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姝色 第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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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婉禾搖了搖頭:“不了,今日還要出去一趟,先服侍我洗漱吧?!?/br> 映月扶著蘇婉禾進沐室,她在浴桶中撒了四時花做成的精油,然后熟稔地替她輕輕按著太陽xue,蘇婉禾剛剛的頭痛又緩解了些。 早膳時云枝做了玉露團藕粉桂花糖糕,蘇婉禾難得好胃口多吃了幾塊,眉心微微松了下去。 最近事情繁多,也難怪自己會胡思亂想,夢中事情不過是巧合,蘇婉禾不禁覺得是自己過于疑心了,于是收拾好就帶著云枝出了府。 清漪閣是蘇家的綢緞鋪子,像這樣的鋪子在上京蘇婉禾還有幾家,蘇家原是自江州發跡,后來蘇凜在上京稗官封爵,蘇家老爺被接過府上住了幾年,然而老人家安土重遷,后來蘇凜亡逝,蘇老爺便徹底回了江州,蘇婉禾常伴身邊,也學了不少經商的東西。 不成想,蘇婉禾剛剛上了閣樓就聽到一陣吵鬧。 “我家娘子就要云霧綃,上個月月初就已經派人來過一趟,當時說是缺貨,如今過了一月,又告訴我們沒有,分明是不把我家娘子放在眼里?!币粋€穿著寶藍色衣服侍女站在店鋪門口趾高氣昂。 店里的伙計連忙上去安撫:“這位娘子有所不知,實在不是我們故意怠慢,云霧綃的料子都需從嶺南一帶運過來,最近蜀地饑荒動亂,朝廷下令已經封了官道,水運又有流寇,這款料子已經斷貨幾月了,你看不妨這樣,小店還有其他款式,娘子若有看得上的,我們愿意打個折扣?!?/br> 不等侍女應答,外面等得不耐煩的幾個姑娘率先埋怨了幾句:“到底買不買,不買先讓我們進去,站在門口白白浪費了我們的時間?!弊罱銮镅b的人漸漸多了起來,眼下門口已經排了長長的隊伍。 “你知道我家娘子是誰嗎——”那侍女眼見店里的賓客漸多,正欲訓斥幾句,被身邊的另一個丫鬟拉了一把:“娘子已經被相爺禁足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br> 藍衣侍女壓了一口氣:“又不是只有你們一家有云霧綃,我們娘子不稀罕?!闭f著便帶著眾人離去。 店鋪里的周掌柜有些無奈,見蘇婉禾正在樓上,連忙讓人端了茶點去。 “周掌柜,之前我看店里不是還有一匹云霧綃嗎?”蘇婉禾將茶盞放下,有些疑惑。 周掌柜看了云枝一眼,笑著解釋道:“娘子,那最后一匹已經拿到府上了?!?/br> 蘇婉禾不解,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讓人送過東西,云枝替蘇婉禾倒了茶邀功道:“宮中的中秋宴馬上就要到了,上回宮里讓人遞了消息,娘子要到宮中赴宴,奴婢和映月想著最后一匹云霧綃的料子剛好可以做一套秋裝,現下已經做好了,就等著給您看呢?!?/br> “如此也好?!痹浦陀吃乱幌蜃鍪掠蟹执?,蘇婉禾并不擔心。 周掌柜將上月的賬本遞過去,連帶著還有一封信:“娘子,上次您讓查的人,已經查到了,當日上了畫舫的人還有福王?!?/br> 蘇婉禾聞言,想到那日的情形,從身形看來,與福王無異,點了點頭。 “不過那日福王本欲上的船本不是這艘,而是一位他包在瀟湘閣里的女客,只是一時上錯了船,但可以肯定的是,福王不知道船上的人是娘子您?!敝苷乒駬崅鬟_。 京中無人不識福王,本是裴姓旁支,受祖上庇佑,才得了個閑散的爵位,整日除了斗雞走馬,流連于煙花柳巷,便干不出什么正事,搶占民女的事情他做的不少,百姓怨聲載道,礙于皇家臉面,敢怒不敢言。 “那瀟湘閣的女子叫什么名字?”蘇婉禾抬了抬眉心,不辨情緒。 