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素兒”，先是凌云破，再是安知素，看來這便宜師父對誰的作用更大倒是很清楚，不過估計他這話只是將心里所想脫口而出，并沒有特意用這種語序安撫凌云破的意思。

    不過，這性格還真是和安知素一脈相承啊。

    以凌云破那老辣的看人眼光，當然就瞬間看出了蘇漸的心思來。

    首先，這位師父和安師姐一樣，都有很強的“家族式觀念”。

    什么叫家族式觀念？就是把周圍的人分為“自家人”和“外人”兩撥，自家人是絕對信得過的，所以待遇方面絕對不能差了。

    用一個更加通俗的說法，就是“護短”，完全不講道理的護短。

    凌云破既然已經是門下弟子，又為青螺峰做過那么多貢獻，自然是徹頭徹尾的自家人無疑，所以蘇漸對他必然是很看重的。

    然而，再怎么看重，也架不住蘇漸閉關老多年了，師徒兩人別說是感情生疏，甚至在不久前還是互不相識的人，蘇漸當然會覺得尷尬和不自在。

    一方面想要親近護短，另一方面又實在不熟，那么就必然要盡快熟悉起來。而蘇漸又是師長，當然會選擇“沒話找話”模式，爭取在短時間內努力拉近兩人之間的關系。

    凌云破清楚這點，自然也有應對的方案：“憶苦思甜”。

    雖然兩人不熟，但畢竟存在共同點：青螺峰和安知素。

    既然師父提前開口，他當然要順水推舟地接過話題，便大談特談起“師父您老人家閉關之時，青螺峰有多么多么不利，師姐和我又受了多少多少的苦”。

    說到受苦，見蘇漸露出欲言又止的慚愧神情，凌云破立刻會意，連忙收起原本的辛酸話題，轉而談起“但是經過不懈努力，師姐和我終于如何如何了”，基調也重新上揚起來。

    要知道，蘇漸雖然性格護短，卻也只是不吃硬而已。如今身為蜀山掌教，各峰都爭先恐后來青螺峰認錯，他總沒法說“我不原諒，我都要圖”，否則蜀山估計直接就要解體了。

    凌云破說到過去之事，蘇漸除了懊悔之外，也有如今卻無能為力的自責，但凌云破轉而談到后來取得的成就，便又讓蘇漸覺得“小輩終究是有出息的”，心情便一下子轉陰為情了。

    凌云破在說的時候，安知素也不至于在旁邊拆師弟的臺，只是繼續“嗯”“沒錯”“師弟說的極是”。

    落在蘇漸的眼里，自然全成了凌云破所言不虛的證明。

    只能說蘇漸雖然劍道造詣超群，但在某些方面的能力，實在落了某人十萬八千里。

    離開青螺峰后，這位蜀山掌教心情愉快，正要回祖師殿去處理政務，便遇到玉京長老從附近經過，兩人便打了個招呼。

    玉京見他心情愉悅，心想這老岳父看來是對女婿極為滿意了。

    想來也是，畢竟是太陰劍主，又和絳霄真人恩愛多年，蘇漸如何能不滿意？

    就是不曉得兩人何時能結為道侶……這蘇漸過去拉的仇恨太多，如今雖然新任掌教，又有長眉仙人在暗中支持，但終歸威望根基還是不穩。

    若能讓太陰劍主和絳霄真人正式結為道侶，對他鞏固掌教之位是肯定有好處的。

    嗯，得過去提醒一下。

    第十四章 您還蒙在鼓里??？

    正如玉京長老所料，此時蘇漸心情非常愉悅。

    當然，愉悅的原因可能和玉京長老所以為的不同，但他對此渾然不知，只是想著要如何不動聲色地提點一下。

    在擔任掌教的時候，玉京和蘇漸的關系還算不錯。

    后者畢竟是仙人親傳弟子，雖然某段時間長眉偏重過道衍真人，導致大家普遍輕視七殺真人，但玉京身為掌教卻也沒有厚此薄彼過，而蘇漸是那種只要不去故意挑釁他，他也不會故意來找茬的性格。

    “七殺?！庇窬╅L老趕上來道，“忘了問你，擔任掌教之后，對派里事務可還熟悉？”

