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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112節

    這句話傳出去后,當天下午,衛覦便趕回城中。下馬進門,男人還帶著一身沙塵熱氣,第一眼便緊緊鎖在簪纓身上,聲音低沉:“是當真有事?”

    簪纓莫名,兩天之前她不是就已告訴他了嗎,合著小舅舅這兩日以為她是鬧著玩不成,害她白等得心焦。

    她心中如此想,嬌唇輕抿,含嗔之態不覺便現于眼中。

    衛覦避了她整兩日。

    以為如此,那些隔靴sao癢的臆念就會不攻自破。

    然而當他目光與她輕觸上的瞬間,見少女青綾之袿,容眸流盼,衛覦一顆心都化為弱水,驟生三千波瀾。

    他不自控地近前一步,高大身影將簪纓半傾半壓地籠罩。

    卻又微撇開頭,掩住喉結滑動。

    “何事?”

    卻見簪纓很快收起嬌態,目光沉靜,仰面正色道:“唐氏要助資北府軍?!?/br>
    她說的不是唐氏“想”助資北府軍,求個商量,而是唐氏“要”助資北府軍,不容質疑。

    第88章

    這句話后, 衛覦凝眸注視簪纓,足有半晌。

    那雙漆深的眸底仿佛蘊著漩渦,吸引著人向內迷陷, 簪纓不覺被他盯得臉熱。

    隨即她想到此事重大, 不比平常玩笑,于是不避目光, 直直回視他, 語氣嚴肅:“我已想定了的?!?/br>
    衛覦渾身的緊繃慢慢松懈下去,遲遲地, 低靡一聲:“這是要強買強賣?”

    簪纓見他唇角隱約勾動, 似乎以為她說的是小孩子話, 全未當真, 立刻不情愿了。才欲開口, 衛覦比手向里,“進屋說?!?/br>
    簪纓便同他走進堂屋中,才跽坐下,就迫不及待道:“我是認真的。之前在京, 我并非沒想過讓唐氏出資襄助北府軍, 然那時候,我知小舅舅定然不會同意……”

    “焉知我今日便會同意?!?/br>
    衛覦輕輕打斷她,溫聲慢語, “就因為去了趟營戶?”

    簪纓語聲微頓。原來他是知道的。

    衛覦身軀挺拔地坐她對面,看著她,目光深邃,語鋒淺淡, 讓人捉摸不出心思。

    “給我個理由?!?/br>
    簪纓后背的寒毛莫名豎張。

    衛覦認真起來的樣子與方才不大一樣, 一雙看不出底里的瞳眸落在她身上, 像兩柄鋼刀,沒有實質鋒寒,卻沒輕沒重地刮著她。

    簪纓經過短暫的無所適從,整理思緒,徐徐道:“之前想過小舅舅不會同意,原因無非是當時我人尚在建康,你擔心我受到皇室的猜忌,于我不利,難以脫身。我一旦被朝廷盯上,也會對小舅舅有所掣肘……

    “其二,是小舅舅先前坐鎮京口,雖訓練出一支驍騎之師,然而京口正處于南朝廷與北朝廷的夾縫之中,說得好聽是晉室拱衛,說得難聽無異于腹背受敵,不好施展拳腳。在這等情形下,北府若草率地與唐氏產生勾連,只會惹人忌憚,恐生內亂。

    “再有是我當時所知淺薄,不敢擅自主張,怕壞了小舅舅的深謀遠慮?!?/br>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簪纓沒敢說——她知道小舅舅性情驕傲,寧可自己傾族蕩產,也不愿意動她的家財。

    衛覦聽著。

    只是對視的目光先受不住,眼神閃爍一下,瞥往別處。

    “可是今下情況不同了!”簪纓反而越說越順,目光灼灼,“如今我已離開京城,天高皇帝遠,他們自家的易儲風波還沒過去,我欲行何事,還要看他們臉色不成。

    “二來,小舅舅你也不同,你打下兗州的一半疆域,總領徐、兗軍事,加上本營京口,雄踞三州,便如同騰龍躍虎,從之前的腹背受敵轉成與南北朝廷三足鼎立之勢!此后豈非海闊憑君躍,天高任君翱?”

