竄貨往往都是從酒廠所在地和京市這兩處白酒氛圍最好、大經銷商最多的地區，往白酒氛圍不太好的省份去的。

    如此一來，原本就做不起業績的省份因為外地竄進來的貨，業績越發慘淡。

    林浩就是慘上加慘的倒霉蛋。

    他在岒江省干了六年，前四年用盡一切方法查竄貨，倒是頗有成效。只可惜令揚酒四年前在華安市被源川狙得幾乎只剩5％的市場占有率，華安市城市經理被他批評，他被華東大區、總部批評。

    等到路楠調走了，調去京市了，沒想到令揚酒省內終端價格還是沒穩住，亂價格的是令揚自己人——令揚和榮寶酒業合資在全國范圍內建了八個集倉儲與物流功能于一體的大型倉，其中華東大區的倉庫就在海臨市的郊區，誰叫這兒是省會呢，交通四通八達的，往哪里發貨都方便。

    這么一來，海臨市發貨方便、倉庫管理人員借助職位便利倒酒等等（別說林浩為什么不管，他當時的職權根本就管不了），令揚酒在海臨市的價格根本就穩不住。大大小小的經銷商逐漸開始不按照指導價格出貨，去年的苗頭已經很不對勁了。

    林浩和華東大區負責人反應過這個情況，但大區負責人也無能為力。

    今年從年初開始，已經有不少經銷商不往廠家打款了，他們竭力消化現有庫存的令揚酒，于是本來就一團糟的終端市場……不提也罷。

    路楠想：這個林浩，倒是可用。而且，他是第一時間趕來面試的，恐怕真的很需要這份工作。

    路楠從來不怕手下人有企圖心。

    人活在世上，如果真能做到無欲則剛，要么就是超凡脫俗、要么就是利益不足以打動他/她罷了。

    雖然心中對林浩頗為滿意，路楠還是打算走完流程，看看明天的幾個人之中有沒有更合適的人選。

    第二天一早，路楠在某茶樓包間坐了一個上午，面試了三個人，喝了個水飽。

    這三個人中，有一名叫方航的青年男子也值得讓路楠特別關注一些。

    方航二十九歲，長得挺俊秀，說話慢條斯理的，主動給路楠斟茶的姿勢十分優雅。

    他先前是z糧海臨市酒莊的客戶經理，主要負責紅酒業務。

    路楠十分直接地問：“z糧是國資委下的企業，還是世界500強，我想知道你辭職的具體原因?！?/br>
    或者說，你是主動辭職還是被辭職的。

    方航也不是剛出社會的小年輕了，自然聽明白路總的言下之意，他鄭重地挺直背脊：“我在z糧酒莊的合同本來就是勞務派遣合同，并不是正式工?！?/br>
    路楠點點頭：“然后？”

    “然后，我在應酬場合不小心將酒撒到客戶褲子上了，公司雖然沒有因此而辭退我，不過也把我對接的客戶分給了其他同事。然后我就辭職了?！狈胶绞痔拱?。

    這聽起來是一個不屈從于職場潛規則的年輕人，路楠挑眉：“我需要再考慮一下，你先回去等通知，最晚明天下午我會給你回復?！?/br>
    除此之外，還有一位女性，三十五歲的陶曉娟。

    簡歷上表明，這一位有著近五年職場經歷空缺。

    “做了五年全職mama？”路楠問。

    陶曉娟點點頭。

    “那現在出來工作的決心有多大？”路楠擺弄了一下簡歷，“獵頭公司那邊把你的簡歷塞過來，恐怕還是看在你從前工作經歷的份上，但是你應該也知道，你的簡歷沒有同其他人的相比，完全沒有優勢?！?/br>
    陶曉娟抿了抿嘴：“我可以重新學！可以加班也可以出差，這些都沒有問題?！?/br>
    路楠欣賞她有重新踏入職場的勇氣，但有些話還是要說在前頭：“五年的時間足以讓你和職場脫節，我看你在生孩子之前已經做到了總經理助理，如果不是因為私人原因，恐怕下一步就是提升為副總經理或者外派出去獨當一面?？墒乾F在，我這邊只需要行政管理或者是秘書，你是否會不甘心？你覺得，你能勝任哪一個職位？”

    第500章

    總經理助理相當于一個公司的‘總管家’， 負責協助總經理開展日常工作，公司上下皆要協調、公司內外皆要過問，在這個職位鍛煉幾年， 可以稱得上一句未來可期。

    是以， 雖然助理和秘書這兩個詞聽起來差不多，實則在公司職權定位中， 前者的重要性要遠遠高于后者。

    就比如陳驍身邊的翟助理，就是源川的董事長沈建邦精挑細選之后給他兒子定下的人，是陳驍不在時有行政權、能夠代處理一部分公司事物的人，估計再過幾年陳驍需要加大對整個集團公司掌控力的時候， 會把經過他考驗的翟助理外放。

