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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72節

    男人的心緒比神色更淺淡,后退時順手將木弓也提走了。簪纓輕怔,回頭踮腳夠了一下,摸了個空。

    少女霎著眼睫,冷不防又向前夠了一下,沒看衛覦身形如何動,灑淡側身,便又摸了個空。

    她睜圓眸子看人,“我自己練一練?!?/br>
    衛覦面上沒有逗人的樣子,正經搖頭,道不行,“頭一次拉弓傷臂,明日起來胳膊會疼。你想玩,歇一歇我再帶你?!?/br>
    簪纓憋了半晌,不敢氣鼓鼓,憋出一句:“那我永遠疼

    不了第一回 ,什么時候能自己學會?”

    衛覦面色古怪一變,方寸間,呼吸不明所以地緊了一寸。

    他忽地避開頭,下頷壓住領口風毛向一側傾斜,邁步去取靶上箭。

    背對她的聲音,柔和如常,“所以說想玩的時候,舅父帶你?!?/br>
    他不常在言語里帶出輩分來壓人,這時刻意說出口,像在提醒誰,簪纓便知沒得商量了。

    她余光偷瞄握弓的那幾根修長玉指,如斯短小的細弓,在他手里簡直像玩具,簪纓卻是很珍惜的,在心里怕人聽去般小心地哼一聲,她總有可以自己偷偷練的時候。

    新蕤園里浮云悠閑,一巷之鄰的謝府,謝既漾書房中,同樣氣象悠容,檀香緩靜。

    這位一語攪動京城不安的高門才女,正忙著翻找些入門的詩譜詞章,還有自己兒時的游戲之作,準備下次與簪纓見面時帶給她。

    使女司墨不解:“娘子一句話,現下外頭全亂套了,便不怕宮里問罪下來?”

    英眉皎目的謝既漾爽朗一笑,“儀禮豈為我輩人設哉?”

    “可是您與那位娘子,不過一面之緣而已。女郎幫她說話,這些日子除了一張謝帖,也沒見纓娘子上門來?!?/br>
    “傾蓋如故,一面猶嫌多,不是和你說過嗎,我一見那小女娘,純稚嫣然,錦花素雪,便覺喜歡?!闭f著,謝既漾卷起詩箋在婢子頭上輕敲一記,“她不上門,才是為了我好。就你話多!”

    與謝氏一鄰相隔的王府,上房內卻堪稱愁云慘淡。

    丞相王逍召集五個兒子到書房,商量那衛覦調空北府軍后,又不露面繼續動作,又不上朝提要求,就這么不上不下吊人肝膽,該如何應對。

    頭四位郎君都與父君同憂同想,只有王五郎松散衣襟大帶懶臥在涼簟子上,望天冥想。

    長兄王瞿之見他這不修邊幅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出了個主意,“從前五郎與大司馬頗有交情,許是說得上話,不妨讓他去勸一勸大司馬退兵?!?/br>
    王璨之沒等兄長說完,便冷哂一聲,“兄長高見,想出如此良策。敢情小弟一條舌當得百萬師,那衛十六又是泥人捏的,肯賣我面子。父親,兄長,你們誰不知衛十六這些年為了養活北府軍,把衛氏整個家底都掏空了,現下那一族宗的人還在南邊隱世耕讀呢。說他喪心病狂也好,私心利己也罷,這些年可曾讓淮泗以南受胡人一蹄之禍?”

    老虎露牙才知道心驚膽戰,殊不想這頭猛虎一向牙鋒吻利,只不過從前不向身后豎爪罷了。

    不過他這一瘋起來就逮誰咬誰的毛病,王璨之撇撇嘴,確實有病。

    王瞿之被頂撞一通,臉色難看。王逍卻向他擺了擺手,對幼子的話不以為杵,反而笑呵呵地問,“吾兒以為當如何?”

    老子問話,王璨之還是那個臥姿沒變,大喇喇伸手撓了撓胸口,只有語氣超乎尋常地認真,“阿父,王家不入局,一味想隔岸觀火,可能么?”

