侗深吸一口氣,揚聲高喊了句“在下有要事稟見司大人”,隨即用力叩響大門。 三下悶聲響起,似是鐘鳴般讓方圓寂靜都活起來。 明窈模模糊糊地聽見叩門聲。 絲絲縷縷的意識終于開始慢慢回籠。 她努力顫了顫睫毛。 過了幾秒,又似乎是很久,在眾人忐忑又激動的眼神里,面前的漆紅大門緩緩敞開。 齊侗仿佛看到潑天的富貴近在眼前,發出興奮的笑聲。 明窈終于睜開眼簾,反應尚有些遲鈍,懵懂地抬起烏清的眸子看向前方。 朦朧的視野終于清晰。 一道人影出現在視線中央。 朱漆大門之中,一道身穿赭銀蟒紋錦袍的年輕男子踱步出來。 這是一張格外昳麗的臉。濃挺的眉骨,緋薄的嘴唇,上面是一雙瑞鳳眼。眼睛形狀頗有些像蒼野中的狐貍,慵懶,冷淡。雖然上挑稍稍勾著,眼底卻沒有絲毫真實的笑意。 他視線僅在旁側眾人上落了一秒便看向了她,由上而下幽冷地俯視過來。 明窈與他對上視線——好似迎頭撞上一片冰墻,帶著點笑弧的眼底毫無善憫,對方看她就是在看死物。 她不知這是誰,卻感到一股可怖的涼氣從頭躥到腳,下意識地想要掙扎??上帜_被綁、嘴巴堵住,明窈嚶咽了下,眼尾暈出濕潤淚意,做不出任何反抗的行動來。 齊侗思及此宦官在朝廷的行事手段,一瞬間額頭布滿冷汗,心中生出幾分后悔的情緒。他強忍哆嗦道: “在下齊侗稟見司大人!司大人,近日您為朝廷奔勞,鞠躬盡瘁,在下祈為大人排憂解難,恰時尋來明家小幺女。此女美貌純美,玲瓏纖弱,在下第一時間便想到了司大人,愿將此小女婢獻給大人,只求往后大人能夠庇佑齊某一二,在下愿意犬馬效勞……” 越說,空氣中的溫度便越冷幾分。 年輕男子雖遠不及弱冠,氣勢卻冰冷淡漠,完全不像個沒根的太監。 齊侗聲音漸低,沒說完就訥訥停了嘴。 司羨元掀眼看他,瞳眸晦暗難辨。 齊侗只覺頭頂似有千萬斤重,兩股戰戰險些跪下。所幸司羨元很快便移開視線,目光落在被綁住的明窈身上。 小姑娘手腳被綁,烏黑清亮的眸子里水蒙蒙的,驚懼、脆弱至極,卻又帶著幾分幼獸般的警惕。 “婢、女?!?/br> 司羨元捏著她的下巴打量她一眼,若有所思的模樣。 他骨節冷白修長,指尖卻是冰冷的,讓明窈輕輕抖了抖。 但下一秒司羨元便收回目光,用巾帕擦干凈手指,眼底閃過幾分厭惡。 黑衣侍衛悄無聲息出現在大門處。 司羨元轉過身往回走,低啞冰冷的嗓音不帶絲毫情緒: “丟出去?!?/br> 第2章 命令一出,黑衣侍衛利落地拔刀出鞘。 齊侗慌不擇言求饒起來:“求大人原諒!方才是在下鬼迷心竅,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在下……??!” 話未說完他就被一刀抹了脖子,鮮血噴出老遠。 齊侗砰地一聲倒在地上,眼睛睜得大大的。 四周幾個小役面色慘白跪了一地,見黑衣侍衛冷漠地拎著刀走來,其中一個小役情急之下反應過來,一邊砰砰磕頭一邊顫聲道:“侍衛大哥饒命!我們是被齊侗勒令威脅來的!我們這、這就走,以后絕不再來冒犯,求大人原諒我們這一回!” 他悄悄給旁邊的人使了個眼色,諸位小役立刻磕頭,趕在侍衛刀刃落下之前踉蹌著爬起來,四散跑開。 與其同時,司府大門緩緩合上。 那道赭色銀紋蟒袍已經進了府里。 黑衣侍衛面無表情地收了刀,身形一閃便消失在原地。 