    再比如陶曉娟，她的學歷是大專。

    十七八年前的大專含金量倒是不低哦。

    她在大專畢業之后換過三份工作， 都是快速消費品相關的， 有牙膏銷售公司、有服裝銷售公司， 最后在一家零食銷售公司干的時間最久，長達六年，一直到了總助。

    就這份專一和鉆一的勁兒，基本可以證明陶曉娟不是無能之輩。

    但是路楠有一句話說對了， 五年的時間， 雖不至于滄海滄田，卻足以將一位已經脫離職場的女性曾經的那份自傲沖擊得分毫不剩。

    陶曉娟知道， 面前這位過分年輕漂亮的路總說的話是最不客氣的， 但卻是最真實的。

    她擱在大腿上的手緊緊地捏成拳頭。

    她從八月中旬就開始準備復出工作，除了讓孩子去同外婆、奶奶多加親近之外，同時還投了不少簡歷。她知曉自己的情況， 給自己的定位倒不敢太黑心， 想著快速消費品行業中， 小型企業的部門總監或者是經理也行。

    事實就是——她高估了自己。投出簡歷之后，連面試的電話通知都沒有！

    大部分公司都是直接通過招聘網站或者郵箱回函婉拒的，回函一看就是模板。

    小部分公司連模板回函都沒有，直接石沉大海。

    眼看孩子都開學了，mama都住進了自己家里，開始接送孩子幼兒園上下課、開始買菜做飯搞衛生，陶曉娟越發著急——雖然丈夫沒有直接出言打擊，可是卻婉轉地表達：“曉娟，這幾年就連大學生的就業形勢都不太好，你不如把要求放低一點？”

    她丈夫倒是想說“你要么還是繼續在家做家庭主婦吧”，不過他們在過去的一年多時間里就這個問題經過無數次探討、博弈、僵持甚至是爭吵，最后陶曉娟取得了‘勝利’，爭到了重回職場的機會。她丈夫了解她，陶曉娟既然下定決心，那就不可能放棄的——何況，出于他的私心，覺得她撞一撞南墻也挺好。

    九月初，陶曉娟的親媽因為來家里帶外孫，時不時詢問女兒求職的進展，給陶曉娟造成了一定的壓力，她知道自己要是不快點找到工作，下個月婆婆過來，恐怕形勢更不樂觀。

    于是她將應聘的職位要求放低了些，但要她去和應屆生們一樣從頭做起，她是絕對不甘心的！

    這樣一來，在用人方那邊陶曉娟完全沒有什么優勢。

    是，她確實有工作經驗，簡歷上寫著會統籌安排、能熟練地使用辦公軟件、英語沒問題、開車沒問題……

    可是，除了第一點之外，會統籌安排這一點又不是一兩天能夠驗證的能力，可信度還得打個折！

    至于后面那一串，哪個本科畢業生不會呢？人家的薪資要求還更低、哦，應屆生還沒有家庭負累！

    于是陶曉娟又經歷了第二輪打擊。

    等到九月中旬的時候，她意識到這樣‘廣撒網’、一步一步放低自己對工作的要求恐怕是沒有盡頭的，她掙扎一番，翻開了手機通訊錄里許久不聯系的號碼，那是她以前的同事、客戶們。

    通過他們，陶曉娟將自己的簡歷送到了幾家獵頭公司，拜托他們有針對性地為自己推薦工作崗位。

    這個過程并不順利。

    她的前同事和客戶們有的人夸贊她真不愧是勇于回歸職場的新女性；

    還有自持關系不錯或者自以為好心的人，勸說她在家里帶孩子享?！胺凑憷瞎F在年薪挺高，完全養得起你們娘倆嘛！”這是他們/她們的原話；

    或許還有這樣一種人，他們嘴里說著第一種話，心里想著第二種念頭吧。

    陶曉娟想：憑什么？懷孕生子之前，我在崗位上奮斗到預產期前三天才離崗，如果不是產后恢復不佳和產后抑郁等等，我本可以在給孩子斷奶之后就回歸職場的！如果我當時就回去上班，那只是離開公司大半年而已，說不定我現在的成就也不比我丈夫低！

