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180節
“莫要吵了?!蓖蹂心X仁發疼,打斷兩個兒子的爭辯,目光炯然一利,“只要謝韜守得住荊襄之地,衛覦的兵就過不了江?!?/br> 長公主府邸,前廳中,蜀王正詰問李蘊為何放走衛崔嵬。 他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異母的皇兄,自李蘊開府后踏入長公主府的次數屈指可數。李蘊坐在紅木雕花矮榻上,氣定神閑抿了口養容百花飲。 “一個衛中書令便能左右天下棋局嗎,王兄別因對大司馬束手無策,便拿本宮來作筏子?!?/br> 李境聽她的語氣事不關己,饒是知道這個meimei從小便是這副性子,也不禁一哂:“你如此態度是何意?莫忘了,你是宗室皇親,任何人在此時都可以左右搖擺,唯李氏之人不可?!?/br> “本宮是犯了何等了不得的大罪?”長公主媚麗的眼眸向他一瞥,聲調冷下幾分,“皇兄尚臥病在榻,王兄如今統領朝政,欲給本宮扣下一頂通敵的帽子嗎?” 事實上她半點也不關心外頭男人家怎么爭怎么奪。 她自出生起便尊榮華貴,過慣了衣錦饌玉奢靡無度的日子。便是丈夫病故,她出了杖期抹抹眼淚,立刻又尋了個高大強壯的,看著是暖榻的好材料,管外界有什么議論,反正李蘊不會委屈自己夜守空床。她只知道,好日子得過且過,何必想那許多。 在此基礎上,她用自己的能力保護幾位舊交,也犯不著旁人說長道短。 這些營營求生的朝公們,不會真以為拿住了衛十六的父親,就能拿捏住那個尸山堆里闖出來的閻王吧? “王兄若想坐下來喝杯降火茶呢,小妹樂得奉陪,否則慢走不送?!崩钐N撂下一話。 李氏兄妹二人正僵著,長公主府的詹事忽慌張奔至廳下,“啟稟王爺,殿下,御前的原公公遣人傳話,請二位殿下速速進宮,陛下要禪、禪位……” 李境與李蘊聞言,臉上同時露出驚愕難言的表情。李蘊不可思議地站起身:“他要傳給誰?” 待二人趕至宮闈,同樣得信的太子李星烺與梁貴妃,已經在李豫內寢中了。 李豫自從因庾氏母子的事嘔了回血,身體每況愈下,漸至一日昏睡個時辰。太醫丞不敢說實,診斷是痰迷上壅,那天師道進貢的丹丸雖早已停服,可是積重難返,李豫的手臂和大腿上開始不斷生出褐紫斑點。 整座龍寢散發出一種腐朽的氣味,用再多的香料也掩蓋不住。 上一次李豫能清醒地召人說幾句話,還是在三月中旬,當時他勉強鼓動著口齒不清的唇舌,勒令刑部追究張道長貢藥之失。 李豫躺在病榻上這一年,日復一復感覺到自己日趨頹廢的病軀,方明白當初煥兒勸他少服丹藥,原是所言非虛,一片孝心。 可惜一切悔之晚矣,他根本不知煥兒如今在何處,而且那個張道長聽聞風聲后早已逃之夭夭,不知去向了。 今天李豫難得撐著片刻精神,讓原璁召來太子與宗親,撐到眾人來到,晉帝已是面色灰敗,汗如雨下。 李豫面對著這些圍攏在他榻前的親眷,愈發感覺到死亡的陰影就在頭頂籠罩著他,他眼眶發紅,顫抖著伸出手,拉住神色懵懂的李星烺,喉嚨混濁道:“太子仁孝純臻,朕……自知時壽天限,今,今禪位于太子李星烺,即刻踐祚。長公主與蜀王皆在,正好做為見證……” 他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每個字都要用盡力氣才能咬準。 滿室之人面色各異。 李星烺跪侍在龍榻之前,聞之淚下如線,惶恐搖頭:“父皇有天命所佑,必能遇難呈祥,兒臣何德何能,豈敢領受?” “朕說你、你行你便行,接、接旨 !”李豫呼吸沉重,微微從枕上抬起頭,緊攥李星烺的手不撒開,迫令他應下。 長公主和蜀親王交換一個眼色,蕭氏眼睛紅腫地在旁輕輕抽泣,面上似對皇帝擔憂不已,內里實則已如滾翻的油鍋,熬煎著她的心肝。 