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86節
兩個字。似兩支穿心箭。 衛覦丹田氣海一剎翻涌,劍目中隱見血光。 他轉頭冷聲吩咐:“無關人等出去?!?/br> 此時在屋里的,可以說都是簪纓最親近的人,眾人才被這位中年醫士的診斷驚懼得無以復加,突聽此言,一時愕在原地。 檀順最先反應過來,吵嚷不走,向那名從天而降的神醫揖手再揖手,聲音顫抖:“先生,什么蠱、蠱毒,阿姊好端端的怎會中毒……” 下一刻他直接被兩名健壯武衛押了出去,少年欲要掙扎,所負的武力卻不濟事。 屋中奴婢亦退,惟獨杜掌柜含淚哀求大司馬:“郎君,求你讓老仆留下吧,仆若蒙在鼓里,也就沒臉下去見東家和姑爺了!” 衛覦一默點頭。 于是閨室中除了他,便只留了葛神醫、徐寔和杜防風。林銳和謝榆把守在屏風外。 衛覦的臉色并不好到哪里去,清場之后,他輕輕坐回榻邊,握住女孩燒軟了的guntang手心,凝視她不睜開的雙眼,沉聲問:“什么毒?” 葛清營搖頭道:“具體名目說不清,大類是南疆那邊,忘憂散加上醉骨酥調配出的毒?!?/br> 醉骨酥,名字聽上去便讓人心沉。 葛清營臉上也露出幾分慎重,拈須解釋道:“昔者趙飛燕能作掌中舞,于是這類能讓女子輕肌骨的藥物便在漢廷后宮暗中流毒,雖不致命,但毀人根骨。方才葛某見這位女公子的筋骨較同齡人綿軟,那便是用藥蝕的?!?/br> “至于忘憂散、”葛清營微頓,看向衛覦喜怒不辨的臉孔,“與你體內之蠱同出一源,服下會令人神智昏亂,只是這個藥效更輕些,遠沒那么霸道,可能只會讓人忘記一些事情?!?/br> 衛覦沉默良久,聲音已經澀冷,“她不記得小時候的事?!?/br> 葛清營唏噓,“那便是了?!?/br> 杜掌柜如遭五雷轟頂,兩條腿軟得站不住,頭發絲都在打擺子,“求先生救救我家小娘子,如何才能解毒,用什么藥,求先生告知!” “老杜?!毙鞂伔隽怂话?,自己的心也在哆嗦,他不是不知后宮陰私甚多,卻怎么也沒想到那庾氏婦人惡毒至此! 衛覦看向葛神醫。 葛清營見多了人間疾苦,也已經習慣生老病死的場景,是以養成了胸懷灑淡,有話直言的性情,然而眼下,他難得地沉默片刻。 “葛清營?”衛覦耐性等了半晌,眼鋒隱隱銳利。 杜掌柜和徐寔的心同時向下一沉,難道是無藥可解? 便見葛清營眼色不明地慢慢道:“這類毒傷身而不傷命,藥性陰柔潛隱,按理,是配不出藥方的。但我恰知世間有一味藥,正解此癥。 “毒龍池中蓮?!?/br> 屏風外的謝榆瞬間按緊胸口,臉上血色褪盡。 衛覦那一霎眼神明冶如妖。 “毒龍池中蓮……”杜掌柜沒留意室 內的風云暗涌,失色喃喃,他從前跟著東家走南闖北,哪里能沒聽過這味奇物。 “那毒龍池是、是西域極北雪山里的一潭深池,傳說有劇毒蛟龍終年據守,池中生有一種獨特的水蓮,三年一開花,能解百毒治百病。然而這水蓮奇就奇在花期一日而謝,若在開花時摘下,是解毒圣藥,若在花瓣閉攏時摘下,便是劇毒之物,偏偏此花一經采摘后,不論是花開時采的還是花閉時采的,花瓣都閉合如干草,而且,非整只服用不能見效,所以根本無從分辨是藥是毒,市面上也根本尋不到……” 且不說如今通往西域的商路已因南北朝對立而截斷殆盡,也不說那雪山苦寒,毒潭險惡,便是真有一支毒龍池中蓮擺在眼前,哪怕是再信任的人給的,誰也無十成十的把握肯定那便是圣藥而非毒藥,所以此物不是有價無市,而是無價無市! 