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承熠扣了扣案幾，看著莊書怡道：“今日的膳食不合慧慧口味？”

    莊書怡忙道：“沒有，很好吃?！?/br>
    “吃飯時，便只看著眼前的膳食，是誰教我的？”蕭承熠道，“慧慧這會兒心里在想什么呢？”

    莊書怡心下一顫，直搖頭。

    蕭承熠面色微沉：“慧慧有是瞞著我?！?/br>
    莊書怡又搖頭，眼里帶著些許害怕，倒像是她第一次侍寢的時候一樣，甚至比那時候還要怕些。

    肯定出什么事了，而且就在這短短一個上午，蕭承熠想。

    想要查清楚發生什么不難，但蕭承熠想要莊書怡自己說。

    “慧慧是想叫我擔心，然后病情加重，一病不起，一命嗚呼嗎？”蕭承熠說著聲音竟帶著三分可憐。

    莊書怡見皇上說得這般嚴重，連忙搖頭：“不不，臣妾沒有……臣妾只是，只是，有點害怕……”莊書怡聲音越說越小，最后的害怕兩字幾乎聽不出。

    但蕭承熠還是聽到了，他微嘆一聲，輕聲問道：“是我叫慧慧害怕了？”

    莊書怡忙又搖頭，將頭垂得很低。

    “看著我?！笔挸徐谡?。

    莊書怡頭不多抬，只把眼皮抬起看蕭承熠。

    “既然不是我叫你害怕，那在這后宮，就沒有人能叫害怕了?！笔挸徐诳粗f書怡的眼睛道。

    第31章

    ◎“還是皇上厲害，一會兒就把婕妤哄好了?！薄?/br>
    莊書怡聽到蕭承熠這話,微垂的頭完全抬起來，目光中的怯意消退，目光灼灼看著蕭承熠。

    蕭承熠看到莊書怡眼神的轉變,眼上也染上一層笑意，繼而輕聲道：“是誰叫慧慧害怕了，可以告訴我嗎？”

    莊書怡雙唇微抿，小聲道：“不是為誰,是臣妾自己笨,還膽小，許多事想不明白?！?/br>
    “過來?！笔挸徐诔f書怡招手。

    莊書怡從席位下來,眼睛看著蕭承熠朝他走來，在離他半步距離處站住，略微垂下頭,抿緊雙唇，抬眼看蕭承熠。

    蕭承熠看看莊書怡黑白分明的眼眸,用指腹輕觸她的臉頰：“慧慧不笨,想不明白就用心感受，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問我?！?/br>
    莊書怡感受著蕭承熠的指腹，感覺自己被觸摸過的臉頰開始微微發燙。她原本想問皇上，今早為什么說她不懂,這會兒卻不想問了，她想先用心感受。她輕輕點頭：“臣妾知道了?！?/br>
    蕭承熠最怕是莊書怡受寵后身份變了，見識多了，想的也多了,失去本心,或是變得和宮里別的女人一樣。那樣子的慧慧還是她嗎？

    “慧慧做自己想做的事就行,宮中想結交的人便結交，不愿意理的就不理，沒有什么可怕的?；刍蹐猿肿约罕拘?，比什么都重要?！笔挸徐跍芈暤?。他知道眼下應該還沒發生什么要緊事，如果真有大事，他在凝萃宮安排的那些人早就來告訴他了。

    莊書怡頷首：“皇上說得對，臣妾的娘親也是這么說?！笔珏步踢^她遇事不能怕……她本來想提的，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

    蕭承熠笑笑，心道有機會真要見見慧慧的娘親，那一定是位溫柔善良又有大智慧的夫人。她教出了慧慧，而慧慧又影響了自己。

    蕭承熠的手順著莊書怡的臉頰向下，落在她的肩上，他揉了揉她的肩頭，玩笑似的開口笑道：“如今你可是皇上的‘良藥’，我和太后都不會叫你出事，你還有什么好怕的？這宮里啊，你橫著走都可以！誰都不用怕！”

    被蕭承熠輕松的口吻感染，莊書怡也輕笑一聲，緊繃的心緩解了許多。她偷看了皇上兩眼，明明自己是來侍疾的，到頭來，都是皇上在哄她……想到這，她心里有幾分愧疚，問道：“皇上可要再用些？我剛才吃得不太準，重新吃一回給您選?！?/br>
    蕭承熠哈哈笑兩聲，心道這才是慧慧嘛，道：“好，你重新吃一回?！?/br>
    莊書怡見皇上笑了，自己也跟著笑，這會兒她認真地品嘗每一道菜，又仔細地伺候蕭承熠，臉上恢復了那種專注沉靜的神情。

