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配(作者:連翹) 第82節
他一定是還在慪氣。 他這樣小氣記仇,肯定是嫌自己做的不夠好。不過這也不怪阿遇,畢竟是自己有錯在先,自己確實太差勁太混蛋了,總是惹阿遇生氣,害他受傷受累,老是讓他傷心。 所以阿遇肯定不讓我那么輕松就見到他,他一定要我親自去接他,恭恭敬敬迎他回來聊表真心。 “我真是個混蛋啊?!?/br> 溫平生拍拍自己的臉頰。 拖了這么久才來,阿遇估計又要不高興了。 一會可得好好收拾收拾,見到了他一定要謙和又有禮貌,一定要把心底的熾熱和渴望展現出來。 溫平生看著車玻璃上的倒影,一次又一次擠弄笑容,似乎是在糾結該漏出什么樣的表情才好。 怎樣才能既展現深情又不失風度? 怎樣才能最大程度的讓阿遇看到他時并不討厭他? 溫平生的大腦攪在了一起,開始犯迷糊發愁——到底怎么樣見愛人才好?到底該以怎樣的姿態來面對他? 結果思索著思索著,眼淚就不知不覺掉了下來。 洶涌的淚水洗刷臉面,像是大雨還未停歇。 溫平生的整個臉頰被淚水浸濕,即使在最終見到了冰冷的石碑,見到了石碑上黑白照片里的人,他依然是沒有一刻止住淚水,依然是歇斯底里哭吼。 渾身戰栗不已,腿部驟然痙攣倒地,溫平生直直跪下,終于伸出了手撫摸黑白照片上的人。 他終于見到了沈遇,見到了他的愛人。 時隔數年的等待與期盼,換來一場死訊和幾斤重的骨灰。幾十年煎熬活著等待愛人,最終只盼來一場陰陽兩隔。 溫平生其實都知道,都猜到了。 他早就想到了這個結局,只是不肯死心,不肯接受,所以寧可自欺欺人,騙了別人,也騙了自己。 “阿遇,我來帶你回家了?!?/br> 他輕輕張口,將自己的來由說出來,可是無人回應,萬物蕭寂,只有飛鳥好奇的發出幾聲鳴叫,隨后便事不關己悠悠離開。 “他一直在等你?!?/br> 倘若此時的溫平生沒有落淚,沒有痛徹心扉,思故會毫不猶豫上前拽開溫平生,將他趕走,并親自帶沈遇回到故鄉。 他不明白沈遇為什么喜歡溫平生,不明白為什么他堅持要溫平生來接他回家,直到這刻看著墓前哭的稀里嘩啦的人,他才終于明白所有安排的內涵深意。 情之所深,痛之所深。 此時此刻的場景何不是沈遇所期待的。 他一定是痛苦至極,愛恨都無法自拔,所以才會出此下撤,才會堅持讓溫平生親自看到這一幕,讓他生生世世都忘不了他。 “他在治療的最后階段意識昏迷不清,已經認不出人了,”思故頓了頓:“可是他依然念叨你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他會把我認錯,問我為什么要這樣對他,有時候還要我唱歌給他聽……” 沈遇最后的治療可以說是慘不忍睹。 他害怕自己變成白玖那樣,可是一切又都好像無法避免。 在看極光回來的路上沈遇就開始痙攣吐血,思故將他背去醫院時他已經陷入了昏迷。醫生立馬給他打腎上腺素,給他進行心臟復蘇除顫。 即使最后搶救了回來,卻也只是勉強吊著一條命而已。 沈遇開始時醒時昏,渾渾噩噩熬著還可以呼吸的每一天。 清醒的時候他會和思故聊往事,聽思故講酒館發生的一些趣事。犯渾的時候他就認不出人來,開始嗓音嘶啞的念叨一個又一個名字。 明明思故就站在他眼前,他卻看著他喊溫平生,問他為什么會來這里,是不是要帶他回家。 有一次思故順著沈遇的話假裝自己是溫平生,他對他說:“是啊,我來接你回家?!?/br> 病床上一貫穩重成熟的人突然笑得像個孩子,“我才不跟你回去,你是壞人,我不跟壞人走?!?/br> “我是壞人你還要讓我接你???”思故接著問他:“我來接你你就這么開心嗎?” “壞人已經受到了懲罰,我會開心的?!?/br> 當時不以為然的一句話,現在回想起來倒是處處都是細節。 或許沈遇早就料到了這一天,早就知道溫平生會忍受著折磨與煎熬來見他,所以他堅持要隱瞞蹤跡,在沒有任何把握溫平生會來的情況下賭上死后落葉歸根的機會。 溫平生一直在等他,沈遇由何嘗不是一樣在等著他。 直至后來沈遇擔心自己會越來越像白玖,怕自己會嚇到思故,所以開始攆他走,不讓他繼續來看自己,思故才開始慢慢脫離沈遇的世界。 獨在他鄉為異客,沈遇就是這樣一個可憐又可悲的異客。 他獨自離開故鄉,獨自接受治療,獨自下病危通知書。 后來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沈遇支開了非得跑過來看自己的思故,默默看著窗外的飛鳥閉上了眼睛。 等到思故拿著文化節會展上的紀念品回來的時候,已是白床單覆蓋,病床已空,他的火星終究化為了天上的極光,以另一種方式與他遙遙相望。 “我多希望是我先遇見他?!?/br> 思故離開了。 他轉身告別了沈遇,告別了這個清冷沒有回聲的墓地。 他知道也許沈遇想聽的歌只有溫平生知道,所以自己才總是不如愿,沈遇總會皺著眉頭告訴他“不要聽這首歌,要聽別的”。 人總會對年少不可得之人念念不忘。 從前是因為執念,也是因為年輕氣盛,他想要知道那首歌,想要更多更深入的了解沈遇。 但是現在一切似乎都沒那么重要了,那首歌究竟叫什么名字也不再那樣有意義。 