周掌柜頷首回道:“那女子名叫冬珂,是瀟湘閣的名角之一,福王已和那女子相識數月?!?/br> “好了,我知道了,周掌柜你下去吧,另外幫我留心之前那人的蹤跡?!?/br> 福王若不知房中人是她還好,可走錯地方,哪里有這樣巧的事,且不說福王與那女子是老熟人,這其中一定還有別的緣故。 第4章 蘇婉禾看著時間不早,想到出來還有一事:“云枝,隨我去明玉軒一趟?!?/br> 云枝陪在蘇婉禾身邊多年,堆起笑意來:“娘子是不是要去給小公子挑筆墨,一會兒去接小公子?” “是啊,恪兒最近功課很是辛苦,圣上庇佑,特恩準恪兒在上書房與皇子陪讀,若是在筆墨上再不用功些,恐辜負了圣上的厚愛?!币话慊首拥搅肆鶜q,就需要入上書房讀書了,蘇恪今年剛好六歲,當今圣上顧念蘇凜這些年的赫赫戰功,早早就讓人到侯府傳達了旨意。 能陪皇子讀書,是莫大的恩寵,尤其是對未來的仕途有幫助,更是有機會成為朝堂上的肱股之臣。 蘇婉禾帶著云枝在明玉軒挑了一支紫毫筆、一支狼毫筆,蘇恪近日正在學小楷,筆好一些,對練字也有幫助。掌柜還推薦了最近新上的徽墨與松煙墨,蘇婉禾選了兩塊徽墨,她初學書法用的就是這種,且這徽墨還曾受到南朝后主的賞識,寫字有“豐肌膩理”之態。 未時,蘇婉禾便坐在馬車上等在宮門之外,一般宮中上學,自寅時至申時,再有兩個時辰蘇恪就要出來了,因心疼蘇恪出了學堂餓,蘇婉禾讓云枝帶了一份玉露團桂花藕粉糖糕,她將食盒放在暖爐邊,眼下還是熱的。 云枝將一切都看在眼底,卻忍不住心疼起自家娘子來。長姐如母,侯夫人自蘇恪兩歲就撒手人寰,侯爺又早早離開,整個侯府全靠娘子一個人撐著,小少爺尚且年幼,若是有個體己人照顧娘子就好了。 侯府雖與鄭家定親,但鄭公子眼下已經到了蜀地外放,還有半年才能回來,遠水解不了近渴,且那鄭夫人一看也不是好相與的,若真的嫁過去,侯府尚無依靠,免不了會受磨搓,云枝心中忍不住發酸,卻也不能讓娘子瞧見了情緒,否則又該勾起娘子的傷心事了。 眼看太陽都已入了西山,宮門紅墻碧瓦,天色漸暗了下來,層層宮門之下,仿佛一片將人圍堵的牢籠,深深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終于,緊閉的宮門裂開一道縫隙,門鎖扣響的聲音吸引了守在宮門外的人。 蘇婉禾撩開車簾,看了一眼宮門,朝著車夫詢問:“是不是恪兒出來了?” 申時放學,蘇婉禾看了看日頭,眼下的時間正好,不由得有些欣喜,手捏在食盒上,想到蘇恪一定會高興的,姐弟兩人的口味差不多,都喜歡吃甜的。 車夫伸著脖子細細辨認著,認出那并不是府上的馬車:“娘子,那恐怕不是少爺,雖然隔得遠,但奴才可以肯定?!?/br> 蘇婉禾不免有些失落,但隨著時間過去,那道鑾駕馬車的聲音漸漸近了。馬車經過的時候,路過的侍衛肅然行禮。 整齊的聲音讓蘇婉禾一怔,卻不想在這里遇到裴珣,連忙由云枝扶著下了馬車,與眾人一般,頷首向他行禮:“臣女參見太子殿下?!?/br> 也因著裴珣坐在馬車內并未出面,蘇婉禾心中的忐忑遂減少了幾分,那日在畫舫的事情她只希望和時間一起掩埋,她手中捏著帕子,看著馬車將要走過,不由得將收緊的心放松了。 “阿姐!”一聲略帶稚氣的聲音傳來,蘇婉禾抬頭就看見一位公公領著蘇恪走了過來,那位公公識得太子車馬,正欲提醒蘇恪,已經來不及了,蘇恪從他手中拿過書篋直接小跑到蘇婉禾的身邊,抓住了她的手,一雙眼里是掩藏不住的驚喜。 “阿姐,你怎么來了?” 正在行徑的馬車突???然就停了下來,那公公從后面小跑過來,一臉驚慌一面行禮:“蘇公子,見了太子殿下還不趕快行禮?” 蘇恪看著眼前陌生的車馬陌生的人,小小的腦瓜顯然還未反應過來,疑惑地看著蘇婉禾。 蘇恪才入上書房一月,太子日理萬機,朝堂事務繁多,蘇恪未見過太子殿下也很正常,蘇婉禾笑著摸了摸他的頭,在得到jiejie的示意后蘇恪彎下了腰,帶著軟rou的小手規整地疊在一起,臉繃得直直的。 