    “少來奉承?!毙l覦指節在案子上扣了扣。

    表面上,瞧不出他被這番口蜜之言捧得受不受用,只是眸子微微瞇起了,聲線仍很穩,“說些實際的。朝中憚我,已非一日兩日,你敢拿唐氏試探朝廷底線,便不怕?”

    簪纓不假思索:“何怕之有?!?/br>
    她想起出京那一日,蜀親王攔路,慮她與小舅舅結黨勾連,不由冷笑道:“帝王心疑,既怕將帥不能人人舍命報國,又恐將軍擁兵謀反,百般節制,是既想馬兒跑,又想馬兒別吃草。已就如此,索性就將他們的疑心坐實,又怎的了。誰讓唐家歸我管,我不向著小舅舅又向著誰?”

    衛覦喉結輕滾,終于蹙眉道:“你好好說話?!?/br>
    卻是數落不像數落,反而有些沒奈何。

    “……我不是一直在好好說嗎,小舅舅你究竟答不答應?”簪纓說得口干舌躁,自覺極有信心,然而見衛覦一點也未意動,不免急切,她向前傾身又道:

    “守兗州和守京口不同,是不是?小舅舅能支撐住京口十萬兵,已是極限,渡江駐

    兗,是與北朝邊線相接,直面硬碰胡騎,你便需要更多的兵馬、更多的錢糧、更精銳的戈矛鎧甲!若還想更進一步,攻克北朝,源源不斷的后援支持是少不了的。

    “而朝廷國庫空虛,兼之暗懷私心,之前封你為王,所賞三千戶不過是虛數,并無實惠落進口袋。來日發放軍餉,戶部更會處處設卡?!?/br>
    “與其如此,何不就此斬斷皇室的掣肘?

    “朝廷給不了的,我能給你?!?/br>
    少女目光明亮,用嬌婉語氣說著天大豪言,靠近的丹唇馥氣如蘭,語氣里甚而帶有幾分誘惑。

    她等著衛覦來的這兩日,召詢過沈階,也問過杜掌柜,還與另幾位掌柜伯伯分別請教過,便是在設想如何才能一舉說服小舅舅。

    她如此上趕著送錢,小舅舅卻遲遲不肯點頭,不是他清高矯情,而是簪纓明白,一旦此盟達成,便不再是他們兩人之間的事,而是唐氏商行與竟陵王部曲的合作。

    二人旗下,各自有參差交錯的派系,到時候千線萬緒,需要梳理布置的,便不是她今日空口說幾句話這樣簡單。

    且又事關天下格局的變動,自然要慎之又慎。

    但無論怎樣變動,簪纓已經決定,不會改變,更不會后悔。

    她事先就想好了,若軟的話術不行,她就來一句硬的,戳一戳小舅舅痛腳。

    他要分兵赴兗,又要精甲良馬,尾大不掉,部中缺馬、缺錢,本就是事實。

    衛覦果然抬起眼皮,目視她。

    慢慢重復著:“你能給我?”

    簪纓眼神認真,點頭。

    她去過京城的衛府,也去過北府的軍戶,見過百年世家衛氏的老宅中家徒四壁,也見過身經百戰的將士妻女身著葛麻。

    是,大司馬用抄家滅族式的手腕,養起十萬鐵騎雄兵,你可以說這是他身居高位本應負的職責,卻不能笑他愚蠢活該;

    將士們殺敵有功得賞,依舊約束家小不著綢物,可留在家中不知何時便會守寡、失父、失子的婦孺們,卻不應連絲綢的手感如何都不知道。

    相比那些出生在錦繡堆中的貴女王孫——包括她自己,生來只需衣來伸口,飯來張口,每日吟吟詩,談談玄,便可過快活灑意人生。

    這些人也沒有做別的,只不過是,托生在了好人家而已。

    而那些付出無數血淚的所謂“賤籍兵貫”,三尺微命換回的,到頭不足一尺錦。

    簪纓覺得不該是這樣的。

    “不僅是為了小舅舅?!?/br>
    她的目光潤澤如珠,“我亦想為浴血的軍士出一份力?!?/br>
    說完,她咬唇,很懂得何時當進取何時應示弱的尺度,聲音軟乎下來,“求你了,好不好?”