    因著午膳耗時久了，蕭承熠未得午睡，便被大臣請走了，莊書怡也回了凝萃宮。

    莊書怡不在時，幾個貼身宮女并曲茹靜在內，聚在一處商議著等婕妤回來后怎么哄好她，好叫她不要那么怕。

    幾人沒想到，莊婕妤離開的時候還是一副受了驚嚇的小鹿的模樣，回來之后竟全都好了。

    春雪小聲對青竹道：“還是皇上厲害，一會兒就把婕妤哄好了?！?/br>
    青竹掩嘴笑著直點頭。

    莊書怡見她們鬼鬼祟祟地偷笑，并不管她們，徑自先去了書房，素香忙跟上去。平日里素香和曲茹靜會在書房伺候，寢宮則是春雪和青竹多些。對外總管是新來的高安和冬晴兩個。這些都是他們自發安排的，莊書怡對此，半點沒在意。

    回到書房，莊書怡又將蕭承熠寫給她的詩看了幾遍，莊書怡不準備問任何人，皇上為什么說她不懂，或許她以后書讀得多了，就懂了。

    莊書怡將蕭承熠寫的詩與自己寫的一齊放到錦盒里，擱在書案一角，繼續給淑妃做四大美人的面塑。

    一整個午后，莊書怡幾乎沒動身，整個人，一顆心，全都撲在手上的面塑上。

    素香和曲茹靜兩人有時候兩人都在，有時候輪流伺候，只管往她身邊添茶添水，別的什么都不用做。這么好伺候的主子，這宮里頭也就這一個。

    曲茹靜小聲道：“婕妤一旦做起事來，不管是寫字也好，做面塑，做針線，做膳食，就像換了個人?！?/br>
    素香深以為然，小聲道：“我愿意站在這里這樣看婕妤看一天?！?/br>
    曲茹靜頷首，掩嘴笑道：“我也愿意?！?/br>
    素香道：“我確信，咱們在這兒說話，婕妤一個字也聽不到，她已經沉浸進去了，已經到了‘物我合一’的境界?！?/br>
    曲茹靜連連點頭，兩人看向莊書怡的眼神里都帶著喜歡與欣賞。

    日頭偏西，莊書怡的面人也上好色，畫上了眼睛，固定在一根簽子上。

    素香湊近了瞧，驚訝道：“哎呀，這不就是淑妃娘娘？”

    莊書怡這會兒已經從沉浸的氛圍中回過神，笑道：“我瞧著畫冊上的美人都不及淑妃娘娘美呢?！?/br>
    淑妃絕色，艷冠后宮是有目共睹的。只是性子偏冷，為皇上所不喜。

    “婕妤的手藝越發精巧，比先前做武將的時候又更精進一步?！彼叵銍@道。

    莊書怡扭頭手指比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道：“可別叫德妃娘娘知道了，上次喝醉應她的面人還沒開始做呢?！?/br>
    兩人正說著話，冬晴從外頭進來，手里頭拿著一封信，近前道：“婕妤，長清侯府給您遞信來了?！?/br>
    莊書怡很明顯地愣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才伸手接過信來。她進宮一年多，這還是頭一次收到長清侯府的信。

    莊書怡將信拿在手上，來回翻看幾次才拆開信封，取出薄薄的一封信，一共就兩張紙，里頭還有一些莊書怡不認識的字。也就是近來她又學了些，還被罰抄了宮規，遇到不認識的問了素香，不然這信多半她的讀不懂的。

    她在長清侯學的最多的是規矩，每日要學好幾個時辰……之后又略教了一點琴棋書畫，連皮毛都算不上。

    莊書怡看完信，拿起剛才給面人上色的細頭毛筆，將自己不認識的都圈了出來，然后對素香道：“先教我這些字吧?！?/br>
    素香應了聲是，掃了一眼信紙，發現這信寫得很是客氣，不太看得出是骨rou親人寫的。想起莊婕妤的遭遇，素香倒是能理解。平日里婕妤是一句都不提長清侯府，便知她多半也沒把那當做是家。

    “婕妤坐了半日，不如明日再學？趁著外頭天還亮，您今日還沒去喂魚呢?！彼叵阈Φ?。

    莊書怡又看了一眼信，頷首道：“也好?！?/br>
    于是那信就這么在書桌上攤著，莊書怡則帶著素香去水榭喂魚。

    莊書怡站在水榭旁的木浮橋上，手上抓了一把魚食，她手一撒，很快池中的錦鯉便游了過來，爭相搶食。

    素香見自家主子看著魚兒爭食，唇角彎彎，似乎并并沒有受剛才那封家書的影響。

    懿和宮內，太后的管事太監正向太后稟事：“太后，長清侯府今日給莊婕妤送信了，明面兒進來的?！?/br>
    太后哼笑一聲：“終于沉不住氣了?；噬铣扇斩⒅?，如今事情牽扯到莊家，看他如何處置?！?/br>
    太監道：“但莊婕妤身份到底特殊些，與長清侯府怕是感情不深?；噬弦参幢貢榱饲f婕妤放過莊家?！?/br>
    太后搖頭：“知子莫若母，皇上對那莊婕妤是上了心的，這男人啊，不管是皇上、將軍、還是才子、布衣，總有為一個女子神魂顛倒的時候，咱們皇上如今正處在這個時候。莊婕妤需要長清侯這個娘家，皇上若是要為她長遠打算，就必須得從輕處理此事。哀家倒是要看看，他準備怎么做?！?/br>
    “老奴明白了?！碧O道。