幾個奴仆走出來,把府邸門口清理干凈,將馬車和齊侗尸體一起丟去亂葬崗。 安雀道恢復安靜了。 明窈幾近陷入昏迷,卻又在濃郁的血腥味中再次清醒。她眨了眨干澀的眼睛,模糊一片,好半晌,視野才慢慢清晰起來。 她看著緊閉的朱漆大門,怔了片刻,緩緩看向兩旁。 這里……是那個叫做“安雀道”的街巷,僅矗立一座府邸,司府,里面住著一個俊美但殘忍的年輕宦官。 仇家把她綁了過來,當小女婢獻給這個宦官來搏前程,卻沒想到為此付出性命。 明窈隱隱感覺頭痛了起來,凜風吹得她很冷,要凍僵了。她意識到什么,看了看身下坐著的青石板路,又看向自己的手腕、腳腕。 依舊是被麻繩綁著的。 仇人……死了、跑了。 這個漂亮宅子的主人已經回去了。 四周很安靜。 也很冷。 沒有人給她松綁。 明窈用力掙了掙,繩子綁得很緊,她根本掙不開??恐砗蟮臉涓删徚司?,她從袖口里抖出金釵,低頭咬住釵柄,努力彎腰貼近雙腳,用力去劃腳腕的繩結。 麻繩很粗很硬,明窈費了力氣,但麻繩只被磨壞了一點點皮,絲毫沒有斷開的跡象。不知過去多久,她牙齒已經疼了,忽然感覺發絲間冰涼涼的。 明窈抬起頭,看到天上飄起鵝毛大雪。 下雪了。 白雪透過燈籠,被映出紅彤彤的顏色,有種別具風格的凄美感。 因她忽然抬頭,腦袋開始陣陣發暈,明窈力氣消耗殆盡,靠著樹干閉眼休息,意識朦朧中,齒間的金釵滑落到土壤上。 再過幾日就是大年夜了,她想。 明窈覺得很冷。 有點想睡覺。 眼睫處有溫熱剔透的東西流下來,她有些虛弱,睡意漸起,有些難過地低低呢喃了聲“秋姨娘”。 姨娘,沒有人要幺幺了。 司府,書房。 司羨元坐于書案旁邊,處理遞到陛下面前的折子。這些全是文武百官即將遞到陛下案牘上的奏折,但陛下看到之前都要經他手,由他來裁決朝廷之事。 他是京城大司馬,位列百宦之首,處理一點折子不過是他擁有的眾多特權之一。 王符管事蒲叔公敲了敲門,端著一碗濃郁的藥湯走進來:“大人,今夜是望日,您舊疾傷痛恐會復發,先把藥喝下吧?!?/br> 司羨元未擱筆:“放著吧?!?/br> 蒲叔公早有所料一般放下藥湯:“已經酉時了?!?/br> 司羨元沒應,專注看著折子。 蒲叔公道:“有個稚齡小女娘在府外昏睡了半日,至今無人認領,大人可是要放之任之?” 司羨元眉心蹙了蹙:“去處置了?!彼湫σ宦?,“斷了齊家這三個月內的商線,讓齊老頭好好管管他的逆子?!?/br> 蒲叔公應是,委婉道:“近日朝廷已有不少官員對大人頗有微詞,諫言說大人權利太盛,有違朝廷平衡,大人本應低調行事。若殺掉這小女娘恐遭御史彈劾,雖陛下不介意,但屬實不妥當?!?/br> 司家手握朝綱重權,朝廷上下都在盯著他,殺害無辜幼童的把柄萬萬不能被其他人捏住。 “她乃明家女眷,何談無辜?!?/br> 司羨元眸底劃過一抹譏厭,眉宇間的戾氣讓冷白的皮膚透出幾分陰沉:“內侍省掌權讓這些螞蚱都開始上躥下跳,一個個陰奉陽違、中飽私囊、貪得無厭,如今竟膽敢拿八歲稚子當女婢,可笑!荒唐!” “大人自有考量?!?/br> 蒲叔公福身拱手,退出書房。 他走出烏螣堂,喚來一個下人交代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