    但是一切都沒有如果。

    一切的如果都在她一次一次為家庭、為孩子的忍讓退步過程中，化為泡影。

    這一次，獵頭說招人的是一家剛成立的飲料公司，老板是年輕女性，可能更愿意給同性別的女性一個平等的機會——但也未必，也有可能會更挑剔有家庭的女性。

    陶曉娟想：這是我第一次這么快收到讓我去面試的信息反饋。

    見面之后，直覺告訴陶曉娟，面前的路總，不會是第二種人。

    面對路總的問題，陶曉娟思考了十幾秒，抬起頭，毅然決然地對路楠說：“公司需要我去什么崗位，我就去什么崗位?！?/br>
    路楠心中微微點頭：這是個60分的答案，但凡換成其他人來說，都有可能是‘萬金油’回答。但是陶曉娟因為態度誠懇、眼神堅毅，將這個聽起來十分場面話的回答拔拉到了80分。

    “坦白說，我的公司只是初創階段，什么崗位都缺人，所以你入職后，恐怕需要你身兼數職?！甭烽俅握儐?，“你確定，加班和出差都沒有問題？”

    陶曉娟點頭：“我的孩子已經上幼兒園中班了，而且，我已經同家里說好，我mama和我婆婆輪流幫我帶孩子，我只需要公司保證一個月有四天假期就可以，不用節假日，輪休就行，而且我無特殊情況絕對不會連著休四天?！?/br>
    【倒是，有點拼?！?/br>
    路楠眨了眨眼。

    話說得再好聽也沒有用，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試用期兩個月，職位是，我的秘書。試用期間月休四天按照你剛才說的辦，試用期工資四千五，交通補貼五百……你看一下試用期合同，有問題嗎？沒有的話，今天下午辦入職手續?！甭烽獑?。

    試用期薪水挺厚道，不過休息日確實少。

    陶曉娟接過路楠遞過來的合同，十分快速但是仔細地看了兩遍：“好的，路總，我沒有問題！”

    改口倒是快。

    路楠松了一口氣：搞定秘書，接下來其他人的入職手續就可以讓陶曉娟去辦了。

    路楠花了一天半的時間面試了六個人，留下林浩、方航和陶曉娟，這個錄取率已經很可以了。

    當天下午，林浩和方航接到陶曉娟的電話，通知他們入職需要準備的證件和資料等等。

    ……

    第二天一早，路楠在酒店套間和新收的下屬們碰了個頭，十分簡短地給他們布置了工作任務，然后帶著陶曉娟和方航，去了飛翔廣告公司。

    沒錯，就是源川經典酒團購和餐飲渠道經銷商的那個飛翔，也是路楠兩輩子對接的頭一個經銷商。

    不過路楠今天過來同酒無關，她是來取前幾天委托飛翔廣告做的kt板和易拉寶等物料，這些是校招的時候用的。

    楊總這幾天出差了，不過老板娘裴姐在。

    這幾年路楠同裴姐一直保持著聯系，之前出國還給裴姐帶了護膚品，并在不同國家的經典風景區給她和楊總的女兒楊沛寄了明信片，蓋著郵戳的明信片越洋來到海臨市，很有紀念意義，楊沛很喜歡這份禮物。

    也就是說，路楠這四年多和楊總一家一直維持著友好的聯系。

    這些廣告物料才幾塊錢成本？裴姐讓路楠直接拿走，怎么都不肯收錢。

    路楠推辭了兩次，最后拗不過，只好謝過裴姐的好意。

    她這可不是為了貪小便宜才把這些物料放在飛翔做的，而是要給楊總和裴姐傳遞她創業的信號呢。

    “裴姐，那我先去大學城，晚上咱們一起吃個飯？”

    “不要出去吃了，直接來家里吃?！?/br>
    “行，先前和驍哥去吃的那頓飯讓我念念不忘！那我就不客氣啦！”

    出了飛翔，路楠把物料交給陶曉娟：“布置招聘展位就交給你了?！?/br>
    這對已有工作經驗的人來說，基本上是一件毫無難度的事情。

    次日，路楠到達招聘區域，看到這邊已經布置妥當，除了簡易辦工作和折疊椅都擦干凈并鋪了臺布之外，桌上紙筆訂書機便簽等等一樣不缺。

    哦，陶曉娟甚至還帶了多功能插座，因為展位只有一個插座，而且距離辦公桌比較遠，既不方便接筆記本電腦，也無法同時給兩個人的手機充電。

    路楠沒有夸她，只是接著給她布置第二份工作內容，這比夸陶曉娟要更讓她有勁兒。此為后話。

    出了飛翔，陶曉娟去忙工作了，方航有些忐忑地問：“路總，那我接下來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