    “派里事務？”蘇漸便淡淡一笑，“這有何難？”

    自信、桀驁、不馴，這才是大部分蜀山修士認知中的蘇漸。至于親切的、溫和的、沒話找話的長輩形象，那是安知素凌云破兩人的特供版。

    玉京長老頓時簡直無語，因為這蘇漸掌教處理日常事務只有一招：

    看著辦。

    “看著辦”三個字，嚴格說來并不是不能說。畢竟蜀山上清派是一個大派，分管各類事務的長老執事多如牛毛，而具體事務則如同牛毛的牛毛，若是每件事都要請示掌教，叫掌教親力親為，那蜀山掌教就不用修煉了，專門當一臺政事處理機器就好。

    但蘇漸……壓根不管請示的是什么事情，從頭到尾只有三個字，“看著辦”。

    也許這位蜀山新任掌教覺得都是小事，但其中確實有涉及人財兵刑的要務，沒有這位掌教點頭，下面的人哪里敢擅作主張？萬一處置不當可是要背鍋的！于是又找到長眉仙人那里。

    換做以前，長眉仙人對政事還是比較熱心的，或者說是正教三清里頭最熱衷于經營門派的仙人。但自從在處置清衡、絳霄兩位真人身上，犯了嚴重的原則性錯誤后，長眉仙人說到做到，直接自閉，完全不管門派里的事情了。

    在長眉仙人那里吃了閉門羹，眾人也是無可奈何，居然有人找到玉京長老這里來，叫這位上任掌教給個意見。

    玉京長老的權力欲望不大，否則當初也不會干脆利落地讓出掌教之位，但對蜀山上清派的忠誠卻不是作假的。一聽新任掌教啥都不管，下頭的人跟無頭蒼蠅似的，那還了得，只能越俎代庖給出決策。

    但是他多長了一個心眼，叫這些長老執事們不要直接執行，而是拿著決策去找蘇漸，再走一遍請示流程。

    蘇漸既然都“看著辦”了，擺明是懶得處理這些事情，自然是全部批準，結果蜀山上清派便在掌教完全不管事的情況下，居然神奇地繼續運轉沒有停擺，也著實讓人無法理解。

    如今聽到蘇漸說處理政事是小事一樁，玉京長老也是簡直無語。

    無語之后又是煩悶，如今我早就不是蜀山掌教了，地位和權益沒有享受到，工作反而要我繼續干著，到頭來你這個正派掌教還覺得很簡單？你難道真不知道是誰幫你做了這些事嗎？

    想到這里，玉京長老甚至有種沖動：干脆也學長眉仙人自閉算了，蜀山如何且讓蜀山正牌掌教去cao心，看他還說不說得出“這有何難”的屁話來。

    不過他好歹還是記得要過來干什么的，便隨口說道：

    “清衡如今是太陰劍主，威名甚重，但終究只是金丹階，還需要你這個身為掌教的師父多加提點啊?！?/br>
    玉京長老深知蘇漸傲氣，若是直接叫他“將女兒許配給太陰劍主，以鞏固威望權力”，蘇漸大概率會懟一句“區區蜀山掌教，我自為之，何須借助女兒”，所以他換了個說法，叫蘇漸“多多提點太陰劍主”，暗示他加強一下關系。

    這本是師徒，再結翁婿，親上加親，豈不美哉？

    蘇漸果然很吃這套，便點頭說道：

    “那是自然，不過我觀他修為境界精進神速，想來即便我不鞭策督促，他也會勤勉修煉的?！?/br>
    玉京一聽就知道蘇漸完全沒懂，思維還停留在師徒的層面上，只得繼續說道：

    “不過，絳霄真人和清衡真人關系甚篤啊，過往無論是鎖妖塔之行還是南征十萬大山，幾乎都是形影不離的?！?/br>
    既然這么恩愛，就早點結為道侶吧？

    蘇漸仍然沒有聽懂他的暗示，只是得意說道：

    “那是自然，我們青螺峰素來講究扶持友愛，素素類我，自然不會虧待師弟?！?/br>
    玉京長老無言以對，心想這蘇漸不會還不知道，自己女兒和那太陰劍主的關系吧？

