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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201節

    “大司馬之意便是我之意?!?/br>
    簪纓沒有凝澀地接口,落子,“昔大司馬在京口,使胡人不敢南向,今在洛陽,六州不敢異謀。圣賢都說,湯流放桀,武王伐紂,是誅一殘暴獨夫,未聞弒君?!?/br>
    謝韜道:“北方初平,娘子才得仁善佛子之名,這么快又要烽煙再起,死于途者以十萬計,娘子心中可安?”

    簪纓道:“菩薩低眉,金剛怒目,缺一不可。至于仁善,不知府君對我有何誤解,我的仁義只對親友,而非敵讎?!?/br>
    謝韜忽地想起他之前聽聞的討庾檄文,思及這女子自幼在宮中受過的非人折磨,對上那雙清澈堅定的眼眸,頓了一頓,道:

    “好,就算洛陽能發兵二十萬,轉戰千里,糧食運輸,艦船調配,都是問題?!?/br>
    “豫州壽春?!?/br>
    簪纓腕下虛畫一圈,“我有此地,則府君之言皆不成問題。前番我已說過,謝二兄的治所只是暫居,豫州的乞活軍早已屯兵駐守控住了此地。哦,今日商談若無結果,世兄也不必再回去了。壽春此地,握南北之咽喉,掣東西之肘腋,建康之肩髀,淮左之要沖,北得此地,先機盡得,南失此地,先機盡喪。壽春以北盡是我的,河洛平原遼闊,有多少糧馬征調不得?我大可沿行軍開拔路線,在各個中轉之城設立邸閣,糧行漕運,自河至石門水口,再達于汝水、潁水,無絲毫阻凝,何患之有?”

    她目色若灼灼桃李,眼中所有仿佛不是一盤棋,而是一張地圖,語聲鏗鏘:

    “至于壽春以南,只消我軍把控住渦口、潁口兩個入淮口,源源不斷地投入兵力,出淝水,駐合肥,那么便是進可攻,退可守。東西萬里,水陸并進,我拿整個唐氏和洛陽國庫和南朝拼,府君,何如?”

    謝韜:“縱使糧運不是問題,任你再多騎兵駿馬,到江南打的是水戰,你有多少船?”

    簪纓笑了,“還未開戰,府君便要試探我方老底不成?我們有多少船,府君不知,南朝有多少船,先前淮南行省原有的加之檀家出資新建的,我們可是一清二楚?!?/br>
    謝韜啪一聲落子,圍殺黑子在邊角左沖右突的那口氣,道:“你搖櫓渡江,我豎柵攔船?!?/br>
    簪纓道:“你以柵攔,我以火攻?!?/br>
    謝韜道:“不曉天文不知風向,燒的是誰家船?”

    簪纓道:“將遣敢死之士,乘小舟灌膏油,必燒敵船!”

    謝韜道:“我可在壽春南筑浮山之堰,待敵軍來,開閘灌城,使來犯

    之兵盡為魚蝦?!?/br>
    簪纓道:“刺史莫欺小女不解事,淮南土地浮松,難成堤堰,不等建起,水沖自潰。若南朝出此昏招,三年也成不了事,我卻保證,三月之內必然發兵?!?/br>
    謝韜瞇眸,“第二路,你想自廣陵渡長江?須知廣陵江面寬廣,風濤無常,夏秋兩季更是漲潮之時,北軍若要強渡,兵力優勢頓化烏有。昔魏欲吞吳,兵到廣陵,依舊折戟,雖有武騎千群,無所用之,便是先例!”

    簪纓應道:“江寬與窄,潮漲與落,亙古不變卻有律可循,人之謀略卻可千變。我駐兵于廣陵江畔,縱一時不渡,大不了屯田經營,聚兵甲、蓄谷糧,守驍將,敵盡在我耳目之前。

    “反觀南朝,到時候有腹饑猛虎常年流連家門不去,不知朝中尋得出幾個忠臣烈主,能在重壓之下守得住節?”

    她說到這里,嫣然一笑,天真無邪地反問:“不妨謝府君猜一猜,到那時,是您在荊州的兵馬堅守得久,還是京城里那些被五石散蝕得骨脆膚柔的王公大臣們,先挺不???”

    謝韜目光深動,顯然簪纓所言并非空xue來風,京城浮靡風尚,也一向是他的一塊心病。

    二人這番折沖樽俎,針鋒相對,只有真正領過兵的人,才知其中的動人心魄之處。

    雙方在以唇舌短兵交接,不見血光,卻與戰場上真刀真槍同樣兇險,因為雙方都心知肚明,今日的結果若不理想,這一切紙上談兵都有可能發生。

    簪纓在沒有衛覦聲援的情況下,應對從容,在謝韜面前不落下風。

    若說之前那六路大軍的布置安排,還可疑心是簪纓從他人口中聽得計策,事先背好來應付謝韜??墒呛髞碇x韜的每一道詰問,無不刁鉆切要,根本無法提前準備,非胸中統攬大局者,不可能應對自如。

    可要知道,短短兩年之前,她還只是個在樂游宴上連離sao都未聽過的女子。

    衛覦看向簪纓微微褪了點鮮妍的唇色。

    在如此高強度的質問、應對、博弈、游說之下,她怎么可能不累?