他有他的生活,剩下的就交給溫平生吧,希望他后半輩子,生生活受煎熬。 “阿遇,我們回家吧?!?/br> 來時匆匆忙忙,回去時慢條斯理。 溫平生將沈遇留下的所有東西都整理好,將所有手續都辦好。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登機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忍住了不哭還帶沈遇回來。 他的心臟空了一塊。 有呼呼的風帶著仲夏雨季的寒意吹進胸膛,讓他一陣陣瑟縮,干脆將沈遇的照片抱得更緊,放在左胸前襯衫的口袋里,緊緊貼著他的心臟。 回來后的溫平生先是展現了幾天的活力。 他挑選了一處環境很好的墓地,一次買了兩個墳塋,希冀沈遇先下葬,等他死了以后也可以葬在沈遇身邊陪他。算是一種死則同xue,彌補生不同衾的遺憾。 “阿遇,你到底有沒有原諒我呢?如果你原諒了我,就帶我走吧?!鄙狭四昙o的人從口袋里摸出一對戒指。 他將其中一枚放在墓碑上,另一枚戴在自己手上。 這一對正是按照翻出的圖紙做的。 這是他的阿遇先前親手設計的圖紙,是他耗費了心血,耗費了精力,辛辛苦苦打制好的一切。 “阿遇,從前我不懂珍惜,總是害你受傷,現在我知道錯了。你可不可以來看看我,哪怕一次就好,讓我夢見你一次?!?/br> 從前溫平生不懂得珍惜,沈遇扔掉了一枚戒指,燒毀了另一枚戒指。如今溫平生回了頭,命人重新打造好了這一切,可是沈遇已經不在了。 一切復原,斯人已逝,有些東西無法追回,只能是遺憾。 溫平生期盼著沈遇原諒他,他不想再等待那些不知何時會出現的包裹。 漫長的等待太過煎熬,可是他不敢不等,總是害怕沈遇還想和他說什么他會錯過。 沈遇也一次沒有來過他的夢里。 人們常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是溫平生對沈遇晝思夜想,沈遇都沒有在他的夢里出現過一次。 他一定是還沒原諒自己吧,不然怎么會不肯見我呢? 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 溫平生忍受著歲月一輪又一輪的碾壓,忍受著光陰一刀又一刀的割喉。 他每年的祭日和清明都會去看沈遇,在他的墓前擺上一束花,再為他捎上一瓶“極光”品牌的小酒。 他會告訴他今年又發生了什么事,世博會舉辦,對外招商引資;5g技術興起,互聯網應用更加便利;奧運會舉行,中`國健將又奪得幾枚金牌;沈懷遠子孫滿堂,膝下的兒女成群;白瓊借助他哥的鋪路和自己的拼搏,在國外闖出一片新天地,登上了最有影響富商排名。 溫平生發覺自己開始變得婆婆mama。 他也不知道會不會吵到沈遇,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一見到沈遇就恨不得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他。 他其實已經很能活了,野狗一樣的生命力,硬生生熬到了這樣大的歲數。 上了年紀的人總要腿疼,溫平生也開始腿疼,在后來一次去看沈遇時腳滑摔了一跤,結果就骨折臥床不起了。 這一次他錯過了去看沈遇,可是也意外的第一次夢到了沈遇。 那個模樣依舊年輕的人回頭,沖他擺擺手:“別等我了,我要走了?!?/br> 他扭頭要走,轉身只留給自己一個背影。 溫平生哭著上前,想要去追沈遇,可是他的腿太慢太笨了,怎么都追不上,踉踉蹌蹌還摔了一跤。 他哭喊著求沈遇別走,沈遇像是實在無奈停了下來,回頭看了看他,輕輕嘆出一口氣,接著夢就醒了。 夢里痛哭流涕,夢外也是淚眼婆娑,枕頭濕濡了大半。 溫平生想沈遇肯定是嫌自己不去看他生氣了,這才賭氣說要走了,讓他不要再等他。 他寧可起來走走,不想躺著,可是骨折老是不好走不成,溫平生每多躺一天就開始變得愈發糊涂。 直到某一天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有些想不起沈遇的樣貌,他才突然發覺不對勁,去醫院檢查發現自己得了阿爾茨海默癥(老年癡呆),他怕自己終有一天會忘了沈遇。 阿遇說過如果他忘了,他就再也不見他了,他怎么可以忘呢? 溫平生開始積極接受治療,每天也不斷重復念叨沈遇的名字,回想他的樣子。 他開始偏激的用小刀在自己胳膊上刻沈遇的名字,可是無濟于事。 沈遇的形象在他腦海里越來越模糊,就像一團被霧氣包裹的光束,無論從哪個角度都看不清楚。 又是一年冬天到來,療養院的護工從食堂打飯回來,卻突然發現病房內空空如也,好好的人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他們報了警,全院出動一起尋找,最終得到了這位老人的死訊。 監控里這位老人像是在尋找什么,不斷的在馬路間穿梭,似乎是在找什么人,或者在找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