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醫院都穿了 第108節
“大郢男子手里只要有閑錢,必定去平康坊或者胡姬酒肆?” “……是,大部分是?!蔽鸿半m然不明白,但明顯感覺到裴瑩的不滿在增加。 “大郢男子明知道去那種地方容易得花柳病,還會傳給妻兒,甚至殃及胎兒,為什么還要去?家人的健康比不上尋歡作樂?” 魏璋立刻辯解:“裴醫仙,如果不是你今日指出來,大郢男子真的不知道。不信?我帶你去問殷富?!?/br> 裴瑩在心里呵呵。 兩人走到普外科的icu外面,魏璋隔著玻璃問:“殷富,如果你知道去平康坊和胡姬酒肆會得花柳病,那病還會傳給家人甚至殃及腹中胎兒,你還會去嗎?” 殷富目瞪口呆,張著嘴一言不發,好不容易回神:“那我肯定不去!以后再也不去了!” “我是孤兒,好不容易有家人在旁,對他們有任何傷害的事情我都不會做!” 裴瑩望著殷富的大胖臉和真誠的雙眼,不禁有些感動,這也許就是“歷史局限性”和“無知”。 魏璋忽然明白了一些:“大郢習俗確實如此,但太子殿下、崔盛就從不去平康坊和胡姬酒肆,對子女管束極嚴的世家也不允許,當然,理由是玩物喪志?!?/br> “國都城尋常百姓也去不了,因為沒錢?!?/br> “你呢?”裴瑩沒好氣地問。 魏璋理直氣壯:“我的閑散之名在外,哪有不去的道理?去了如果不逢場作戲,那豈不是顯得我……不行?” “如果我成年以后,家中不安排通房,在外人看來,也是我……不行;如果有了通房,卻生不出一男半女的,還是我……不行?!?/br> 裴瑩聽了只覺得心累。 每個人出生時都是一張白紙,被最親近的家人和內外環境畫上各式各樣的符號和圖案,不知不覺中有了自己的性格和對事物的見解,以為是自己,其實都是塑造。 萬萬沒想到,魏璋最后又補充了一句:“現在我知道了,以后就不會再去平康坊,就算去了也不會再逢場作戲?!?/br> 裴瑩的心情很復雜,看著魏璋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最后干巴巴地擠出一句:“但是殷富和你這樣的男子,在大郢又有多少呢?” 魏璋仔細琢磨了一陣,認真解釋:“太子下山以后就會想辦法關閉平康坊和胡姬酒肆,然后就會命令平康坊的女子和胡姬們分批上山體檢,有病治病?!?/br> “飛來醫館的診斷和治療都需要時間,她們上山先治著;然后太子就會讓文武百官分批上山,一樣是體檢的由頭,但其實是在篩查,同樣是有病治病?!?/br> “與此同時,太子會先頒布禁令,然后讓人寫話本子,讓百姓和官員們知道花柳病的來龍去脈,等他們明白這里面的利害關系……就能權衡利弊?!?/br> “如果有人執意要去,染上花柳病傳給家人甚至孩童,一家人都生病,只能是自食惡果,人丁不再興旺,家族漸漸凋零?!?/br> 裴瑩也知道,習俗和觀念的改變不是一促而就的事情,聽魏璋這樣說,也確實有些道理,但還是沒法接受“一人作死,拖累全家”的糟心,可這也不是憑自己心情而定的事情。 只能說,科普之路任重道遠,人心難測,變數太多。 無論如何,先有科學的觀念,然后再有努力的宣傳和教育,循序漸進地推行工作,總能取得效果,有時還能有驚喜。 魏璋時刻觀察裴瑩,感覺到她的松動,也有自己的擔憂,太子身體剛好下山就頒布禁令,不知道會一下子得罪多少文武百官,以及平康坊和胡姬酒肆背后錯綜復雜的牽扯利益。 唉……真是cao不完的心。 裴瑩卻先一步想到,所有的傳染病都是預防為主,相對于空氣傳播和□□傳播這兩類大殺器傳染病,花柳病算是預防也還算容易、治療也不算太難的疾病。 可是,現代社會預防是使用套/套,大郢該如何預防?總不能免費發套/套吧? 先不說醫院有沒有這么多數量的套/套可以分發,就算有,宣教也需要花費大量的口舌,真的用起來,能有多少效果,誰也不知道。 