眼下杜防風就算將唐氏的家底翻個遍,又上哪弄回這么一朵蓮花? 衛覦卻只問:“用了藥,她體內的宿毒能褪盡,痊愈如常人嗎?” 葛清營點頭。 衛覦捏緊手指,“她小時候的事,也會記起來?” “想來是能的?!?/br> 葛神醫微作沉吟,“只是每個人最早的記憶點不一樣,這要看女公子自己的體質?!?/br> 衛覦回望女孩弱白的臉孔。 想讓她恢復,便避免不了想起幼年的遭遇,不想讓她知道那些惡心事,她便活不成。 造化弄人,莫過于此。 男人神色平靜得反了常,喚道:“謝榆?!?/br> 下一刻,背匣參將謝榆跪行入內,未及開口眼圈已紅,“大將軍,不可!這是你救命之物!” 杜掌柜心中驚起洶濤駭浪,詫目看向衛覦。 衛覦依舊平靜,“拿出來?!?/br> 謝榆捂緊衣襟,他跟隨衛覦多年,如何看不出大將軍心意已決,一剎惡膽橫生,幾乎咬牙切齒: “大將軍可還記得祖將軍之志!祖將軍之死!可還記得兵卒阿義為給祖將軍采摘此藥,凍斷一臂一腿寧死也要將蓮花帶出西域!可還記得,您自己……生平唯一夙愿便是北伐中原,收復漢家河山??! “這蓮給了別人,您……怎么辦???” 說到最后,以頭搶地的謝榆泣不成聲。 衛覦不動不惱地坐在那兒,怕驚了手心里那片柔軟,連力道也沒加重一分。 他的語氣甚至泛出些溫和,“哭哭啼啼,什么樣子。你忘了,另兩樣藥找不到,這味藥于我而言本是無用的?!?/br> “怎么無用?怎么會無用?”謝榆倔強搖頭,“七缺其二……只缺其二,只要找到佛睛黑石和金鱗薜荔,大將軍就會好了!” 杜掌柜聽到這里手腳冰涼。 原來如此,這些年大司馬秘密托付他尋的藥材,果是治大司馬病癥的方子…… 原來不是他所知道的六味,是七味。 白黿甲,運日羽,龍漦香,銀環蛇膽,佛睛黑石,金鱗薜荔。 此外還有一味,毒龍池中蓮。 杜掌柜渾身失力地坐在地上,卻不知應向衛覦求這味救小娘子性命的藥,還是不應求。 衛覦眼里沒有過多情緒,瞥睫下視,淡聲道:“謝東德,此為軍令?!?/br> 第68章 北府十萬軍, 向來視大司馬一言為軍令如山,寧抗圣旨,不違軍令。 往常最以衛覦馬首是瞻的得力參將卻仿佛沒聽到, 抓救命稻草一樣含淚望向葛清營,“先生,一定還有其他辦法的, 你告訴我別的什么藥能救女公子,謝榆赴湯蹈火也一定找來!或者那下毒之人, 他定有解藥的對不對?” 葛清營搖頭,他方才說過, 此毒是絕戶方,入體即化, 只怕制蠱之人也只知制法, 不知解法。 這位人到中年的神醫輕輕嘆道:“若是無藥, 在下也有法子令女公子退燒醒來,暫且調養好身子。只是聽你們說, 她中毒的時候年紀太小,此毒已浸入骨髓,難免有些后遺癥——余生只好養在深閨,不能受風吹雨淋, 不可激烈活動、勞累過度、大喜大悲。如此可安然活到三十歲?!?/br> 所有人都被這句話驚得抬頭看他。 唯獨衛覦,低頭靜靜望著簪纓的睡顏,仿佛如此看下去,便能等到她睜開眼睛。 “三十歲后呢……”謝榆喃喃問。 葛清營道:“三十歲后, 呈早衰之癥, 發枯白, 生皺斑, 而后每況愈下,活不過四十?!?