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配(作者:連翹) 第66節
先是謝黎,后是白瓊,甚至后來連王誤生都出現了,但是沈遇一個人也沒有見,一個也沒有搭理。 每次從樓下路過時,遠遠瞧見站在電線桿下,或者遠遠站在樹下的人,沈遇都會裝作沒看見,直直略過他們走開。 他該回家回家,該出去出去。 沈遇知道這些人都欠他的,到今天自己變成這個樣子誰也脫不干凈關系,因此他也不屑于搭理這些人,懶得去問他們在這里做什么。 沈遇以為這樣的狀態會持續到自己終局,但是終究還是因為白瓊找他而改變了。 那個少年模樣的人沒了當初的囂張跋扈,也沒了先前的放浪不羈,他紅腫著眼睛,一臉憔悴地問沈遇:“沈哥,你能不能見見我哥?他想見你?!?/br> 他的頭發亂糟糟的,有些發黃的頭發緊緊貼在頭皮上,像是跟丟主人的小狗,挨餓挨凍了許久卻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白瓊寒顫著靠近沈遇。 他渾身泥濘,狼狽不堪,連聲音都在顫抖:“求你見見他吧,他快要死了……” 眼前的人不斷發抖,他在害怕,在惶恐。他怕失去白玖,也怕做不到白玖交代的事情。 沈遇看著他的模樣,突然就想起了沈懷遠。想著倘若有一天自己要去世了,沈懷遠會不會也這樣呢? 他如今才理解白玖為什么選擇隱瞞,為什么死活就是不肯讓白瓊知道他的病情。 因為他們都在害怕,擔心自己死后愛著自己的人會走不出來,擔心自己的死亡會給他們造成很大影響。 所以沈遇同意了,也在寒冷又充滿年味的除夕前一天見到了那個闊別已久的人。 “你來了?!辈〈采系娜诵π?,似乎是強撐著精神才能睜睜眼,才能讓言語不那么模糊的被來人聽到。 白玖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靜靜躺著,枕著一個枕頭微微抬高腦袋。 他的嘴唇干裂,膚色透漏著不正常的黃色,甚至連眼白都有些黃灼,臉頰的rou消失殆盡,顴骨微微突出,整個人已經脫相,虛弱的連好好看看沈遇都難。 “嗯,我來了?!鄙蛴霾坏貌怀姓J他剛進來時就被嚇到了。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想想自己有一天可能也會變成這樣,就止不住的害怕,渾身冒冷汗,雙腿發軟站不住腳。 “你找我來干嘛?” 沈遇挨著病床坐下。 他雙手插著口袋,面子上波瀾不驚,內心卻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白玖咧了咧嘴:“我一直想和你說聲對不起,你那天走的太急,被帶走又意識不清楚,所以沒有聽到我的道歉?!?/br> 沈遇點點頭,想想白玖將他賣給王誤生,確實是讓人生恨。 他曾經那么信任他,覺得自己何德何能才能碰到這樣好一個人。他以為白玖是他的恩人,是不計代價對他好的朋友,可是如今看來全是笑話。 傻到相信所有人,不對人多留一個心眼的只有自己。 “對不起阿遇,我對不起你。我其實有想過你會吃苦,會受很多折磨,但是沒想到王誤生居然會拍視頻,還強行把你拘禁在那里,這一切的開頭都是我的錯,對不起,對不起……” 眼前的人都快死了,一臉虛弱卻還在跟自己道歉,沈遇有些不知所措,鼻頭有些發酸,只想現在就快點逃走。 “好了,沒事了吧,沒事了我就走了?!钡狼杆牭亩嗔?。 溫平生道歉,沈義國道歉,白玖也道歉,這些人自我麻痹覺得這樣的事后懺悔可以有用,但是對沈遇而言再怎么樣的道歉都彌補不了他內心所受到的傷害。 第九十四章 可是我們都熬不過了(下) “等一下……”白玖說話太急,剛喊完等一下就是一陣猛咳,聲音劇烈得讓沈遇沒有一絲懷疑他會把肺都咳出來。 但是事實上白玖只咳出了許多血。 他用手帕捂嘴遮掩,但是咳血太多還是難以完全遮擋,依然有不少血跡漏出來。 “你有沒有想和我說的,有沒有想問一問我的?!?/br> 沈遇搖搖頭。 并沒有。 還有什么好說的呢? 難不成再拉著手嘮嘮家常,說說你快死了,我真是心疼你。然后再說說我也快也死了,黃泉路上等等我,我去跟你做個伴? 算了吧,都走到這一步了,也沒什么好說的了。 “倘若你往后需要幫忙,可以來找白瓊,他會幫你?!彼坪跏窃跒樽约旱倪^錯賠不是,白玖將白瓊也推了出來,告訴沈遇只要有需要就可以找他。 沈遇沒有點頭,只是在想大概沒有以后了。 我也快死了,跟你一樣。 “今天的天氣真好啊?!卑拙链蟾攀怯X得自己已經交代過讓白瓊幫忙,這樣能給沈遇稍微的一點賠償,所以他稍稍舒了口氣,看著窗外天色的目光浸滿了綿柔與惋惜。 “想想白瓊以后就要自己一個人了,還真有點舍不得。癌癥挺不好受的,不過現在就要解脫了?!彼脑捳Z是清晰的,可是邏輯上已經開始變得奇怪。 白玖的思維已經開始跳脫,說的話都有些上下對不齊。 其實誰都知道,這不過是大限將至最后的掙扎罷了。