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不過現在這個距離,比方才洗手的時候要近,更比方才在次殿時要近,這也是一日之內,陸云檀離李明衍最近的距離。 以至于她能看清他那淡漠泠然的眼,似藏著點點霜雪。 還能聞見他衣物上熏的冷麟香,棱棱之氣,細如弦絲、隱隱綽綽縈在鼻尖……陸云檀的后頸如過電般酥麻。 “宋太傅講學,向來平穩保守,這點適用于明經等科,而三史科的《漢記》或以開放廣博來看待?!?/br> 李明衍提筆,慢聲開口。 聲音清冷如玉器相碰、雪風吹松,也一下將陸云檀的思緒拉了回來,認真聽他講解。 “此篇不談你方才所說的正統釋義,還可以陰陽五行之觀念來解釋?!?/br> “《漢記》所著之人善用此觀念來談及世事。我記得,此句下面是,言上不明,暗昧蔽惑,則不能知善惡。此句便與《易傳》中的‘欺’字相對應……” 李明衍邊說,邊就著陸云檀給的宣紙上寫著,記下來以免她忘卻。 陸云檀看著他寫。 殿下的字跡向來一派仙風道骨,散著脫塵出俗之意,當真字如其人。 此文題講完后,陸云檀又問了兩個,第二個答完時,楊尚儀重新上了兩盞茶。 講完三題。 李明衍那雙狹長的眼睛投來淡淡的目光,看了陸云檀一眼,隨后收回慢聲道:“近些日子你問我的所有文題,你說你不理解,但我問你其要點,你也能說得明白。我看你并非不理解,而是不敢質疑,然讀書便要質疑,不然學到后來學得盡是些陳舊腐朽之物,你自己好生想想,明日我再來,切莫像之前那般了?!?/br> 陸云檀低頭垂眸,盯著自己的鞋尖,輕聲回道:“是?!?/br> 李明衍起身,陸云檀本以為他要走了,但他又道:“今日清麗宮送來帖子,邀你前往內宴,你可想去?” 清麗宮是惠妃娘娘的住處。 陸云檀一愣,實則宜春宮的所有邀帖都得過了殿下那邊才會遞到她這兒來,但殿下很少真就讓她出門。 忽然有種感覺,恐怕殿下以為她這兩日因為那幾個婢子、剛才又被他責了一句等事,心情不佳,想讓她出東宮散心。 他應該有這意思。 陸云檀點頭道:“好?!?/br> 李明衍看了陸云檀一眼,沒再說話,準備回明德殿,陸云檀送他到宜春宮門口,隨后獨自一人回了書房。 這時候也是沒有人的,因為殿下講解文題時不喜人打擾。 陸云檀小心收起了方才殿下書寫的宣紙,藏于衣袖中,藏好后,視線略過案上。 忽然,就停在了那只他用過的茶杯上。 她神使鬼差地,慢慢伸手,將茶杯握在手中,嬌嫩的指腹輕撫著杯壁,而杯口卻舍不得觸碰,就怕被抹去了什么。 不知怎的。 陸云檀的心跳越來越快,唇舌間竟似含了顆小酸梅,泌出了點點津液。 不要喝它。 可殿下喝過…… 不能喝它。 我只是想嘗嘗…… 不能嘗。 就一下。 陸云檀拿起茶杯,慢慢碰至自己的唇瓣,碰到的那一瞬間,全身上下如過電般,一根根汗毛都立了起來! 等她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么荒唐事,耳根紅暈鋪滿,整個心臟狂跳。 “娘子,娘子!” 這時,楊尚儀撩簾而入。 作者有話說: 女主是有點變態在身上的。 第3章 內宴 ◎孤恐怕要將你的清麗宮查個底朝天?!?/br> 陸云檀慌亂轉身,緊握著茶杯負手于背:“楊姑姑,怎么了?” “娘子原來在這兒,”楊尚儀似乎很高興,上前道,“方才殿下離開時說娘子明日要去參加惠妃娘娘的內宴,奴婢陪娘子選件俏麗些的衣裳,總不好明日就這般過去?!?/br> 楊姑姑沒發現,也沒起疑。 陸云檀松了口氣,噙了點笑在唇邊:“好,我都聽姑姑的?!?/br> 小娘子是極少笑的,而笑起來,只是一個淺笑,都像沁了無數糖蜜在里頭。 楊尚儀不由得心情愉悅,這說著‘都聽姑姑的’這樣的話,又是這般如瓷娃娃的樣子……小娘子真是乖巧可人啊。 是啊。 又怎么會知道。 這乖巧無害的小娘子背后,還偷偷緊攥著太子殿下的杯子不放呢。 ** 次日,陸云檀換上昨日選好的衣裳,端坐在鳳紋葵口銅鏡前,由著尤姑姑給自己梳著發髻。 一旁的楊尚儀邊理著陸云檀襦裙下擺,一邊道:“內宴無非是各宮娘娘們宴請命婦或自家女眷聯絡一下感情,這一年到頭好幾十場呢。