馬車被掀起一角,那人近在眼前,蘇婉禾見狀匆匆將頭低下,只希望裴珣不要注意到她才好,皇家雨露天恩,更何況裴珣是她的救命恩人,那是她一個孤女注定還不清的。 “外面都是何人?”一道低沉清冷的聲音傳來,裹挾著天生的威嚴與懾人。 一旁的內侍恭順地在馬車旁回話:“殿下,是永成侯府的蘇家姐弟,正趕上申時,宮中書房下學,蘇娘子大概是來接小公子回府的?!?/br> 蘇婉禾屏著呼吸將頭沉地更低,許久才聽到車上的人極淡的一聲“嗯?!狈路鹗菑谋乔焕锇l出來,帶著些漫不經心,好像這一切只不過是尋常,并不能引起裴珣的注意,這讓蘇婉禾更心存僥幸。 因一直弓著腰,蘇婉禾心中發緊,不知不覺手中的傷口再度裂開了,泛著一陣刺疼。 就在蘇婉禾以為裴珣馬上就來離開的時候,車上的人再度開口:“蘇娘子的身形倒像是孤前幾日曾在宮外偶遇的故人?!?/br> 這一句話讓蘇婉禾如臨大敵,攥著帕子的手更緊了,一股寒意順著背脊緩緩爬了上來,明明才到九月,蘇婉禾卻覺得比寒冬還刺骨,她穩了穩心神,掐了掐指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淡定:“臣女長相粗鄙,確實有不少姑娘與臣女身形相似,讓太子殿下見笑了?!?/br> “哦?是嗎。不過孤還救了那位姑娘?!?/br> “是太子殿下仁義?!碧K婉禾附和著,額上已微微帶著汗意。 車內傳來一聲清淺的笑聲,似乎意味聲長:“這樣嗎?不過若是旁人對蘇娘子有救命之恩,蘇娘子當如何?” 蘇婉禾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問題,卻不是第一次回答,眼下還在宮中,還是對著當朝的太子殿下,稍有不慎便是欺君之罪,她鄭重其事道:“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臣女的父親一直教導臣女要做個知恩圖報之人?!?/br> 車內半晌沒有聲音,蘇婉禾緊繃著身子,就在她以為裴珣還要問話的時候,車內響起了帶著肯定的了然的聲音:“永成侯是個好父親,希望你謹遵他的教誨?!?/br> 馬車的泠泠的聲音再度響起,蘇婉禾手中的帕子已經被捏皺,背上明顯起了一層薄汗,自父親去世后,她走的每一步都需掂量,再不會有人護著她護著侯府,更何況是在皇宮這個稍有不慎就跌下深淵的地方。 她回過頭拉著蘇恪,馬夫已經掀開了車簾,就在蘇婉禾即將坐上去的時候,遠處一個公公匆匆跑過來:“蘇娘子,請留步!” 蘇婉禾不解,抬頭看向那公公,微微頷首。美人垂眸,桃腮帶笑,說不盡的溫柔可人,那公公方知剛才蘇娘子是過謙了,這樣的模樣又怎會是尋常。 “公公是有什么要緊事嗎?” 那位公公適才回神,堆起一臉的笑意:“這是木香芙蓉膏,能生肌止血,化痕祛疤,是太子殿下特意讓奴才帶給蘇娘子的?!?/br> 他的視線落在蘇婉禾的手上,滿是恭敬,這時她才看見手帕上滲出的血跡,空氣中還帶著淡淡的血腥味。 她將帕子藏了藏,看著逐漸遠去的車馬,若有所思。 這容不得她要或是不要,皇家恩賜的東西,豈有收回的道理。 “那就謝過太子殿下了,請公公傳達一下,臣女十分感激?!?/br> 坐在馬車上,蘇婉禾不知這瓶藥是恩賜或是警醒,至于太子究竟有沒有看清楚她還拿不準。若說沒有認出,太子鑾駕當時那般近,就連她受傷了都看得清楚,他完全不用避諱一個無足輕重的孤女;若說認出了,可她全程都低著頭。 她實在是拿不準這位未來天子的意思,索性她與東宮的交集不多,只要她平日里多避著些,便不會出現大的差錯了。 就在她沉思的片刻,手上一陣柔軟的觸感瞬間把她喚醒,一雙稚嫩的小手搭在蘇婉禾的手心上。蘇婉禾低下頭就看見蘇恪一雙烏黑發亮的眼睛帶著水潤:“痛,jiejie痛,我給jiejie吹一吹?!?