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197節
數日前, 禁軍統領執大司馬令牌,又從城北調來五千重騎兵, 從城南割鹿營調五千, 從城西兕豹營調五千…… 再有駐守兗州的各部軍旅, 凡在北伐中立過戰功的千夫長以上將尉, 各領手下有過戰績的士兵,抽調三萬人急召進京。 浩浩蕩蕩十萬人馬, 集聚洛陽。 這使得軍營內部產生一種猜測,大司馬是否要和南邊開戰了, 召喚他們來,是為部署軍情? “誒,聽說了嗎, 南廷那邊哄傳起一個流言,狗日的居然說咱們大將軍打不動仗,要那個了……” 一名兗州參將在私底下義憤填膺地議論,話音未落, 屁股上陡然挨了一腳。 參將一下子跳起,“哎喲誰踢老子——” 路過營帳聽個正著的謝榆冷冷注視參將,“老子踢你。什么話都敢在帳中傳播,動搖軍心,腦袋不想要了!” 那參將轉頭見是大司馬身邊四勇將之一的謝將軍, 立馬蔫了,心道他并未傳播謠言,是替大將軍鳴不平啊。卻不敢頂嘴,尋個空隙抱拳溜了。 謝榆盯著那老小子的背影運氣,宮里的先騶騎官這時快馬入營,向謝榆知會: “大司馬與女君將至?!?/br> 謝榆聞言,精神一振,立即下令吹響畫角,命全軍在東郊的廣闊平原上列隊集合。 三軍聞角聲,動作迅疾地集合。 一時間門東營塵霧大揚,如起蜃樓,待塵土落下,便見兵刃耀日,旌旗凌空。 謝榆知道今日大司馬要帶女君來檢閱三軍,這些將士們卻不知情,正等候上峰之令,忽見一副莊嚴華麗的羽葆華蓋儀仗,轉過轅門而來,儀仗后的車輦,金紋羽絡,駟馬并駕,透過帷簾,隱約看得見輦上并坐著裼服加身的兩人。 他娘的,是大司馬! 是大司馬和……唐娘子嗎?! 除了跟隨衛覦打過仗的將官,在場的十萬人里,親眼目睹過大司馬雄風的寥寥無幾,更別說見到那名傳說中又是資助兗軍、又是佛門上客,又是財能通天又是貌若神女的唐氏娘子,眾兵將剎時間門激動難言。 然而心里再激動,軍容依舊整肅不亂,不聞一絲雜聲。 謝榆上前迎接,輦停,侍者捧來下馬凳放在輦下。 衛覦扶簪纓下車,帶她登上軍陣面前的擂鼓臺。 簪纓在場中不聞一聲,知道三軍皆在屏息凝視著她與大司馬,風格秀整,履姿靜容,在衛覦的帶領下步步登階。 她登臨下覽,將一片浩大肅殺的金戈鐵馬盡收眼底。 衛覦此日簪獬豸簪,衣行軍衣,踏獸頭靴,外罩絳紗裼袍,與她并肩而立。 二人身后,正是一面直徑足有成年男子展臂之長的戍鼙戰鼓,因歲久彌堅,北府軍代代相傳,鼓上的紋路漆色,已滄桑斑駁。 鼓是舊鼓,朝是新朝,為奠定今日氣象付有半數功勞的女子身姿纖窈,一襲新妝站在那面巨鼓前,形成一種動人心魄的反差美感。 “吾等見過大司馬!見過女君!” 三軍如夢初醒,甲聲齊動,呼聲震天。 衛覦的身姿凜峻超拔,對此等場面習以為常,簪纓身臨其境,卻不由胸臆振蕩。 衛覦一雙銳利的劍目俯瞰三軍,道:“我知道,最近有流言四起,說我龜縮不出,是病危將死。今日我只問一言,何人愿隨我打過江去,火燒朱雀橋,攻下紫微宮!” 衛覦積威深重,一貫是言出于口,人莫得違。且 他今日現身于大營,風采弈弈,傲岸絕倫,何有絲毫病態,分明是世間門第一等英雄人物。 將士們瞻之仰之,再無疑慮,豪情迸發,異口同聲道: “誓死追隨大將軍!誓死追隨大將軍!” 軍中皆熱血男兒,這聲聲壯威,超山拔海,氣貫長虹。 喊聲之后,騎軍都統孫無忌激動難抑,他所率的方陣本就位于擂鼓臺左側最前方,斗膽出列,向簪纓的方向抱拳言道: “女君,孫某有一言憋在心里已久,恨不能有機會當面向女君說明。