    檀順看著阿姊的氣色,蹙眉郁憤,欲上前助陣,被衛覦搖頭阻止,不讓他岔神。

    謝韜徐吐氣息:“小娘子有一言不實?!?/br>
    “哦?”簪纓神色若淡著的空谷幽芷,“還請府君賜教?!?/br>
    謝韜:“你口口聲聲以京口三萬精兵做威脅。京口與建康不過唇齒之距,倘真能一戰而功成,憑他衛十六的脾氣,早發兵攻占京城了,還等到今日在此與我徒費口舌?

    “你們必定也料到,京口兵出攻建康容易,攻下建康覆滅了李室皇廷后,這東南之地犄角不接,江、吳、楚、越失主,各路都軍流民,揭竿而起,群雄并作,恐京口兵等不到援軍,又被合剿而滅?!?/br>
    “到時候,”謝韜目光高弘而深遠,看進簪纓的眼里,“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為逞一時之威,開啟天下大亂的戰端,這便是你們的大義嗎?”

    簪纓對于他扣給自己的這頂帽子不以為然,“何來的群雄并起,天下大亂?長江以北,豫州生不出亂,兗州服膺大司馬,青州涼州等佛教興盛之地,誠心皈依我唐子嬰一人,非但不會生亂,還忠心護主。翼并兩州,魏賊盡滅,鮮卑殘部避于陰山之北,不敢復出。北雁依附,柔然合盟,西涼小國,不足為懼。請府君告訴小女,亂在何處?”

    她不待對面回答,應付棋盤上的收官,自問自答道:“亂的是你南朝都城,是西方蜀地,是百越山賊,是嶺南亂民,南朝自亂陣腳,與我北境何干?”

    謝韜饒是好道行,聽到這句話,不由暗火叢生,沉聲道:“唐娘子便如此置身于事外,不顧生靈涂炭?!”

    簪纓寸步不讓,奇道:“難道這一切后果,不正是因為府君嗎?府君今日但讓一步,他日便少死百

    萬人,若不讓,這百萬人的性命可都要算在府君頭上了?!?/br>
    要道德綁架,誰又不會?

    謝韜幾乎氣笑,“好個強辯狡辯,旁的沒學到,衛十六的口才你倒學了個十足。只要洛陽愿意收兵,維持隔江而治的現狀,這天下便可太平無事,再無一將功成萬骨枯?!?/br>
    簪纓看著棋盤,半晌,扔下還欲補救的棋子,搖了搖頭。

    “隔江而治,南人憎北,北人忘南,自割江山版圖,遺禍后世,我豈能甘?!?/br>
    謝韜問:“非打不可?不怕背萬古罵名?”

    簪纓背后的衛覦忽然笑了,仿佛謝韜的問題多此一舉。

    簪纓也笑了,“或許府君不信,我心之所愿,能不打就不打,若不能不打——”

    她抬起眼,精致的臉龐露出一個恬美無辜的微笑,連聲音都透出一絲甜軟,“我會打得你們爹娘都不認識?!?/br>
    謝韜一下子噎住。

    他能推演出千種策略,但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個舉止嫻淑的女郎會突然冒出這樣一句大糙話。

    梁麥睜大眼睛看著唐姊姊,連嘴都忘記合上,好像驚奇佩服之至。

    從來不笑的姜娘聽到女君的話,揚起唇角,檀順無意看入眼中,煞是好看。

    當日,沈階以性命質疑簪纓柔善太甚,只能行小惠,而無法成大事。

    若說此事給簪纓帶來了什么變化,無疑便是將她蟄伏心中的鋒芒逼了出來,讓她明白了必要時候須將自己的利刃露出,對手才會正視她,放棄無謂的輕疑。

    她比任何人都不愿生靈涂炭,干戈交氛;但若世人以為她軟弱好欺,一味挑釁她的底線,她也決不退讓半步。

    殺人,她不會,吞地,大可以試試!

    “府君此刻是否在揣測,我此言真假,是否疑慮,區區一女子,有何魄力敢讓天下交兵?”簪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可開局之前,府君親口說過,有些事,你賭不起?!?/br>
    “可這局棋,是你輸了?!敝x韜平靜地說。

    那盤業已下完的棋,白子勝。

    以簪纓如今的棋力,縱使絞盡腦筋,面對謝韜全力以赴的一盤棋,依舊沒有勝算。

    天上云舒卷,在碧血斑駁的草地上浮漾起時聚時散的陰影。

    爐具上特從襄樊帶來的甘泉之水早已干了,茶亦冷了,衛覦透過簪纓發頂,凝視那盤棋,沒有半分緊張擔憂之色,心中默念:你當真是執白嗎?