    -

    隔日朝會上,御史中丞顧元禮率先出列,彈劾吏部崔侍郎評考官吏準則不清,貪墨瀆職。

    這位崔侍郎,正是皇后庶妹小庾氏的小叔子,也就是那公孫氏的丈夫。

    崔侍郎一愣之下連忙反駁,可顧元禮花了一天一夜的功夫調閱卷宗,方拿住他把柄,豈容他抵賴。

    正駁得崔侍郎啞口無言,又有同僚站出,指出此前兩家內半眷發生口角,顧御史這是公報私仇。

    不等顧元禮開口,向來性情圓融的張御史硬著頭皮站出來,又將這聲援之人做過那點不干凈的手腳給抖摟了出來。

    沒法子,家里老娘還等著吃甲魚燉老鴨呢,孝者為先,他總不能看著老娘絕粒餓倒。再說他為陛下揭露不稱職的官吏,豈不算忠孝兩全?

    這一日,朝會上的爭論無一事提及庾皇后,然而每個與庾氏或多或少沾邊的臣工,只要敢開口,便總有一二件德行不修的事被翻出來。

    眾卿心中這才明白,有人見不得庾皇后翻身,誰敢替她說話,誰便要沾上點兒污泥。

    龍座上的天子,不偏不倚,猶然一言不發。

    直到太子黨的老臣看不下去這鬧劇,站出來哆嗦指著御史臺那邊:“你們這是結黨謀私!”

    王丞相悠悠截口,“林公此言差矣,樁樁都有證有據,哪怕送到有司也挑不出錯來,哪里是結黨了?”

    皇帝瞿然側目。

    百官心中輕震,王氏入局了。

    下了朝,皇帝回到太極后殿,一把摘下晃得他頭暈的冕旈,只道了一句,“圍城打援,誰教她的?!”

    語氣似笑似怒,又帶有一種深深的疲憊與無奈。

    他怕宗室出面打壓傳言會適得其反,本想裝聾作啞讓此事隨風過境,皇后那兒受點非議便就算了。

    卻沒想到愈演愈烈,王氏……也敢公然與他的心意逆著來。

    王氏!謝氏!衛覦!這些都是腦后生反骨的,可阿纓……她是最通情理的孩子,她不該同他們一道來為難朕啊。

    “叫太子過來?!?/br>
    李豫黯然半晌,最終如此吩咐立侍一旁的原璁。

    李景煥聽聞諭旨時,正在內殿遣散了下人,自行給臂上換纏一條新的紗布。

    系好后,他面無表情拂下袖管,熟練地點燃一片沉香,驅散屋內的血腥氣。

    去前殿之前他特意繞到顯陽宮,立在母后寢殿的珠簾外頭,沒多走一步,淡問:“母后今日愿意承認了嗎?”

    這幾日來,他每日只與庾氏說一句話,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庾氏也不知是為衛覦留下的陰影嚇的,還是被這親兒子氣的,短短幾日,瘦骨支離,氣色越發不好,連心酸都有氣無力:“你……是不是不定母后的罪便不肯罷休?”

    李景煥聽見她的控訴,轉身便走。

    他每日躲在顯陽宮里的好母后還不知道,如今要給她定罪的,并不是他。

    臂上隱隱作痛,疼痛帶走了年輕蟒服男子一身熱氣,李景煥寒冷的心里突然便產生一種厭惡,對母后,也對體內流有她一半血脈的自己。

    他日日夜不成寐,夜夜回想著從前阿纓說過的一句話,兩小無猜時,他曾問她,心目中視他何如?她答,如雪中暖炭,饑時糕餅。

    當時他沒懂。

    何以小時候他晚間去找她,她常對他順手帶來的糕點情有獨鐘?

    何以每一次打雷,她總愛“發脾氣”吹熄蠟燭縮在床角瑟瑟發抖?

    這么明顯的事……何以母后顛倒一說,他便全部都信了。

    他沒來之時。

    那個女孩該有多害怕。

    李景煥心里擰著勁兒地疼,四肢百骸如灌鉛,撐著來到太極西殿,見了父皇,他冰冷的目光一剎銳利,生怕多看父皇一眼,那句“您是否早也知道”便會質問出口。

    李景煥咬著牙低頭,佯作無事地跪下,“父皇找我?!?/br>
    頭頂是一道低啞又無奈的聲音,“北府軍甲圍城不動,建康城中物議沸騰,如今的關結所在,還是阿纓愿不愿站出來為宮里說句話,西郊蠶宮還是公主冊封,必得送出去一樣了?!?/br>
    之前簪纓在樂游苑上口出狂言,索要蠶宮時,李豫還只當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