往日求而不得,今日不吐不快,還望大將軍與女君不要怪罪?!?/br> 簪纓曾在京口軍府與這人打過照面,不知他要說何事。見衛覦無異議,她點頭道:“爾可盡言?!?/br> 孫無忌深吸一口氣:“北府三營騎軍主將孫無忌,去歲與北魏尉部兵馬會戰汝陽時,得唐氏女君濟糧五萬石,馬八百匹,這批補給無異及時雨,直接一掃我軍劣勢,使我軍大獲全勝,戰后復盤統計,至少少死二千卒。孫某在此,拜謝女君!” 簪纓聽后,怔營一瞬,斂袖回禮:“將軍與士兵們真刀真槍在前拼殺,喋血千里,隨大司馬收復失地,定鼎中原,才是居功之至。后勤之事原我本份,何值一提?!?/br> 孫無忌身旁的假節官海鋒,有些失神看著高臺上那道端重明麗的身影。 他想起兩年前他在京口接待這位娘子時,她還是名靦腆柔怯的小女娘,她請自己帶她去軍戶一看,又送給他的閨女一條漂亮的絲綢發帶,被清晏那個丫頭視若珍寶。 海鋒出列抱拳,沉聲道:“海鋒,先登營假節督軍。欒川一役,率部圍敵軍固守之城三月不下,吃糧十萬石,補給不曾有一日中斷,故軍心不搖,終克城取勝,末將謝過女君!” 其后,紛紛有將領自發出列。 “周鴻,兕豹營,校尉,參與守衛石門水口,所領小隊分得床弩一具,精弩五具,鎧甲三十副?!?/br> “樂遒,北府車騎副將,歷經登封、宜陽、伊川之戰,得補給戰馬千余匹,谷糧萬石?!?/br> “張恪,重騎軍,沖鋒校尉,虎牢關一戰,一騎三馬,亡馬存人?!?/br> “凌小暑,乞活軍……” “越南關,雁子營……” “恒道,鷙鶚營……” 一個接一個的營隊將領出列,向簪纓匯報戰果。 這不是事先排演好的,為將者,戰前先知廟算,必需了解軍中糧馬輜重情況,方能制訂戰策。所以有人開了頭,這些讓主將們爛熟于心的賬數,自然而然便吐露了出來。 這些血直勇毅的軍人并不傻,他們口稱簪纓一聲女君,不是因為這女子生得美麗,不是因她在洛陽風頭正盛,也不是她依附于大司馬的手段高超,而是,人人心里都有一本賬。 兗州軍在北方打仗的糧餉,南朝是分文不出,所費錙銖,皆來自這位唐娘子自家的口袋。 沒有多少人會天真地以為,富商唐氏真是一個永遠掏不空的無底洞,打仗吃錢的速度,遠比普通老百姓想象的要大得多,尤其還是與胡人驍騎硬碰硬的死戰,錢頂不上,就得拿人命去頂??墒怯辛颂剖线@個后盾,他們從來也沒有短過前線的軍需。 聽聞唐娘子在青州主事時,一日飲食不過五盞盤,此事雖未知真假,然空xue不來風,這些分營的領將們看不到全局,但是落在自家身上,每日吃進口的軍糧,冬日穿在身的暖絮,卻是能切實體會到的。 雖說從古至今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但他們手下帶的兵就像農人一年到頭收在手里的糧食,可釘可鉚地數算,生怕少了一個。唐娘子如此出身高貴之人,卻和他們大將軍一樣,是想方設法讓軍隊里少死人的好主上。 北府軍和后來合并的兗州軍,私下里其 實不怎么習慣稱簪纓為女君,而是叫她唐娘子,因為唐娘子聽起來,更像大將軍的夫人嘛!如此絕代佳人,除了他們大將軍般配得上,還有哪個小子有此福分,倘若花落別人家,就算大將軍不發話,他們這些大老粗搶也要把人給搶回來。但是今日這聲女君,是他們心悅誠服叫出口的。 因為他們心里認這位主母,因為她值得。 簪纓聽著這些鏗鏘有力的話語,心潮起伏,唯有揖袖再拜。 