/br> “大司馬……”杜掌柜終于忍不住哽咽,向他重重叩了一個頭,腆著老臉說出厚顏無恥的話,“唐氏余生愿拼盡全力,滲入北朝重新連通西域商路,為大司馬尋找此蓮!眼下還望、還望……” 衛覦反而轉頭問了葛清營一個看似不重要的問題,“不可劇烈活動,不可勞累過度?” 葛神醫點頭,“萬萬不可。小娘子的肌骨極嬌嫩,除此之外,還要謹防她受到皮rou刀傷,一旦傷口過深,可能潰爛無法愈合,恐有截肢之患?!?/br> 衛覦鼻梁兩側的睫影輕顫。 怪他,見她喜歡便教了她騎馬射箭,以為她從前受盡了苦,而今終于可以嘗些甜的。 怪他得意忘形,忘了天道待人從來不公。 所以她不是癡笨記不住事,也不是嬌弱淋不得雨,不是因為矯情,才每餐多吃一口米便心口作痛,也不是因為嗜睡,才好幾次在他面前一瞬息便睡著。 皆是被人所害。 她一心想要擺脫自己的身體弱勢,那般努力地加餐、奔勞、練習、忍痛,以為這樣便會變強,殊不知越是如此,越會適得其反。 衛覦起身走到謝榆面前,按住他肩頭。 在他這里,從來都只有一個選擇。 老天不肯偏護的人,他護著。 突聽嗆啷一聲刺耳金鳴,謝榆抽出腰刀架在脖子上,刀鋒沒輕沒重地割進rou里,血流如柱。 徐寔變色喝斥一聲,謝榆血紅著雙眼只看大將軍:“卑職違抗軍令罪當萬死,死前只想問將軍一句,女公子無藥活不過四十,大將軍無藥,活得過四年嗎? “女公子一人之命是命,大將軍的性命便不是性命,北朝萬千被胡人鐵蹄得生不如死,日日望南乞盼王師的漢人性命便不是性命嗎?若如此,我不忍見大將軍步祖將軍后塵,卑職先死!” 謝榆說罷壓刀刎頸,被衛覦一只手鉗住刀柄。衛覦卸刀擲地,另一手按住下秩血染衣領的傷口。 人人都說南朝大司馬年紀輕輕位高權重,手握重兵無所畏懼,其實,他也有怕的事。 他怕有一天會像祖松之將軍一樣發瘋失控,沒有死在戰場,卻恥辱地自刎在自己的佩劍之下。 祖將軍毅力如神,自中毒之日起也沒熬過五年。 衛覦當年在祖將軍中箭后,第一時間為他吸毒療傷,由此染上了相同的疆蠱,開始時因分量不多潛伏在體內,不曾覺察,直到祖將軍去世后才發作出來。而今滿打滿算,也快五年了。 可是怕就怕了,又有什么了不得? 他低頭對自己最信得過的參將道:“你要知道,我最初從軍的緣由,便是護不住至親家人,深恨自己無能。若不能守家,何以守國,若不能救一人,何以救萬千人。阿義的命,只管記在我頭上。言盡于此,謝參軍若仍不解,則你我道不同,北府不敢再留閣下這位大義大才?!?/br> “大將軍,您別趕我走……”謝榆哽咽不成聲。 衛覦還是淡淡樣子,給他止完血又幫著抹淚,“哭喪呢?!?/br> 林銳在屏風外極力仰起頭,淚水還是從這名從來只知流血的驍勇漢子眼里沖刷而下。 屋外皎月掛天河,月將圓,又快到十五了。 - 毒龍池中蓮裝在一只扁銀盒中,一向由謝榆貼身攜帶。取盒開蓋,風干水蓮呈褐色,樣子與一朵夾在書里的枯花沒什么區別。 誰能想到世間萬金難求的圣藥,會如此其貌不揚。 衛覦見杜掌柜欲言又止,道:“衛覦以性命擔保,此花是藥非毒,杜掌柜可放心?!?/br> 杜掌柜哪里還會不放心,方才聽著那位謝姓忠將的一聲聲哭訴,他的心就像一片rou在燒紅鐵板上來回煎,慚愧得想自己先抹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