    衛覦靜默了好半晌。

    “問過杜掌柜沒有?”

    簪纓目光一亮,“問過了,杜伯伯說憑我做主?!?/br>
    “可曾想過,你疏離唐氏太多年,唐氏并不盡在你掌握。你決意與軍閥牽連,底下不看好的,怕風險的,利益受損的話事人不會少,都會鬧出頭生亂子?!?/br>
    衛覦的話說到這里,已不像拒絕,更像一次考校。

    簪纓點頭,“想過?!?/br>
    當年阿母要與衛皇后定兒女親時,便有唐氏的二把手擔心皇家侵吞唐氏產業,遺留后患,后來他們說服不了阿母,便做出聯手請辭的戲碼。

    那還是在阿母全盛掌權的時候,簪纓聽杜掌柜說,當時阿母壓伏了幾人,放過了幾人,又與幾位手段狠硬的掌柜掰了掰腕子,割出一部分產業許他們離開唐氏,自立門戶,這才穩住局面。

    “不是有句話叫一朝天子一朝臣嗎?”簪纓回應得有條不紊,“我想過了,這些年我在宮中,形同虛設,杜掌柜在外,費

    盡心力維持住唐氏這樣大的家業不散,那些各自為政的掌柜,吃進自家嘴里收進自家腰包的,盡夠了。能收的,我去收回來,不聽話的,我盡量換掉。交鋒難免,但這是我這邊的事務,竟陵王只管放心,絕不會誤了軍鎮供應的?!?/br>
    衛覦不理她的玩笑話,神色越發肅然,再問:“打仗勝負難料,不怕血本無歸?”

    他落睫輕道:“賭輸了,唐家五代累積的家業,就都沒了?!?/br>
    簪纓理所當然道:“我說過我信小舅舅啊?!?/br>
    言罷她覺此語不嚴謹,連忙補了一句:“我不是給小舅舅壓力的意思,你只管在前方殺陣便是,勝敗乃兵家常事,有唐氏給你做后盾呢?!?/br>
    說完,她仍覺得哪里不大對勁,顰眉想了想,忙道:“當然,也不是覺得小舅舅會打輸的意思哦!”

    衛覦喉嚨間悶出一聲笑。

    簪纓見他有松動的跡象,微松一口氣,等著他回答。

    衛覦卻語氣莫名地問了她一句話。

    “擲出半數家產,買我衛覦的命,自己不要點什么?”

    簪纓輕怔,心道是了,小舅舅那樣傲氣的一人,要他這般接受一個小輩的助資,心里必是別扭的。

    好在她事先慮到此節,乖巧笑應:“自然不是白出錢,率貸便算十分之一,待小舅舅北伐功成,州郡安平富庶了,再還與唐氏,好不好呢?”

    衛覦望著那張巧笑倩兮的容顏。

    到了這時,她還在想著給他鋪臺階。

    北朝早已有官家找民間富商出資助軍的先例,謂之借商錢,利息多在十分二、三,在戰爭頻仍的年代,利息甚可高達四成。而那邊也并不是商人出錢后等著收利就罷休,往往軍商勾結,豪紳仗著自身背后有軍隊的照應,橫行不忌,凌霸百姓。

    衛覦當然知曉唐氏不會如此。

    他只是心疼這傻女娘,認準了誰,便掏心窩子地對誰好,一點都不懂給自己藏私。

    簪纓眼尖,一下子發現了小舅舅眉眼和軟得不像話,愈發十拿九穩,趁熱打鐵道:“小舅舅快應了吧!你首肯了,余下的事都交給杜伯伯與徐先生去商談。我們之間可不說公事?!?/br>
    衛覦修長的指節微微蜷曲。

    他不知這女子是想了多久才攢出今日這些話,但最后那一句話,真是又穩又準地栽進了他心窩里。

    不談公事,那么能談的是何事?

    無心之言最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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