衛覦沒有打斷眾將,待麾下之人胸臆盡吐,他神色沉靜地望著這些列成一排的將領,道: “去歲一年之戰,輕騎一營死三千六,二營死傷七千,三營一千五,傷萬余人,馬斃九千匹;重騎軍,損失人數一個營,先路斥侯全滅,鷙鶚營幾乎滅營;龍字旗下乞活軍,十失其半;宋字旗舊北府軍,死戰三千……” 一應老將聞言,不約而同紅了眼眶。 他們記得的事,大將軍也記得。 兵士為將軍效死,將軍為兵士記功。 “我衛覦手下無孬兵,你們都是好樣的?!?/br> 衛覦字字沉毅,注視眼前黑云壓城的鐵甲。 整座軍營肅然無聲。 衛覦仿佛察覺到氣氛太凝重,又隨意擺了擺手,他誓師時也不常說這種黏粘之語,即命三軍變化兵陣,審閱軍容。 女君可是第一次前來閱兵,軍中人心振奮,即刻賣力地cao演起來。 期間門衛覦偶爾向簪纓低語幾句,指點其中奧妙。兩人停留了多半個時辰,便乘車起駕回了。 直到那儀仗行出東野老遠,謝榆方透露,今日是女君的生辰。 眾將一聽,這才恍然大將軍為何大費周章地集兵于此,與女君同臨此地。他們也不管階職高低,紛紛向謝參軍埋怨大呼:“你怎不早說!” 這件事一傳十十傳百,營里的軍士們尚難以忘記方才目睹的絕色之姿,互看幾眼,沒了大將軍神威壓制的兵油子們,忽然喊起號子,朝西面高呼: “吾等恭賀女君芳辰!” 從洛陽東大營中沖霄而出的聲浪,一次高過一次,聲聲不絕,是那十七聲賀芳辰。 簪纓坐在輦中,聽著身后追來的祝賀,手心與衛覦緊緊握在一起,眸中波瀾瀲滟。 半晌,她道:“與謝刺史約定的上蔡之會,我也去?!?/br> 衛覦點頭,聲音輕柔:“謝公點名請你去,我也不想與你分開,去便一道去。不過今天不慮事了,好好過個生日?!?/br> 二人回到宮中,白馬寺那邊也為簪纓的生誕送上一件方丈開光過的百福裟衣,以及九十九卷僧人手抄蓮華經。 簪纓收下,派人去寺中致謝。 直至薄暮,宮中明燈點燃,少府為簪纓準備的生辰宴在西池榭宮中起宴,簪纓看著殿中的熱鬧氛圍,在大營中感受到的震撼之情才漸漸舒和下來。 今日來赴宴的都是自家人,左列依次是衛崔嵬、檀棣父子三人、徐軍師,右列則有龍莽、尹真兩兄弟,杜掌柜夫婦。 除此外,勞苦功高默默出力的葛清營,也被邀請在列。 既是家宴,簪纓換下那身團鶴禮裾,改換了一身胭脂水色大袖寬褶襦裙,看著既喜慶又不過于繁復夸張。她也不好意思坐上首了,也同大家一樣擺案。 只是無論她坐哪里,衛覦都是要與她并案而食的,落在眾人眼里,早已見酸不酸,見怪不怪了。 大家都疼她,席上可沒人舍得灌這小壽星的酒。時而有人來敬一兩杯,自己滿干,讓她隨意,簪纓都不推拒。 檀依道:“我祝表妹諸事順遂,喜樂無央?!?/br> 檀順聽了,沖著簪纓和衛覦兩人眨眨眼,笑著說:“那阿寶便賀阿姊覓得如意郎君,早日喜 結良緣吧!” 畢竟在尹家堡上演的“搶親”戲碼,他可是見證者之一呢。 檀棣從前將檀氏兄弟當作簪纓的童養夫教養,已成舊談,幾人都心性灑脫,事過便翻篇,沒什么可扭捏的。 菜還未過五味,簪纓雙頰便已染上酡紅。 衛覦今日卻有些反常,非但滴酒不沾,也不幫簪纓擋酒,只是不時為她布些菜。 席中有半數人知道衛覦中毒的底里,皆心照不宣。簪纓更是知曉,怕他聞酒氣不適,頻頻側首,到底趁著義兄和阿寶拼酒之際,尋了個換衣的由頭先行出殿,為免被人打趣,她特意在水榭上等過一陣,才叫人去悄悄地請衛覦出來。 時十六月圓,有風徐來,白銀般的月色落在粼粼水中,漾出一片片清媚的漣漪,交暉皎然。 映在簪纓面上,更若廣寒宮人,璨光奪目。 衛覦踩著月暉而來,看見月下臨水的簪纓,未飲的目光宛若已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