    他做夢也沒想到,事情竟真的發展到這個地步。

    李景煥閉了下眼,對于父皇的妥協,他竟不覺得意外。

    這一閉目,眼前又閃過兩年后父皇躺進棺中的面孔。

    父皇身子一身康健,突然暴斃的原因,據

    他反復思索,應是長期進服五斗米教張道長上貢的丹藥所致。

    前世父皇一病,京中便生了亂,直到他登基時依舊左支右絀,這一世,他要勸父皇戒了丹藥,給他留出更多積勢籌謀的余地。

    還有前世他登基后的事,總似有一團火光在眼前模模糊糊,想不真切。

    他還須想法子再見到阿纓,早日想起來那些事……

    他要鞏固地位,要挽回簪纓,要對付世家和衛覦——他要做的事太多了,不能輸在眼下。

    李景煥緊了緊牙關,低頭緩聲道:“兒臣以為,兩樣可一起送去。最好的結果,阿纓留下后者,與皇宮重修于好,不過現下看來……”他自嘲苦笑一聲,“次等的結果,她兩樣都留下,便是母后名節受損;再次一等,她只要蠶宮,便等同坐實了外界流言?!?/br>
    而最壞的結果,是她兩樣都不要。

    既不要宮里的服軟,也不要宮里的示好,那么她想要的,便是要付出更大代價的東西。

    皇帝顯得很意外,沒料到之前死活不肯答應冊封阿纓的太子會改了口風,遲疑一下,“你當真舍得?”

    李景煥都不知父皇問的是他舍得哪樣,心頭自嘲,右手在左臂上狠狠一摳,點下了頭。

    小不忍則亂大謀。

    “父皇,兒臣聽說,那道教的丹藥進多了不好,您莫不如召太醫查看一番,停一?!?/br>
    皇帝一愣,破天荒重斥道:“胡說!小子無知,天師煉出的藥餌是長生圣物,豈容你詆毀,出去!”

    李景煥還欲再言,皇帝已氣得拂袖背過身去。

    ……

    就在宮里擬旨的時候,檀棣終于從水路姍姍來至京城。

    這位三吳巨富來得一個招呼都不打,徑自到烏衣巷拍開新蕤園大門時,闔府人那叫一個猝不及防。

    時下簪纓正在東堂的書案邊,一身家常裝扮,慵懶夾筆捧頤,向小舅舅求問書解,忽的便聽一連串濃重的洛下方言從外庭如風卷草地刮進來:

    “咦,恁個可憐娃兒,俺說恁娘別和宮里摻和,她非不聽不聽,現下可好!咦,快讓阿舅好好瞅瞅!”

    簪纓一頭霧水地起身,未等看清來人,一襲黑影先擋在她身前。

    衛覦面沉似水,背對她,面對那個彈丸一樣沖進堂中的金蟒紋袍富態男子,目色冷淡。

    不想檀棣一個磕絆沒打,對面前的這堵高墻硬是視而不見,身子靈活地繞著衛覦轉半個圈,來到簪纓面前。

    眼前的小女娘雪肌弱骨,咦,怎的長相還隨了她爹呢,檀棣兩只銅鈴眼圈一瞬便紅了。

    “我娃兒受苦了,受苦了……那些糟爛事舅都聽說了,咱不跟他們玩了,娃兒乖,跟舅回吳郡,以后舅舅護著你。你的童養夫舅一直給你備著呢,這是咱老唐家傳統,看,兩個!你想要誰,隨便你挑!”

    跟隨檀棣前來的兩個卓拔少年,立在堂中,一臉尷尬赧然。

    簪纓一雙手被來人一只寬厚大掌牢牢握著,全然搞不清傳說中與阿母交惡的檀舅父為何如此,無助地轉頭,“小舅舅……”

    “哎!”檀棣險些熱淚盈眶,“你這娃兒知禮節嘴還甜,等著等著,阿舅給你帶見面禮了!”

    衛覦周身氣勢越發淵沉,卻忍著未攔那行事無理的檀首富,而是嚴嚴擋住簪纓的身影,冷瞥對面兩個面如冠玉,唇似流朱的少年,不怒自威。

    其中高一點的少年眉目微沉,不禁后退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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