    “這幾日若是莊家從暗里給莊婕妤送信，別管，叫他們把信送到她手上?！碧蟮?。

    “是?！碧O應道。

    太后忽地感到一陣暈眩，身形晃了晃，腦中有兩三息功夫一片空白。她胳膊支在鳳座扶手，手掌撐著頭，痛苦地輕哼了一聲。

    “太后娘娘！”宮女驚慌上前。

    太后抬手另一只手，示意宮女們不要碰她。

    太后年輕時吃過太多苦，身子一直也不算太好，加之前夜冒雨去看皇上，一時受了涼，今日越發有些撐不住。太后緩了好久，腦中恢復清明，隨即派人去請太醫來。

    前日才叫皇上照顧好身子，今日就輪到自己了，太后想著她是不是可以把皇上對她說的那句話還給他？唯一的親骨rou，拼命為他奪了皇位，竟然對她說那樣的話，想到這太后難免又是一陣暈眩。

    太醫趕來，一見太后臉色，便覺得不妙，再一號脈，臉色都變了幾分。

    “哀家身子如何，直接說，意圖隱瞞，死罪?！碧蟮?。

    太醫忙道：“太后娘娘本就有舊疾，常年cao勞加之染上風寒，只怕這次要引得沉疴復發。所謂病來如山倒，太后，您得靜養?！?/br>
    靜養，皇上要靜養，她也要靜養，政務怎么辦？這天下怎么辦？不要了？太后冷哼一聲：“莫要說這些車轱轆話，醫術不高便去鉆研，該吃什么藥便開，該施針便施針?！?/br>
    太醫急了：“娘娘，吃藥或者施針強壓下去，也只是治標不治本，太后娘娘若是不靜養，一味cao勞，積勞成疾最是治不好??！”

    “哀家知道了，這次先壓下去再說?！碧蟛荒蜔┑氐?，這太醫，叫他說實話，他也太實誠了些！

    太醫無法，值得為太后開了加了劑量的藥，倒是沒施針，不道不得已，太醫還不想動針。

    蕭承熠聽說太后宣了太醫，自然要去探望，又聽說是因為那晚探望自己而著涼，心中難免動容。

    蕭承熠乘龍輦去懿和宮，面色深沉。除去那些他不愿意想起的陳年舊事，如今他和太后之間的政見不合也好，母子矛盾也罷，都是因為曲家。曲家不除，他和太后之間就永無寧日。如今太后病了，他非但沒想著要從輕處罰曲家，反而決心盡快從重把曲家徹底鏟除。

    “太后，皇上來了?！睂m女在太后窗前稟告，太后人半躺著，靠在軟枕上。枕邊還有本奏折，聽說皇上來了，她把奏折往枕下一推，藏了起來，人又往下倒了些。

    蕭承熠進了太后寢殿，上前行禮，太后忙伸手制止他：“皇兒遠著點母后，莫要把病氣過給你?！?/br>
    蕭承熠并沒有聽太后所言，走近了溫聲道：“母后去瞧兒臣的時候，可沒有遠遠的?！?/br>
    太后聞言，心下倒是舒坦些，笑道：“皇兒今日瞧著氣色倒是好，果然還是得莊婕妤伺候?！?/br>
    半個月前，太后派去青陽縣查莊書怡的人回來了，太后對莊書怡的身世、人品有了新的認識，知道她不是什么狐媚子，倒是不怎么在意蕭承熠一時偏寵她，只要暫時對皇上有用，比什么都強。

    “曲茹靜不是在她跟前學了挺久，不如叫她回來伺候母后?！笔挸徐诘?。

    太后心下哼了一聲，這是怕她要莊婕妤到她這兒來侍疾呢！也就是她知道那莊婕妤不過是對了皇上的眼，他喜歡她，才抬舉她，哄著她，離不得。若真是那十分會伺候的，卻不舍得叫她伺候親娘，那她真要被活活氣死！

    “也好?！鼻沆o平時不過來，太后正好也有些日沒見她，便順著蕭承熠的話應了。

    蕭承熠在床前侍奉了太后湯藥，也算盡了兒子的孝心。太后心里確實擔心將病氣過給皇上，便催促他離開了。

    他剛出懿和宮，便見皇后和德妃一起來了。兩人上前給蕭承熠行禮，蕭承熠并未與她們多言，乘輦離開了。

    凝萃宮里，曲茹靜得了傳召，便來找莊書怡：“婕妤，太后病了，奴婢得回懿和宮侍疾?！?/br>
    “太后娘娘病了？”莊書怡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