裴瑩那個愁啊,傳染病預防是關鍵,可問題是在大郢現有的習俗和觀念下,太子的一道禁令能有多少效果? 正在這時,殷家的妻子兒女一齊大步向裴瑩走來,像看到救命稻草那樣兩眼放光,將她簇擁起來。 裴瑩覺得有必要把花柳病的來龍去脈,對殷家人講清楚,知道明確的病因才能更好地預防和治療,可檢驗科錢主任的試驗還沒結果,要不還是晚一些再說。 眼下有更要緊的問題,該把殷家安排住在哪里? 急診二樓的留觀住滿了孕婦和產婦;搶救大廳里有皇后和太子;按鄭院長的意思,在醫院外的住宅區還沒建成以前,為了保護原來的病人,不會讓大郢病人住在病房。 最何況,殷家花柳病還有傳染性,真有些傷腦筋。 裴瑩想了想,直接去產房找到了婦產科譚主任,把殷家的詳細情況說了一遍,提出自己的看法—— 要么和殷富安置在一起,但是浪費監護病房資源;或者征用門診三樓的眼科臨時病房,兩到三人間,相對來說,消殺起來也比較方便。 譚主任聽完裴瑩的建議,二話不說拿起對講機找鄭院長,五分鐘后,眼科臨時病房的標記就改成了婦科臨時病房,每張床位都鋪了一次性床上用品,方便消殺。 十分鐘后,殷富家人順利入??;一大家子人,分住兩間房,共六張床位,相處和睦得令醫護人員驚訝。 咦?說好的達官貴人富戶家的“宅斗驚心”呢? 事實上呢,醫護人員私底下一大愛好就是八卦,第二就是旺盛的好奇心和求知欲。 裴瑩和殷富正妻單燕溝通以后才知道,大家又被電視劇和小說騙了,自古正妻是當家主母,擁有對婢女仆從的處置權,妾不論多少也不論多得寵也都是婢女。 正妻孕育的子女是“嫡出”,妾孕育的子女是“庶出”,庶出也幾乎等同于婢女和仆從,在現代人眼中的同父異母,地位落差大到不可思議。 裴瑩聽到就是記住,保險起見又去問了魏璋,于是,今日份大郢常識補充get。 婦科臨時病房里,殷富正妻單燕和妾室,躺在柔軟舒服的病床上,雖然有些緊張和焦慮,但更多的是好奇。 飛來醫館處處神奇,真是難以言喻的好地方,尤其是醫仙們溫柔和善,超出她們的想象。 第99章 吃了什么藥 ? 裴瑩妥當安置殷家人以后, 剛要去產房,忽然聽到隱約的哭嚎聲,聲音時高時低, 聽起來撕心裂肺。 以為是哪個病人家屬想不開, 躲在樓梯間痛哭, 還沒走到樓梯間,就被譚主任攔?。骸爸魅?,你聽到有人在哭嗎?” 譚主任嘆氣:“今早發動的孕婦,按拜貼名是兵部尚書鄭成的嫡二女鄭儀, 人稱鄭二娘子……” 裴瑩心里咯噔一下:“新生兒出問題了?” 譚主任的視線落得很遠:“娩出一個死胎,多發畸形?!?/br> 裴瑩的腦海里瞬間浮現出三個畸形死胎的畫面,以及產婦張卉絕望又憤怒的眼神,忍不住牙根癢癢, 又追問:“多發到什么程度?” 譚主任眉頭緊鎖,憤怒多于震驚:“十指畸形, 先天心臟膨出和腦積水……” 裴瑩順著譚主任的描述想了一下,胳膊上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哪個當阿娘的能受得了? “產婦看到新生兒驚叫一聲,就縮在墻角發抖, 任何人試圖靠近都會被打……”譚主任摘了細框眼鏡擦了一下鏡片,“我想去抱她一下,眼鏡被打掉了?!?/br> “你有擦鏡布嗎?” 裴瑩趕緊從口袋里掏出擦鏡布遞過去。 譚主任整張臉都皺著, 彎彎的眉毛緊鎖,擦著鏡片上的指印,幸虧樹酯鏡片耐摔, 不然,這副眼鏡就報廢了。 “生了一整日, 為了不影響胎兒,鄭儀沒上無痛,硬挨到娩出,生下來一看,我們都吃了一驚,婢女仆從們嚇得尖叫出聲……產房比菜場都鬧騰?!?/br> 裴瑩的眼神有些茫然:“譚主任,兔唇的概率是萬分之一至萬分之三;十指畸形的發生率差不多也是萬分之幾;先天性心臟病的發生率百分之一到千分之一……” “可是,送上山九位孕婦,只有韓蕓的兒子很健康,多胎妊娠的張卉三胎畸形;楊琇的兒子兔唇;再加上這個……這發生率高得離譜了!” 