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105節
簪纓一聽便明,眉心微黯,“是小舅舅請先生回京的?” 葛清營語氣不豫,“還能有誰?!?/br> 簪纓心中不由酸澀難忍,又如昨夜的光景,好不容易才藏起悲色,垂睫輕道:“先生,我已知道他中毒之事……今日來此,除了道謝,便是想問一問,那味毒龍池中蓮,是否唯西域蔥嶺之西的不依山毒龍池中方有?是開花摘時為藥,閉合摘時為毒,靠rou眼無法分辨的,是嗎?” 葛神醫見慣了生死苦病,平靜捋須道:“正是?!?/br> 簪纓昨晚從杜掌柜口中聽得的這些事,唯恐神思恍惚之下出現紕漏,一一向葛先生確認一遍。 待她終于確定了這味藥當真無法以他藥代替,心尖上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搓了一把,不知是何滋味。 沉寂幾許,她抬起頭:“那么,我服下了藥,若用我的血,可以代替此藥嗎?” 葛清營被少女眼底的光芒震得一驚。 他隨即拂袖重聲道:“這是何處聽來的邪門左道?這味藥恰巧能除女公子體內之毒,已是萬萬之幸,豈有鮮血入藥一說?大司馬當初自愿讓藥,是已然做好了決定。女公子自幼身帶不足之癥,想也是受盡了藥石之苦,有今日的境遇得來不易,若因此整日愧怍,胡思亂想,豈非辜負了大司馬的拳拳愛護之心!” 簪纓未因葛清營的疾言厲色而略改神色,道了聲是,接著又問:“那么那味金鱗薜荔,我聽我家掌柜說不見于醫書記載,想請教先生,既如此,又是如何開出的藥方?” 葛清營微感意外地看她一眼,心道:這女子倒有幾分敏銳。 他神色緩和了些,耐心解釋道:“此藥是葛某在北朝偏僻鄉村尋訪疑難雜癥時,聽當地一位醫術不俗的老郎中所言,乃是他祖上口口相傳,并無文字記載,那位老郎中只知其名,也未曾見過是何物。然而我細問驗方,這味藥卻正合解毒的藥性?!?/br> 簪纓一一記在心中,“那么多半是北朝本土所生之物嗎?” 葛清營點頭。 “葛某是如此認為的,也一向告訴衛大司馬派人往這個方向去尋,可惜這么多年,猶未尋到?!?/br> 簪纓捻指又問:“第三味藥,佛睛黑石,是高僧圓寂后瞳仁所化的舍利。請教先生,何以一定要用眼睛的舍利,其他部位燒出舍利子不行嗎?” 高僧坐化的舍利子固然也十分難得,然而舉唐氏之力,終歸能夠尋到。不似這僧人眼眸所化之物,簪纓不僅見所未見,在杜掌柜說出之前,她聞所未聞。 這也是這味藥引一直找尋不到的原因。 葛清營道:“古語有言,‘心生于物,死于物,機在于目?!酥跎?,先生二目,死亦先死二目。我教有個說法,這一目之中,元精、元氣、元神俱在其內,故而有三元化清,祛毒解瘴之效。非其他舍利能夠比擬?!?/br> 簪纓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葛清營看著少女認真蹙起的彎柳黛眉,心頭不禁生出幾分贊賞,而后又有種與造化弄人的唏噓,放緩聲道:“還有什么問題,一并問出來吧?!?/br> 他之前想錯了。 這位女公子原來并非是因為得知她用了大司馬的救命藥,愧疚難安,故來找他啼求的——葛清營見過很多那種病患家屬,仿佛他能開幾道方子就成了無所不能的神仙,旁人救不了的病,只要苦苦哀求他,掉夠了眼淚,便能顯得誠心無愧,便能讓自己的心關過得去。 可這位女公子卻不是,得知她的血不能入藥,她一分遲疑與軟弱都沒有,便接著問尋藥的途徑。 她就只是來問問題,找辦法的。 大司馬舍命相救之人,品格當如是。 葛清營忽又想起,那日在這位娘子內寢的屏風外,他給衛覦把脈,從前衛覦壓制在心的只有殺伐欲與酒涎欲,可那一次,葛清營卻發覺衛覦丹田異常燥動——他多了一種欲。 愛欲。 想到此處,正逢簪纓問道:“我想知道,小舅舅蠱毒發作時,身上究竟是怎樣個難受法,可有緩解的法子,又會否造成什么不可逆的損傷?” 葛清營望著簪纓清澈的雙眸,忽然不合時宜地淡笑了一聲。 簪纓細白的眉心輕動,“先生笑什么?” “沒什么,只是想起了女公子昏迷時,大司馬也是這般巨細靡遺地盤問我關于女公子的情況?!?/br> 簪纓猝不及防地一頓,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不是盤問先生……” 葛清營打斷她的話,“女公子就不奇怪,這些關乎一朝重臣的機密要事,何以女公子發問,某便毫無保留地交代了?” 這位中年醫士微嘆一聲,自問自答,“是因為今日一大早大司馬遣人來遞了話,說女公子若來問,某無需隱瞞,盡可相告?!?/br> 衛覦的原話是:“她想知道什么,便告訴她什么?!?/br> 此時殿閣外,華美莊穆的九十九層白玉長階上,卸甲脫刀的衛覦一身輕袍緩帶,一手背在身后,漫然登階。 出了皇宮,聞稟那個很有主意的小女娘果然來了這里,他便來接人了。 守在抱廈外頭的杜掌柜和徐軍師,正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什么,忽見衛覦的身影,欲要見禮,卻被衛覦豎指在唇上隨意一碰,示意噤聲。 