等會兒娘子到了那處,便與以前參加過的一樣,吃吃喝喝、玩玩樂樂,當個無關緊要之人在旁看看便可。今兒的內宴,惠妃娘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br> “那惠妃娘娘意在何處?”陸云檀怕亂了尤姑姑的手法,坐著宛若塊石頭,頭不敢動,眼珠子轉溜一圈好奇問道。 她見過惠妃娘娘,鳳眉飛揚、笑聲朗朗,看似很熱情友善。 每每舉辦什么宴會都會給宮妃與公主們送去帖子,還不會忘了東宮的這份。 尤姑姑道:“估計是為了崔氏女眷?!?/br> 楊尚儀繼續道:“是了,前些日子崔時卿大人丁憂回京,升了尚書右仆射,惠妃娘娘本家與崔家帶了點遠親,以這名義邀了崔夫人、崔家三娘子進宮赴宴?!?/br> 說到此處,楊尚儀眼里含著一點了然的輕笑。 尤姑姑也是起了這笑,不過與楊尚儀一樣,雖笑卻是一句話都未說。 這兩位都是李明衍親自挑出來放在陸云檀身邊的姑姑。 看人得清、看得明,更看得準,哪里不明白惠妃的這點心思。 無非是想為自己的兒子、當今晉王找個有力的靠山,最好與崔家結姻親才好。 “倒聽說崔家三娘對晉王一見鐘情,時常說晉王殿下儀表堂堂、乃人中龍鳳?!庇裙霉脤⒁恢сy鎏金垂珠步搖插上陸云檀的發髻,邊側身調整位置,邊溫聲道。 “儀表堂堂是真的。至于人中龍鳳這說辭,得看跟誰比?!?/br> 楊尚儀說話向來點到為止。 待一切準備妥當,陸云檀上了車輿。 尤姑姑與春喜等幾名宮婢內侍陪同,另多了兩名十率府的兵衛一道護送前往。 車輿過了東宮與正宮唯一連接的通訓門,進南北街,再過光范、昭慶兩門,再入南北街。 這會兒就可見不少進宮的命婦馬車與檐子,前頭各有宦者相引,陸云檀的車輿隨其后,一起至清麗宮。 內宴擺在正殿,還未正式開始,陸云檀與其他人一樣,先去次殿拜見惠妃。 由宮婢領進殿。 陸云檀剛要請安,上首就傳來惠妃歡快熱情的笑聲:“無需多禮,云檀,倒沒想到今日你來,本宮這是多久未見到你了?還以為你悶在東宮不出來了,今兒來得正好,本宮讓教坊新排了一曲樂,待會兒你便去正殿賞曲共樂?!?/br> “多謝娘娘?!标懺铺催€是行了禮,抬眼見殿內除了惠妃娘娘,還有賢妃娘娘。 宮中有四妃九嬪,妃嬪之下,婕妤、美人、才人無數。 陸云檀進宮多年,都還未見全。 先皇后逝世多年,中宮后位也空缺至今,但后宮不可一日無主,便一直由賢妃娘娘管理后宮。 在面容和善如觀音菩薩般的賢妃娘娘旁,坐著她從未見過的夫人與小娘子。 夫人端莊大氣,眉眼間透著幾分爽利。 小娘子則與那位夫人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大氣,還有著少女的俏麗,穿得一身茜紅羅裳,腕上戴得金釧在她動作間還會叮當作響, 想來是崔家的女眷。 她都一一屈膝行禮,髻上的那只垂珠步搖垂下,落到了耳珠處。 垂珠圓潤飽滿,未有殿外的煦陽照射,還可微見瑩光,堪稱極品,可這樣的極品與陸云檀晶瑩玉潤的耳珠相比,都略遜一籌。 順著耳珠下去,還有雪白的脖頸、曲線流暢連著分明精致的鎖骨,因著顯瘦,那精致中甚至多了幾分破碎美感。 行禮動作行云流水、泠然飄逸,可見深厚功力。 看得崔夫人眼睛一亮:“這位是……” 賢妃抿了口茶慢笑道:“崔夫人,這是平南侯家的,排行第二,姓陸名云檀,就是養在東宮的那位?!?/br> 崔夫人雖離京三年,但之前的事也是知道的。 這會兒想起來,滿是欣賞道:“原來是陸娘子,一直在太子殿下身邊,那怪不得?!?/br> 崔夫人說話說得巧極,是知道諫官沒少拿此事戳殿下脊梁骨,便不說養著,輕巧帶過,可見尊敬。 陸云檀抿唇笑了笑。 拜見完,出了次殿,走下臺階,迎面就見小太監撐著傘,傘下的男子拿著袖籠,隨意烘著手,緩慢踏雪而來。 絳紫長袍玉革帶,配以左右金魚符。 “皇兄今日竟舍得放你出來,陸小娘子?!蹦凶拥穆曇?,似比青州進貢的仙紋綾都要絲滑,還不失貴氣。 可聽在陸云檀耳里,這塊綾羅緞像被虱子爬滿了,第一次接觸便心生惡心與恐懼。 可也不得不請安,陸云檀道:“見過魏王殿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