    真以為他們還是純潔的師姐弟關系嗎？兩人都修了問情流，問的是誰，沒點逼數？

    他有心想繼續暗示，但對蘇漸這個人“閱讀暗示”的能力實在沒有自信，只能咬牙直白說道：

    “絳霄真人剛結金丹，便在問心洞里證了問情流。如此神速，實在令人羨慕啊?！?/br>
    蘇漸：？？？

    我女兒證了問情流？什么時候！對象是誰？我怎么不知道！

    他這邊方寸大亂，玉京長老見狀便曉得對方總算懂了，連忙找個理由告辭離去。

    蘇漸連忙二話不說，轉頭又趕緊折回青螺峰，結果卻撲了個空，卻不曉得安知素又帶著凌云破飲酒去了。

    近日接待賓客太多，安知素便是強行忍耐，如今也已經耗盡耐心，因此便非得要凌云破閉門半日，偷偷溜出來去喝酒。

    蜀山修士大多居于山頂，而山谷之中則是各種坊市，其中雖然有修士來往，但更多卻是山民，也不曉得什么太陰劍主之名，正是避開拜訪小酌一杯的好去處。

    兩人來到酒樓二層，尋了個無人的靜座坐下，安知素便迫不及待地點了一壺花雕，一盤雞rou和一盤牛rou，隨后催促小二上酒上菜。

    凌云破見慣師姐平時俏美溫柔的樣子，如今卻如此猴急，也覺得有趣，便一同拍桌子催促小二。

    小二還沒來，突然只聽得下方有人在大聲討論，似是修士：

    “既然如今太陰劍主在蜀山問世，這正教魁首就應該讓我們蜀山來當！”

    “就是就是！那昆侖應對六道，居然不能速勝，關中秦嶺仿佛易主，有什么資格繼續號稱龍頭？”

    “長庚真人，一品金丹，不過如此！”

    第十五章 我早就跟父親說了！

    聽到眾人所言，凌云破也暗感不妙。

    顯而易見，若蜀山要和昆侖爭奪正教魁首，凌云破和秋長天必然會被推到風口浪尖之上，甚至被兩個宗門推出來對決，打個你死我活也不無可能。

    自己打自己，得有多蛋疼！

    從人設角度上來說，秋長天絕不能輸，那么只能是凌云破敗北。

    但一來太陰劍主怎么可能敗北？放在尋常修士的腦子里，我這太陰素鳴劍剛拔出來，昆侖天柱就應該立刻變成四瓣兒，赤松仙人跪地求饒好嗎？

    二來便是強行找理由敗北，蜀山必然引以為奇恥大辱。以安師姐和蘇漸掌教的護短性格，會做出什么事來，確實不好說。

    說到底，還不是因為太陰素鳴劍太過強力，搞得我清衡真人進退兩難？

    “呵?！彼伉Q劍回以淡淡的一個呵字，雖然沒有多說，嘲諷意味卻是十足。

    凌云破也不好意思硬甩鍋，只是忙著給安師姐斟酒。

    兩人喝到微醺，這才慢悠悠回青螺峰去。

    道觀門口，凌云破先送師姐回去，然后便在附近找個地方，準備讀檔。

    安知素心情愉快地回到道觀之中，便看見蘇漸臉色陰沉地站在大堂中央，不由得有些疑惑。

    片刻之后，激烈的爭吵聲就響起來了。

    “我證問情流還是別的什么流派，師父為何要強行過問？”安知素氣憤說道，“我的道途，難道我還做不了主？”

    “胡鬧！”蘇漸也是大發雷霆，“沒有父母把關，怎么能隨意證問情流？”

    “師父當年，難道便有父母把關？”安知素激動地反問說道。

    “你祖父祖母皆已不在，我當然只能自己抉擇！”蘇漸惱怒說道，“但我如今還健在呢！你要證問情流，怎能不跟父親事先說明？”

    “我當日已隔著石壁和父親說了！”安知素也是氣急，連稱呼都叫成父親了。

    蘇漸頓時為之語噎，隔著石壁說明……那算什么？！

    我閉關了，我又聽不見！

    “素兒?！彼荒芊啪徴Z調，安撫她道，“我并非是不讓你證問情流，只是擔心你遇人不淑……”

    “師父不認可師弟的品性？”安知素冷冷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