/br> 說罷果真湊到蘇婉禾的手邊輕輕吹著,孩童尚帶稚氣,可有意識的關懷還是讓蘇婉禾眼中一熱,她已經堅強了許久,久到以為自己是銅墻鐵壁,不會怕疼,卻不想被蘇恪這一舉動微微濕了眼眸。 她壓了壓心中的酸澀,背過身擦了擦眼睛,面對蘇恪時又是一張溫柔小意的眼睛:“jiejie不疼,jiejie有藥,涂了藥就好了?!?/br> 蘇婉禾適才將木香芙蓉膏打開,淡淡的芙蓉香充盈整個馬車,蘇恪小心翼翼接過那藥罐,然后看著蘇婉禾一點點上藥,每上一寸,蘇婉禾就微微咬唇,為了不讓蘇恪看出來,蘇婉禾刻意松著眉頭,直到最后用帕子包住手心的時候,蘇婉禾的額頭已經是細密的汗珠。 她適時彎了彎唇,扯出一個笑來,將視線落在桌上的食盒上:“這是jiejie給你準備的玉露團桂花藕粉糖糕,平日里都是你最喜歡的?!?/br> 小孩子的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蘇恪看到粉嫩的糕點眼睛一亮,用巾帕凈了凈手,rou乎乎的小手包起一塊糕點來,不過并不是自己先吃,而是送到了蘇婉禾的面前:“jiejie,你先吃,恪兒再吃?!?/br> 糕點是甜的,蘇婉禾的心卻蒙上了一層澀意。 第5章 夜半,蘇恪已經熟睡了,因是雨夜,蘇婉禾一直守在他的窗邊,秋雨連綿,偶有夜里狂風大作,蘇恪從小就怕下雨天,兩歲自母親去世后則更甚,父親在時,蘇恪一直由府中的奶媽帶著,只是因為那件事發生以后,蘇婉禾不得不親自照料。 蘇恪自出生便與尋常的孩子不同,也是如此,讓蘇婉禾更上心些。為了讓蘇恪盡快適應宮中的生活,蘇婉禾每隔一段時間都要檢查蘇恪的功課。 白日里蘇恪和她分享《禮記》,只在問書法的時候一言不發,蘇婉禾當時只覺得興許是書法對于他稍稍難些,過段時間便會好點。 她吩咐云枝將蘇恪的書篋拿來,將今日買好的筆墨包好放在夾層里,在合上書篋的同時,頓時滾出一卷畫紙來。 蘇婉禾伸手去撿,拿起畫紙的一端時,從里面掉落出了一支紫毫筆,只是紫毫筆的尖部全然不見,且當她拿起筆身的時候,上面的折痕還清晰可見。 不僅如此,再看蘇恪的書卷和平日練字的冊子時,蘇婉禾發覺有不少被損壞的痕跡。 蘇婉禾聽著窗外大作的風雨,神色突然暗了下來,這裂痕絕不是一個六歲的小孩能折斷的,明玉軒選用的筆桿都是從宿州運過來的紫金竹,其韌性非同一般,即使六歲的孩童貪玩,但蘇恪卻不同于常人。 上書房都是皇家子弟,再者就是勛貴人家的子弟,蘇婉禾也常想是否就這樣將恪兒一個人放進皇宮中過于殘忍,興許將他放在尋常的書塾會好些,但她知道他總有一天應該長大。 眼下非經傳召,她不能進宮,只能另謀出路。 在蘇恪第二天進宮的時候,蘇婉禾讓云枝從府庫里拿了五百兩黃金。 “娘子,都已打點好了,是公子身邊的內侍,起初他并不收,但奴婢多次懇求,他最后承諾在宮中會好生照看公子,叫娘子放心?!痹浦υ谔K婉禾身邊說著,雖只是懷疑有人使壞,但對小公子的擔心并不減少。 蘇婉禾點了點頭:“若是能在錢財上下些功夫,讓恪兒在宮中順利些也算值當,這上書房的哪個都不是好得罪的,只希望恪兒平平安安才好?!?/br> 打點好這一切,蘇婉禾的心稍稍安定下來,蘇恪的性子她最是清楚,若是無旁的事,他定然不會主動和別人起沖突。 眼下要緊的是宮中的中秋宴,前段時間宮中已經傳過懿旨,往常蘇婉禾都告病不去,可必要的應酬卻不得不出席,蘇家忠勇,卻不能讓旁人說恃寵而嬌。 尤其是這場宴席還是由姜貴妃主持,姜貴妃無皇后之名,卻有皇后之權,蘇婉禾得罪不得。 只是,令蘇婉禾為難的卻是裴珣,這樣的宴席作為太子他想必一定會去,畢竟君臣就此聯絡兩相時宜,作為儲君,總不能與朝臣失了和睦。 到那時,若正面對上,蘇婉禾避無可避,陷入尷尬的就只會是她,兩相考量,唯有盡量不碰面才是上策。 有的事情,若是沒捅破那層窗戶紙尚可以揣著明白裝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