他三兩步走到那扇緊閉的海棠門前,沒有打斷閣中的談話,隨意往墻邊一靠,眼神平靜地等著。 既然這些事阿奴已知道,既然以她的性格不追問個清楚無法安心,那么他的里子和面子,都扒干凈給她瞧就是了。 左右是她。 所以即便露了軟肋,也當不得什么。 閣子內,簪纓在葛神醫那句話后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對于小舅舅能看穿她所想,簪纓很早以前便知道了,可她卻好像依舊低估了小舅舅對她的縱容。 直到剛剛簪纓才恍悟,她今日之所以能來到行宮,能從葛神醫口中探知這些細節,不是她有魄力,而是因為小舅舅不攔著。 葛清營點到為止,沒有戳破衛覦最隱秘的那道心思,順著簪纓的問題,只與她說衛覦體內的蠱毒會將一個人的七情六欲 激發到最大,配制出解藥之前無解,只能靠自身硬扛過去。 只是壓抑得越深,發作時也會一次比一次更猛烈難熬。 喜怒憂思悲恐驚。 貪嗔癡恨愛惡。 哪一樣瀕臨極限,都可能把人逼到發瘋。 簪纓聽后默然無語良久。 其后,她又強打精神問了幾個問題,起身告辭。 少女神思悶悶地打開門扉,微風將一縷青玉色袍角拂進眼簾。 簪纓一怔,飛快地抬起頭。 方才出現在旁人口中的人,眼下實打實地站在她眼前。他看起來那樣強健,從容,倨傲,眉漆目明,唇紅薄丹,長睫輕眨一下,眸子里全是深斂的光澤,就像驅走烏云的太陽。 簪纓的心咚咚猛跳,倒流回心房的血液融匯著呼之欲出的想念與不講道理的委屈。 當她發現倚壁的衛覦側頭目不轉睛盯著她眼皮,仿佛在研究什么時,又先臉紅起來,心疑自己的腫眼泡很丑,迅速避開視線,聲音發軟,“我,我好了?!?/br> 打死她也說不出口“我不哭了”這種話,可一想昨晚在他面前耍潑出丑,張嘴大哭,簪纓便耳根子發熱,繡鞋里的腳趾不住地往下摳。 衛覦只是含笑縱容看著她?!罢婧昧??” “嗯?!濒⒗t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懨懨垂著頭,“小舅舅莫與我計較,昨晚的事,千萬忘了吧……” “還有,我聽話的,昨晚所說都是氣話,不會當真去西域那么兇險的地方,小舅舅莫憂?!?/br> 方才葛神醫說了,長久的憂慮積在他心里,對他的身體沒甚好處。 她已托他的福貪得了這許多,不能再讓他勞心費神。 衛覦不動聲色地瞇了下眼睛。 過去恨不得把乖巧老實刻在臉上的小女娘,如今說起這種撒謊不打草稿的話,是張嘴就來了。 衛覦此刻有些信了,他的阿奴,真能用一句話把那姓釋的和尚給說瘋,也能臉不紅氣不喘地和王逍平起平坐談條件,更能當著滿京貴婦的面,有條不紊地揭下庾氏姊妹的人皮。 他離開之后,她悄然成長。 可輪到在他面前,怎么總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呢。 衛覦不以為氣反而縱許地低笑一聲。 “小騙子?!?/br> 簪纓耳尖一顫。 她悄悄扁了扁嘴,才不是呢。 “小騙子,才過一宿,就不認得我了?”表面像是揶揄,可衛覦喚出那個稱謂的語調又極溫昵,“抬頭看我?!?/br> 簪纓撩動上眼皮飛快看他一眼。 隨即眼珠左右游弋不定,強行轉移話題:“小舅舅過來,怎不給我帶盞冰酪酥?” 這是過去住在這里時,衛覦給她慣成的習慣。 奇怪得很,簪纓在見不到小舅舅的時候,滿心恐慌,唯恐自己害了他,唯恐再也見不到他??伤坏┮姷侥菑堬L輕云淡的神容,那些恐怖與絕望又消彌無蹤了,就只想和他耍賴皮。 大抵因著,他的目光有種金石篤沉的力量,習慣主掌殺伐,不勞旁人憐憫。 就是這樣的人,在簪纓說完那句沒頭沒腦的話后,將一直背在身后的手露出來。 掌心上赫然是一盞掛水珠的雪白冰酪。 簪纓瞬間睜大眼睛。 小舅舅再神,怎么可能提前想到她會說這種無理之言,好變出這個來滿足她? 她一時將難為情也忘了,遲疑一下,伸手去夠。衛覦手臂往回輕縮,“琉璃盞涼,就這么吃?!?/br> 簪纓無聲眨掉眼睫上的水氣,就著他的手舀起頂頭的櫻桃,艾艾送到他唇邊。 階臺下一直不敢嘖聲的杜掌柜與徐軍師對視一眼,無聲退得更遠了些。 作為兩個知曉內情的老家伙,他們看見這一幕的心情就如同吞下了兩斤拌糖的酸角,說不清是何滋味。 杜掌柜原本僅為衛覦的身體而擔憂,此刻卻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什么:仿佛小娘子只有在大司馬面前,才會流露出恃寵生嬌的小女娘模樣;大司馬也只有在小娘子面前,才宛如一個神氣生動的少年郎…… 而徐寔閉了閉眼,反復默念葛清營告誡過的那四個字:不可動情,不可動情。 階臺朱闌邊,簪纓舉著那粒櫻桃,終于仰頭好好地正視衛覦,烏眸水亮,一字一字說:“上一回我欠你的?!?/br> 衛覦一頓,俯身叼走那粒櫻桃,“不欠了?!?/br> 不,是欠的。 “不許哭?!?/br> “……沒有,才沒哭呢?!?/br> 第82章 《討庾檄文》昭告天下幾日后, 廢太子的詔書隨即下達。朝野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