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給麗龍主洗頭永遠是個大工程,這自打小就養起的頭發實在過于長,且茂密黑亮,一副營養過剩的樣子,只是搭上他的小身板和尖瘦下巴,會讓人覺得,是這頭發吸走了他的養分,沉甸甸又壓低了個子。 好不容易沖洗凈茶枯粉攪動出的泡沫,麗龍主盤腿坐在凳子上,將頭發分到身子兩側,和頓沙一人一邊,舉著帕巾仔仔細細地擦。 總共擦濕了四條帕子,頓沙才找來大功率的吹風機開始吹暖風。 一開始濕漉漉的頭發,是不能直接上吹風機的,不然就是把吹風機燒冒煙,也吹不干麗龍主的頭發。 將麗龍主干干凈凈送到圍坐在母屋里的阿姆們手里,頓沙已經累癱在一旁的矮榻上了,他看見麗龍主笑吟吟對他說謝謝,又被阿姆們拽過去編頭發,戴手上、腕上、脖頸上的飾品,有些局促地被這么些人擺弄。 就好像頓娜前一陣喜歡上的換裝娃娃似的,但麗龍主比那洋娃娃還要聽話。 笑起來有酒窩的阿姆摸著手里好不容易編好的辮子,欣慰地說:“這頭發養的真好,一會盤頭戴冠,都不用假發了?!?/br> 剛剛進來吼頓沙的兇巴巴阿姆打開腿邊的木箱子,“一輩子就這一次的事,今兒阿姆一定給你打扮的壓過全麗龍的小伙子?!?/br> 麗龍主笑了,彎起來的眼睛像月牙,“謝謝阿姆?!?/br> 阿姆們都是老手,眼前的男孩不是她們打扮的第一位麗龍主,應當也不是最后一位。但每次做這種事時,她們都打心底里覺得,今兒被她們裝點的,是整個麗龍最俊的人,麗龍主也應當這樣覺得,畢竟這是一生里要記到墳墓里的日子。 各種花紋繁復,充斥美好寓意的飾品戴上身,打眼一瞧,上面已經有了歲月磨損的痕跡。 麗龍主不是第一個戴上這些的人,他之前,已經有很多個麗龍主如他一般,心底局促又忐忑地被阿姆們圍坐在中間穿戴這一切,為今天以后的生活感到迷茫和期待,最終選擇去摳戒指上鑲嵌的珠玉來排解。 花了將近三個鐘頭全身大改造的麗龍主在做完頭發后,只能默默靠在桌邊,用一只手撐著下巴保持端莊。 頭上戴的發飾都是真金白銀,丁零當啷作響就算了,還沉的很,加上他自己的頭發和新鮮摘來的鮮花、美好寓意的彩繩,麗龍主脖子酸的很。 作為率先有幸見到今晚麗龍主盛裝的幾人之一,頓沙對上靜悄悄的麗龍主變得結結巴巴,眼睛都直了。 瞧他張大嘴的樣子,麗龍主問:“我很奇怪嗎?” “不奇怪,是太、太好看了?!辈恢谷绱?,麗龍主坐在那不做聲的時候,頓沙也是不敢開口,仿佛一開口,就破壞了這靜悄悄的格調。 看慣了麗龍主素日里隨便一身沒形狀的袍子,閑散又親和模樣,頓沙簡直都要忘了,一直以來他當弟弟照顧的人,是整個麗龍尊貴程度僅次于阿祖存在。 日落,院子里第一口皮鼓咚咚敲響,麗龍主就該出發去到阿祖的院子里接受阿祖的叮嚀和祝福了。 兇巴巴的阿姆又捧出一口稍小的花冠來,馥郁芬芳,精致秀麗。 她遞給坐到轎子上的麗龍主,“將這個,贈給一路上您遇到的最亮眼的那個人,勇敢些,不要怕被拒絕?!?/br> 這話說得不夠直白。 熟悉流程的頓沙早就跟他講過,這東西是要送給看上的搭襟。 “那如果我遇不到呢?” 夜幕降臨,麗龍主的聲音被煙花沖上云霄的炸響蓋去。 他不怕被拒絕。 只怕壓根遇不到。 坐在轎子上,視野說不出的好,加上麗龍主本就視力不錯,攢動的人頭被他一個個看過去,面孔上的歡喜格外清晰。 他在大多數人臉上看到頓沙面對他結巴時的表情,但頓沙說這不是覺得他奇怪,是覺得他好看。 搖晃的路程過去一半,麗龍主的花冠還落在手里,沒能送出去。 瞧見幾個塔木族裝束的人,麗龍主想起之前普爾薩和他說的玩笑話。 要是再遲遲選不出,就要帶著花冠到阿祖的院子去了。 頓沙說之前從沒有麗龍主的花冠送不出去砸手里的,如今的麗龍主也不想做這第一個出糗的,他猶豫著要不要做騙人的事——叫普爾薩來幫忙。 這似乎也是唯一的辦法。 麗龍主伸長脖子,在人群中尋找自己自小相識玩伴的臉,不費力的,一眼就晃到了舉著手沖他打招呼的普爾薩——以及,一個衣著奇怪,渾身是泥,看起來臟兮兮,眼神卻深邃淡然的泥猴。 奇怪就算了,看著裝還是個少見的外地人。 好奇的麗龍主抬起手,頓沙領悟這一暗號,立馬指揮壯實的抬轎小伙們腳步偏向了人群。 普爾薩見到麗龍主向自己這邊來,滿意地挺起胸膛,他就知道自己無心的提醒是有用的。 而站在這一片的姑娘們見到轎子,忙不迭往兩處散去,誰也不想當收到花冠那個人。誠然,麗龍主的長相好是好,但這瘦弱的身板在麗龍族的姑娘們里實在是不吃香。 不明真相的林雙等人只覺得原本擠在他們跟前的人潮一下子散了,待回過神來,那頂漂亮的轎子連帶渾身珠光寶氣、樣貌非凡的‘神子’裹著一陣香風齊齊出現在了他們眼前。 居高臨下這種死亡角度,都只能讓林雙感慨這好看的人近距離一看更好看了,“這是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