在場除了尊君愛父的李星烺之外,把原公公都算上,誰不了解李豫偽飾反復的心性,誰又看不出李豫的打算?他絕口不提衛覦霸占洛陽的事,趕在這個節骨眼上禪位,就是怕李氏江山毀于他手,自己成為千古罪人。 所以哪怕病篤,他也要匆匆忙忙地這燙手山芋扔出去。 一旦成為太上皇,不管洛陽與建康對峙的結果如何,李氏是存是亡,便都與他無關了。 可是以李星烺的能力,根本不足以接下這個爛攤子,此時朝中已是人心浮動,在這個時候交接皇權,引來的只會是各方勢力對新帝的拿捏和動蕩。 李豫若還有一絲為社稷考慮的理性,或者一絲身為人父的仁慈,即便要禪位,他也該禪于有領兵之能又有宗室之望的蜀王。 畢竟當年,李境也讓過他一回。 可是李豫既想逃脫責任,又私心想讓自己的兒子坐江山。他含著淚輕喚李境一聲阿兄,神色可憐道:“便請阿兄盡心輔佐太子,如此,朕死也可瞑目了?!?/br> 第142章 蠲裁混事者,改變侈靡…… 蜀王面對皇上期許的目光, 沉吟半晌,只道了聲“陛下三思”。無人看得出他此時在想些什么。 蕭氏無聲凝噎,眼淚如斷線的珠子滑落, 為她的孩兒即將面對的風霜刀劍, 也為大晉朝有如此的君主。 她跪在榻前,祈求李豫收回成命, 李豫不肯。 不多時, 王逍聞迅匆匆而至。 得知始末后,這位江左丞相詫然先看一眼李境, 心思百轉,也力勸陛下收回成命。 李豫固執己見,直到再次昏睡過去,始終也未更改口徑。 長公主冷眼旁觀這荒誕的一幕,忽然就覺得心寒。 “貴主們,且去外殿歇息片刻再議吧?!痹m時輕聲提醒。 這殿里的味兒不好聞,長公主陰沉著臉色第一個邁步出去, 即命內侍通風散氣。 太子以袖拭淚, 略整儀表隨后而出。他目光靜惻地望了母妃一眼,轉身拜在蜀王身前:“皇伯父明鑒, 星烺無能,當不起一國之君的重擔,星烺愿讓位于皇伯父, 請皇伯父萬勿推辭?!?/br> 此一語出,比方才李豫之言還要驚人。 蜀王威嚴的臉上先是一靜, 而后目光深深波動,仿佛有點燃的焰星自他眸底迸出。 連梁貴妃都怔了神,長公主就在此時破聲笑了出來。 她一雙鳳眸中含有無限幽怨, 又有無限感慨,仿佛預見這高天將傾,朱樓將塌。她自嘲著說:“原來我李家江山可論斤來賣,討價轉手如同兒戲。好啊,好啊?!?/br> 蜀王在她的譏諷中皺起眉頭,按捺住心中浮沉的思潮,輕撫太子發頂,拉起他道:“你姑母所言不錯,皇位豈可兒戲哉!此言莫再提起?!?/br> 他朝擋住內殿的簾??戳艘谎?,神色不明。 “依本王看,陛下的神智尚不清醒,待陛下再醒時,再作論斷吧?!?/br> 白馬寺不愧為洛陽第一寺。 佛剎內不僅廟宇恢弘,香火鼎盛,正殿后還分布著百果園,佛碑林,荷柳池塘,僧人精舍等等建筑。人行其間,眼中但見堂廡周環,曲房連接,花豐果蔚,林木扶疏。 簪纓將自己手抄的經卷供奉在寶殿佛座前,釋緒方丈親自引她四下參觀。 白馬寺的僧眾聽聞唐娘子來此齋戒,盡來瞻仰玉容,一時間僧衣踴躍,從者如風。 簪纓所帶的武僧此時派上了用場,嚴嚴實實地守護在簪纓外圍,不讓來者離得過近。 寺中的墻壁上繪有飛天神女圖,都是建寺之時中京有名的丹青妙手畫就,此后隨年修補,色彩如新。畫中的仙女發梳高髻,身姿婀娜,紗髾飄渺,正如簪纓今日這身打扮。 她立于壁下隨意欣賞一會,比較著與江南寺中的不同。這幅景象在僧眾眼里,卻恰如神女照鏡,唐娘子又比壁畫中人更為清麗窈窕,活色生香。 “優曇華一路馬不停蹄地行來,頗為辛苦了,不若先讓她去休息?!睍仪逯雷o著簪纓,對釋緒師兄笑道,“咱們兩個自去參禪,如何?” 釋緒捋須善然稱是,簪纓向兩位方丈致意,方得以脫身。 她身份尊貴特殊,寺里為她準備的下榻處,是在清涼臺附近的一處獨立精舍。外有濟南武僧就地趺坐誦經,內有姜娘與影衛保護,無人叨擾。 屋子里是個寬敞疏闊的布局,內外二隔間,舍內飄裊著淡白的沉水香煙,與直欞窗外的翠竹葉影相得益彰。 