    與此同時,簪纓反問:“謝府君,執的真是白子嗎?”

    謝韜背脊一瞬繃緊,在這句話后,他終于正視起眼前的弈手。

    只聽簪纓道:“我聽說棋中有一種特別的玩法,便是棋子變色。再有優勢的局面,只要近墨者黑,白子盡可變為黑子。

    “府君說我輸了,我卻看盤上棋子皆可翻轉,為我所用?!?/br>
    此語大氣魄!

    謝二郎內心怦然一跳,怔視女子。

    她的語氣,不是威氣霸氣冷氣殺氣,唐子嬰是世間絕色,認真說來,她的嬌氣媚氣還多些。

    可有一瞬間,他分明感覺到那層妍麗紅妝之下,有一種砭骨的凌迫之感。

    他忍不住道:“阿纓……”

    簪纓起身,向謝韜葉袖而揖,“府君今日冒險來此,小女敬佩。但府君的目的,只是好奇我的應對嗎?還是,想給自己一個被說服的機會?如今華夏分崩,舊京幅裂,摽末之功,正系于明公一身!您心知肚明,如何做才是對蒼生最好的選擇。我不敢說解萬民于倒懸,但揚清激濁,舉善彈違,綏寧四方,義不容辭。亦知府君重名,行事謹慎,在此愿向府君保證,待干戈止息,荊州刺史,還是荊州刺史?!?/br>
    這算新朝之主向他許以重諾么?謝韜長笑一聲

    ,“我謝韜之原是為一州官而蠅營嗎?”

    “那你以為她是為了一己虛名私利,才在此與你的刁難周旋嗎?”衛覦上前去,輕輕抹了簪纓額角的汗。

    “真少見你如此可著一人,連一句話也說不得……”謝韜一對上這個兇名在外的桀驁之子,就有些無奈。

    這位風流刺史臉上繃著的那層疏離的面具,此時終于一笑消彌,目光重新投向與衛覦相攜手的簪纓身上。

    說來也奇,一站到衛覦的身邊,這個一身氣勢的女孩子便被襯得嬌巧起來。

    謝韜眼中,簪纓是典型江南煙雨滋養出的姝麗容貌,柳眉桃眼,美入骨里,再怎么充勢,也不像她母親,眉眼間露不出風劍霜刃般的英氣。

    她身上沒有雌雄莫辨的鋒芒,而她也不故作颯爽英姿,她原原本本而來,不易裝不掃眉,就以這一身嬌姿麗色示人。

    然后,以棋枰為沙場,六路強兵齊發,毋庸置疑地說服了他。

    謝韜沉思幾許,“我還有一個問題,來此之前,你何以自信我陳郡謝氏愿意助你,親手毀去立身根基,滅盡南朝百年風流?”

    簪纓道:“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可會被吹散的風流,不是真風流!”

    謝韜神色一變,長呵一口氣。好一個不是真風流!

    他怡步踱出亭外,眺望已經打掃干凈戰場的白水綠茵。

    “謝某只當今日不曾來過。今日的疏漏,是我治下不嚴,竟出刺殺之事。無獨有偶,以后若再有紕漏,也難免了……”

    簪纓與衛覦驀然對視一眼。

    謝韜的言下之意,便是默認荊州會撤防借道,接下來他們想穿過江襄去做什么,他只當不知情。

    成了。

    簪纓面上看不出喜出望外的興奮,只是一下子放下心中大石,向謝韜道謝一聲。

    目的達成,也無須虛情客套,衛覦直接當著謝韜的面傳令:“告訴龍將軍,不必再隨行,帶著他領出來的兵馬,直發巴蜀。把蜀國給我打下來,蜀王府內親眷,嚴加看管?!?/br>
    簪纓加上一句,“不可傷害驚擾郗老太妃?!?/br>
    謝止聽得一臉神思古怪,敢情對方還真是兵強馬足來赴會的,若今日父親不答應,這隊人馬是否就劍指襄樊了?

    原本大家心照不宣,你好歹遮掩一點,出了木蘭陂再發令,我們也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此昭昭不掩,是真不拿我們當盤菜啊。

    謝韜笑著拍拍兒子肩膀,他是衛十六,能叫皇帝吃癟,他認真起來,誰能從他手里討到便宜。

    只不過臨別之際,謝韜猶豫一許,還是忍不住道一言:

    “婦德傾城,迷朱奪紫。古今從未有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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