不過是回光返照自欺欺人,氣息散盡就只剩下虛無。 “是啊,天氣真好啊?!鄙蛴鲆岔樦鴮⑺乐四抗馔^去,到底也沒能開口告訴他,自己也快死了,他也沒有多少時間了。 他所能做的就是不發出聲音,靜默地陪著白玖看著窗外。 “阿遇,你恨嗎……?” “我”沈遇輕笑,想了想他和白玖的過往,想了想這個人多次幫助自己,甚至在被搶劫的那天晚上突然沖出來幫他,他就覺得這人真好啊,真是個好人,自己何德何能遇見這樣好的朋友。 可是后來才發現原來這就是出賣自己的人。 一切都是劇本,一切都是虛假的演戲。虧得他眼瞎當真,如今才明白當時王誤生說他眼瞎認人不清是什么意思。 一切的開頭都是那場搶劫,是白玖沖出來擋刀劃傷手臂,沈遇在醫院里問起:“你叫什么名字?” “白玖,王字旁一個久?!?/br> 時光周周轉轉,原來意氣風發體強力壯能擋刀的人要死了,沈遇倏地感覺這一切好像全是大夢一場。 隨后他就不經意間開口:“一切都是劇本嗎?連最開始搶劫擋刀也是?” 那么大一個口子,留了那么多血,縫了十幾針,也全是劇本? 至于嗎? “不是劇本,那是真的?!卑拙凛p咳兩聲:“我當時在猶豫,到底要不要接近你。本來我想著算了,可是在看到你被搶劫,歹徒拿出刀子時,我還是下意識沖了出去?!?/br> 所以,兩人就此相識了,表面上也一直以朋友的身份相待。 “好,我知道了?!?/br> 其實沈遇在問之前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是在問了以后才看到自己的內心,才明白自己所求的不過是至少一次真心。 許是面對將死之人心生憐憫,沈遇垂眸笑了笑:“我原諒你了?!?/br> 他起身往外走,將整個空間留給白瓊和白玖獨處,直到自己坐在門口抽了三根煙,才聽到房里傳出一聲慟哭。 偏少年質感的聲音哭嚎著喊大哥,喊白玖,他喊的撕心裂肺,但是再無下文,再也沒有人會回答他。 眼睛莫名朦朧,鼻尖也開始陣陣發酸。 沈遇拿著煙頭,手指卻哆嗦的厲害,連一口煙都抽不到,只能任由火星燒到了煙蒂,燒到了手指,再刺痛他讓他松手掉在地上。 倘若躺在那里的人是自己,那會不會有人為他哭呢?會不會有人也這樣撕心裂分,哭的不能自已,幾近斷氣? 沈遇沒有立馬離開,他的腿腳有些發軟,后來又因為坐的時間太長而僵硬,導致自己久久不能起身,怎么也站不起來。 “沈哥?!蔽堇锶私K于出來了,他紅腫著眼睛看坐在門外的人,沙啞的嗓子幾乎發不出聲音:“我哥睡著了,我把你送回去吧?!?/br> “……” “我們快一點吧,待會他醒了怎么辦,我得照顧他?!?/br> 沈遇的手又是一顫,連煙盒都掉在地上,順著階梯滾了下去。 他不會醒來了,其實他們都知道的,只是誰也不愿揭露這個事實 沈遇最后只能低聲出口,安慰似的說了一聲:“節哀?!?/br> 短短二字,卻可以對一個人的人生收尾。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么被畫上句號,只剩生者對他們銘記與惋惜。 白瓊深知曉白玖不會再醒來,他已經永遠失去了他,所以緊繃的淚水再也收不住,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可是他都沒有陪我過完年,沒有陪我看煙花,沒有和我一起吃餃子,沒有見到今年我又長一歲,他甚至從來沒有開口說過喜歡我……” 今年,本來想要和喜歡的人,想要和白玖一起過年,吃餃子,看煙花……可是今年的冬天太冷了啊,他們都熬不到了。 白瓊捂臉慟哭。 “他沒有說過一句喜歡我,也沒有開過一次口。我最后問他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可是他都沒有來得及回答……” 他心心念念的人就躺在他懷里。 白玖甚至伸出了手去摸白瓊的臉,可是他終究沒有回答白瓊的問題。 “你有沒有對我有一點感覺?不是兄弟之間,而是戀人之間?!?/br> 懷里的人沒有回答他,他只伸出了手一臉溫柔看著他,隨后那只怎么也暖不熱的手就垂了下去。 一切消散,世上再無白玖。 以后每年除夕的前一天都會是他喜歡的人的祭日,白瓊會永遠記得這天,一輩子記著,生生活受煎熬。 沈遇看著白瓊掙扎,看著他煎熬難耐,終于顫顫巍巍站起身來。 他像正兒八經的大哥那樣伸出手,摸了摸白瓊的頭發,輕輕開口:“他愛你?!?/br> 不是喜歡,是愛。 也許超出親情,超出愛情,是難以言喻、無與倫比的愛。 “記住他為你的付出,他要你好好活著,不要辜負了他?!?/br> 沈遇還是自己走了出去。 電話鈴聲響起,沈遇這才發現自己有十幾條消息,幾十個未接來電,全部都是溫平生打來的。 他接起了電話,有些不知道該說什么。 溫平生問他在哪,他沉默了許久,才答非所問回了句:“溫平生,白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