簪纓一進門,卻顧不上參觀,先讓春堇和阿蕪幫她松散發髻。 這凌云髻顧名思義,就在于一個高字。不但要先用發油將發縷梳成特定的形狀,還要用五支一指來長的鳳羽紋金簪,豎向將梳好的髻鬟固定在頭頂,再頂著走上兩三個時辰……簪纓抱怨:“我的脖子快要僵 了?!?/br> 二婢聽那略顯嬌嗔的語氣,相視一笑。 娘子的這身行頭,是進洛陽之前她們聯手打造近一個時辰才完成的,娘子從未穿過如此繁復的著裝,本身又怕熱,難怪不耐煩。 她們一左一右扶簪纓在銅鏡前坐下 ,服侍她拆簪卸珥。 一頭烏油油的長發垂落下來。 簪纓的頭皮松快了,隨意挽在身后,又換下那五重紗衣,換上一件家常緗云紗寬松襦裙,終于舒服地輕嘆一聲。 阿蕪擰了只帕子給娘子擦臉,簪纓接過擦了,順帶抹了幾下薄汗微沁的脖頸,轉頭問春堇: “方才過園子,你可看清那果園里的役人大概多少?” 之前在青州時,春堇作為簪纓的心腹女使幫著打理過賬目,心思眼界與從前玉燭殿里的那個小宮女早已不可同日而語。她聞言便說: “奴婢留意了,光是看見的,至少有一二百人,洛陽不愧為天子都城,單是這一座寺院的園子,竟比咱們青州住的鳶塢里的園子還大些?!?/br> 簪纓蹙眉思忖,“那白馬寺收容的役戶,至少要以千計了。我記得佛寺的僧人本就不輸稅不征兵,這一僧之身,又有十人供應差使?!?/br> 一寺如此,洛陽城內佛寺如云,加在一起,得有多少不入黃冊的佚名庶民? 一城如此,整個北朝又會有多少? “娘子莫忘了還有良田?!?/br> 春堇提醒一聲,此處里里外外都是她們的人,不擔心隔墻有耳,“聽說北魏帝還在時,禮佛甚篤,用金粉筑佛像,還下旨將郊外上等的田地莊子分給洛陽各大佛寺,令其自產。奴婢粗略算過,這些地方加在一起少說也有上萬畝?!?/br> “照這么說,這些佛老爺和官老爺也差不離了?!卑⑹徛牭脟K舌,“這么多土地分給和尚種,那百姓種什么?” 簪纓瞇緊了桃花眼,沒有作聲。 她心里有了數,不再談此事,讓春堇領人去小院里的庖廚看一看。 她名義上是在寺中齋戒,為謹慎起見,她這一行人與外面五百武僧的食膳,還是要自己人單開一灶來做,食材向廟里借取。 左右吃的是素就行。 春堇去后,阿蕪沏了壺香茶晾在案上,又洗凈了寺里送來的瓜果,盛在漆木圓盤中送到娘子跟前。跟著,綠裳侍女便去里間為娘子鋪床掛帳。 阿蕪不如春堇jiejie靈光的腦袋里還滾著方才娘子說的話,一面忙碌著,一面扭頭天真問道: “娘子打算整治佛寺,收回寺田嗎?奴婢看方丈對娘子禮敬有加的,若是產生矛盾,這些僧人會不會反口詆毀娘子的身份,說您不是佛子……” 簪纓拈起一粒晶紅剔透的石榴籽噙在唇間,倚案笑道:“你以為釋緒方丈白念了幾十年的經,任人糊弄?他也未必真信了我的說辭,只不過現今的局勢擺明洛陽要易主,他不是一飲一啄獨來獨往的苦行僧,能管理一座皇家寺廟的人,看起來再超凡入圣,心里的賬怕是算得比咱們的掌柜還清。與其不知進退,何如順水推舟給寺里拉攏一位靠山呢?!?/br> 在阿蕪恍然大悟的表情里,簪纓咬破果皮,鮮甜的石榴汁沁人心脾,那抹天然的紅在女子柔嫩的菱唇上洇開,勝過一切胭脂。 她垂下纖睫,低聲自語:“釋緒方丈應當明白,想要佛門真正的清流永續,蠲裁混事者、改變侈靡風是勢在必行?!?/br> 他若不明白,她會幫他明白。 用過午食,簪纓便沒無事了。從青州到洛陽,難得有這片刻的輕閑時光,她在竹舍里歇了個午覺緩解疲乏。 醒來后,簪纓坐在榻邊聽了陣前殿傳來的敲磬聲,猜想觀白此時在做何事。 午后曇清方丈來過一回,看優曇華是否往得習慣。 進門看見的卻是女子趺坐在窗下蒲團上,云袖委席,點香品茶,正漫翻著一本經書解悶。 那獨一份的沉靜氣派,分明是到哪里都能居安下覽的人君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