譚主任忽然想到一樁事情:“不對,她們都做了排畸篩查的,楊琇家兒子兔唇查出來了,鄭儀這個多發畸形為什么沒查出來?” 裴瑩也納悶:“排畸篩查是申磊主任親自做的,以他的經驗,怎么可能查不出來?” 譚主任立刻拿出對講機:“申主任在嗎?我是婦產科,孕婦鄭儀一小時前生出多發畸形的死胎,你前兩天明明做了排畸篩查的……” 對講機里立刻傳出申磊低沉又有些含糊的回答:“鄭儀嗎?志愿者耐心地向她解釋了半小時,她就是不做?!?/br> “據說是家人囑咐……不然就會白費?!?/br> “其他人都做了,我做的,不會有問題?!?/br> 裴瑩和譚主任互看一眼,心里咯噔一下,這樣神神秘秘的,鄭儀是不是懷孕前后用了什么秘方或是吃了什么藥? 裴瑩無語望門診的透明棚,江湖郎中純粹忽悠騙錢,拿些面粉米粉混點粗糧做什么藥丸,這樣還好,至少對孕婦和胎兒不會有什么損傷。 最怕的是他們真的想達到什么效果,并為了這個效果胡來,結果是孕婦和家屬花了大把的錢,要么胎停,要么流產,不然就是畸形……產婦身心俱傷,就像鄭儀這樣。 譚主任想了想:“貴女們驕傲又矜貴,能勸得了她們的人不多,崔五娘在時還好;現在,要找誰去做鄭儀的心理疏導?還要追問吃了什么藥,在哪里吃的?” 這時候詢問這些,都是在產婦滴血的心頭撒鹽。 偏偏不問還不行,畢竟這樣的后果太嚴重,必須問清來龍去脈,以預防更多的畸形胎兒出生。 詢問的人必須深得鄭儀信任,至少是她尊敬的人,還要問得有技巧,如果只是問得有技巧并有專業知識的話,醫院大多數醫護人員都可以做到, 可現在的鄭儀處在聽不到也勸不了的地步,能讓她安心又尊敬的人在哪兒? 正在這時,產房里又傳出一陣嘈雜,夾雜著金屬落地的聲響。 譚主任和裴瑩立刻快步走進產房,就看到鄭儀的乳娘把她緊緊抱在懷里,眼淚婆娑地勸:“奴知道您難過,知道您不好受……這胎不成,養好身體還可以再懷……” “可是,你不能想不開啊,你要不在了,我們可怎么辦?” 鄭儀的額頭破了,鮮血順著臉頰滴落在衣襟上、薄被上……甚至于地上,眼神是空洞的,臉上的表情是木的,仿佛沒了靈魂的軀殼。 “怎么回事?”譚主任腦袋里嗡嗡的,拿出對講機搖人,“急診外科,產房有顏面部外傷病人,記得帶小針小線,免得以后臉上留疤?!?/br> 裴瑩向譚主任使了個眼色,飛快離開產房,向急診大樓走去。 魏璋站在急診一樓大廳里,打自動販賣機的主意,見裴瑩一陣風似的刮過,趕緊跟上去看熱鬧。 裴瑩在搶救大廳門邊一個轉身避開拿著縫合包的文浩醫生,隨后問:“沒有能縫合的女醫生嗎?病人情緒很不穩定?!?/br> 文浩醫生環顧四周:“來,池敏同學,跟我去產房?!?/br> 池敏有些緊張,但還是二話不說跟了出去。 搶救大廳的醫護們望著裴瑩:“裴醫生,你有對講機為什么不用?” 裴瑩向皇后點頭微笑:“皇后……殿下,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皇后做了碎石,確實沒有出血等并發癥,就要走動、變換體位,讓碎石更容易排出,聽裴瑩這樣說,立刻跟過去。 裴瑩站在急診與門診交匯的走廊上,小聲說:“鄭儀鄭二娘,娩出一個多發畸形的死胎,更奇怪的是,她拒絕做排畸篩查的b超,我們懷疑她吃了什么藥?!?/br> 皇后完全聽不了普通話,好不容易聽懂以后只剩震驚:“鄭家到底做了什么?” 裴瑩搖頭:“鄭儀一個字都不愿意說,所以我來請問皇后殿下,能不能替我們詢問鄭儀,她到底吃了什么藥?” 皇后不由想到婦產科的蘇主任,沒有半點猶豫:“請帶路?!?/br> 皇后走進產房,看到鄭儀緊貼著墻壁,仿佛黑夜里蜷縮起來的小動物正心驚膽戰地防備著什么? “鄭二娘,本宮是皇后,快生完孩子可不能著涼,趕緊躺好,身子骨最重要?!?/br> 鄭儀仿佛沒聽到,眼神仍然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